“案發現場竟血腥到了這步田地,行兇手段極其殘忍。固然,這絕非人為,就使從十幾具屍體的傷痕來判斷,也隻有恐龍一流巨獸,才能造成如此嚴重的貫穿傷和撕裂傷痕以及對房屋的巨大破壞!”年輕的刑警小張向身側擺弄著現場一幅血衣的老刑警,作了聽似離譜卻很嚴謹的判斷。兩人時不時須邁過橫躺豎臥的囫圇屍體或肉體殘塊,盡其所能地避開狼藉的血跡,腳下步履踉踉蹌蹌。


    老刑警武英容戴著白手套的手裏捏著的血衣破破爛爛,血汙早已凝結泛黑,變得漿硬。他若有所思地說:“噝——,這兒跟二十年前的明家別墅案真像!我現在站在這裏,簡直就跟迴到了明家案現場似的,兩個案子仿佛就發生在同一天同一時間!”


    五十五歲的老武一邊迴憶,一邊對徒弟小張說:“明家別墅,你知道嗎?就是隔開市一中學十幾個門牌的那爿別墅。那明家的宅子因是山主,原先就建在山的南麓。市一中學建在明石山北麓,兩造一山之隔,明宅倒也相安無事,當官的竟心平氣和地不怨那學校吵擾。想是門牌號雖近,兩地畢竟當中隔了一座山,山深林密,擋去了不少噪音吧。”


    小張才調來刑偵隊,諸事不諳,這是他經手的頭一件人命案子。他戰戰兢兢地在手冊上記下師傅之言,老武見他老哆嗦,不由得叫他改了交警開罰單兒的習慣,數落地隨口教他一點兒刑警的竅門兒,然後,老武朝四周一指,“當年明宅案子的現場也跟遭了野獸災禍似的,門洞完好,牆體卻穿了個大洞。這迴的‘野獸’跟二十年前竟然一模一樣也是撞開牆體逃逸的,我想啊,這東西習性愛穿牆,不愛走正門。隻可惜,時至今日,咱們也沒找到那野獸的半個影子、一根毛,案子連一丁點兒的進展也沒有。倘真是野獸幹的,想來二十年前作案的那東西也該已死,現在的興許是那貨的後代,也未可知。”


    小張不禁環視現場,但見四下到處的地板、牆壁上,全是某一種未知生物的爪印,印子是沾血印上去的,爪迒宛然,想是兇獸跑來跑去,踩著地下遍布的血泊,腳爪蘸血,行動之間,拖拽出無數道縱橫的血痕,像是在畫“井”字格子一樣。不言而喻,以血跡塗的鴉,小張看得心中慘然。


    刺鼻的血腥味混著屍臭和藥水味,直往鼻端拱。鼻腔和嗅覺始終擺脫不了地被這味兒湮沒,一陣風遠從牆洞之外吹來,這味兒在空氣之中吹散開來,盡管稍稍稀薄了一點兒,但一陣嘔心倒反給激了出來,直往喉嚨上攻。小張早上吃的麵條化作粥塊似的東西,和著藍色的胃液,一齊從他口中吐了出來,痙攣一般的腹部抽搐得難過之極。他頭暈目眩,瞅瞅那兩米高、一米半寬的大牆洞,隻見牆體上的裂紋皴然可怖,不由得心中發毛。


    迴去後,小張調取了曆史卷宗和電腦庫存檔案,一目了然,明宅大案現場果與今天管家大案現場的所有跡象,差相仿佛。


    小張坐在電腦之前,咬嘴唇皺眉發愣,偶爾間或疲倦地搖頭捶肩,張開大嘴猛打哈欠,這一幕讓他的女同事看見了。這位女刑警麵目美豔動人,身材火辣,身手矯健,算是小張在警科學院的學姐,幹刑偵僅比他多了兩年經驗,但卻是警界一個大大有名的女英雄。她名叫古月萍,正巧衝了咖啡,給他遞到鼻子下,隨口問:“咋樣?頭一次辦案,還遇上這麽個棘手的案子,挺遭罪的吧?”


    “嗬,學姐,你真沒看到,現場啊,那真是個屠宰場!哎,你說說啊,這天底下會出個啥妖怪,殺了人還穿破牆跑,那是不是妖怪界的superman?”90後的小張雖欲強逞老練、耍貧降壓,可心有餘悸的臉色還是很難看。忽從窗外傳來聒噪,似存心打擾他。他嘴上說話,便走過去,憑窗望去,天已近黃昏,裸露著鐵管的棚頂,孤零零地亮著幾個發出微光的電燈泡。變電所的電線在空中嗡嗡作響,兩三隻小鳥橫著飛過陰暗下來的天空,他陌生地發覺原來是電線發噪音打斷了他的話,不禁嘟囔:“我們要是像鳥一樣能飛,也是超人。”


    古警官笑著說:“這案子我熟,雖是二十年前的老黃曆了,那時我還是個初中生呢,但因我恰好是市一中學的學生,上下學路上總能看見山背後露出來的明家大院兒內一角古宅子飛簷,我打心眼兒裏喜歡,你懂嗎?那時瞅著古樸的飛簷印著晚霞或晨曦,那景致真美極啦!因此呐,明宅案子一發,古宅子損毀十分嚴重,我還心裏挺可惜,自然很上心。後來我入了警校,就對這個案子百般研究,至今,破案雖沒啥頭緒,可它發生的細節,我卻爛熟於心。


    “記得那時明家是個大家大業,人是官宦世家,整個家族的子嗣親眷、仆人保鏢,連出了五服的遠房親戚也到齊了,零零總總地加起來,少說也有四百多號人!案發的那天,恰逢明家幼子明之曾,難得從bc市迴來。所有人聚齊替他洗塵慶賀擺宴,擺了八十多桌酒席。訂菜的福祥大酒樓,大菜師傅忙也忙不過來。誰知當天這四百多口親眷或外人,連同明之曾一塊兒竟然全死了!他們的屍體傷痕跟昨天發生的這宗管家大案如出一轍:死者屍骸一律被撕裂,四分五裂不說,還留下無數巨大的血爪子印;牆洞像是挖隧道的盾構挖掘出來的一樣,可殘忍、可霸道啦!


    “那個明之曾嗜好用錢買通打手,暗中強搶、強奸女人出了名,是個拈花惹柳的老手,醜聞漫天飛,卻秉權勢,向是逍遙法外。他雖不是啥好貨色,但是明麵兒上,他忝個紳商。他家裏人都是當官兒的,地方上的錢,來路不明地被他家貪墨了許多,財力自是亨通。他那時做廉租公寓的租賃生意,常駐bc市,做得挺大,幾乎占領了bc市的半壁江山。


    “再說,你經手的管家案,管家的老頭子是省裏的退休元勳,兒子、女婿、女兒、媳婦,全是當官兒的,跟明家的家庭背景差不多。管家老頭子最是好色,專揀女大學生和年輕漂亮的小姐玩,玩完了就當垃圾丟掉。他有錢有勢,吃香喝辣,身子保養得好,老而不死。嗬嗬,說白了,為官隻為了財、色、權三大主義,聲色犬馬,人的劣根兒,大抵如此。


    “可明家這案子,武老師也常說,咱們二十年來專案組是召集了無數次,起先人海戰術大排查,後來又往犄角旮旯遍布暗樁、蹲守盯梢兒,啥招兒沒使過?哼,咱漫天懸賞令,每年從初一都貼到冬至!咱們可算是竭盡全力了,憑良心說,每一項基礎的刑偵工作,咱們做得很到位,問心無愧!


    “這種案子真沒法子結案,甭提多匪夷所思了,作案的兇手咋看也不像是人。你說啊,咱們這二十年,沒把山上山下的角角落落少翻過,愣是沒任何突破口!小賊順手地倒是抓了不少迴來,可全跟明家案子沒關係。起初咱還可循著那似有實無的‘野獸’所遺留下來的破壞痕跡,跑東追西,雖然累得人人都趴下了,可總還有些盼頭。誰知追著追著,痕跡就全沒有了,就像這野獸逃著逃著,突然它就消失了、蒸發了似的!


    “姐可不是潑你冷水,你看著吧,你呢,最多盡盡人事,好歹把咱們這小小的山城,再翻找一遍,我看也不會有啥進展,隻能重複當年的老路。嗬,我估計啊,這兩家官宦,指不定是撞了太歲了,全叫外星人殺掉了。外星人幹完這票,就乘飛船逃出大氣層,拍拍屁股迴它們自個兒星球了,啥線索也沒給咱們留下。”古警官骨子裏頭大大咧咧的個性,老說禿嚕嘴,但麵對詭異之極的案子,她這樣也難怪。


    小張愕然,還道她信口開河,扭頭轉了個身,生澀地問:“我是才從外地調來履職,這裏的情況,真啥都不曉得,也從沒聽說過恁地稀奇之情——敢情牆上都撞出那麽大窟窿了,兇獸竟然會一無下落?沒有目擊者嗎?”


    “明家宅子留下的窟窿比管家的更大呢,不知是個啥鬼東西,竟然不走正道兒,愣是從明石山的山腹之中逃走了!山上人跡罕至,可怪就怪了,山下竟也沒有人看見,當時很多人都不知道明宅出了事。別說目擊者,得能不再有額外的受害者,已經是老天爺開恩嘍!”古警官表情誇張地說,一副姣好的麵容上五官大幅度地拉伸、扭曲了。


    “從山腹逃逸?難道它撞開了大山?”小張坐下,咯吱咯吱地轉著轉椅。


    “對,沒錯!我們當時去現場看到那陣仗,所有人都給嚇懵了,山壁上留下老大一個窟窿!”古警官說著,語聲忽爾戛然,神色之間著實愣了一下子,仿佛腦中憶起了什麽,頓了片刻,才再說,“還好那時那鬼東西沒對穿山體,否則非把市一中學也撞飛了不可!謝天謝地,總算老天待我們不薄,留下完好的教室給我們那些小孩子上課用。”院子裏已經薄暮籠罩,疲勞向每一個人急劇地襲來。


    古警官又給小張講了許多案發之後,警方排查的情形,兩人談到深夜,方才分散。古月萍膽子大,就使未知的生物作祟,她深夜獨自迴家也不在話下。


    山城僻遠,消息閉塞,民風雖樸實,畢竟山高路遙。縣裏官員貪腐成風,襟帶連群,甚是猖獗。那明宅便是當年此地首屈一指的大大貪官,跋扈的貪官一家子橫死,民心多是快意。兇案現場雖透出史無前例的離奇而兇險、詭異而懸決,百姓卻也衷心不在乎案子破之不破。


    這迴管家又是一門貪腐之中的大拿,宅眷盡喪,就有人私下稱頌,說這兇犯不管是人是鬼還是怪物,終是為民除害,滅了國家蠹蟲,積了陰德。人心底下將兇犯視之為楷模,那是十二分的旌表。


    歸途夜魅,勾起人多少迴憶呀!適才跟小張聊案子,提及市一中學,竟令古月萍的大腦之中的記憶,一瞬間猶如噴泉般湧出了許多青澀而難忘的、總是撩人的迴憶。


    一想到市一中學,星移物換,時過境遷,她卻一下子就記起了那時懵懂而未解情字的初戀男孩,那個她每一天無時無刻不思念的人兒。


    她依然記得很清楚,那個男生身材瘦小,個子不高,勉強算他周正,那也是她那時少女無知,情人眼中出了一個“鹿晗”罷了。


    古警官早過了而立之年,再過不上幾年就要四十歲了,人卻一想起初中的情景,心中就揮不去抹不開隱隱地痛。迴憶就像壞掉的水龍頭裏噴出的自來水,綿綿不絕,攪得她神思不屬。


    那時,也不知是怎的,少女古月萍情不自禁地會時時刻刻掛念那男孩,每天之中,就覺得見到他才會開心,稍有片刻見不著,就不舒服,牽腸掛肚地想念。每天迴家了也淨想著他,上學早早地去教室等候他。記得起初,那男孩兒對待古月萍冷冷淡淡地,不搭不理。古月萍卻總要尋機問柳,時刻惦記著找各種由頭,跟他攀話兒聊天。男孩愛畫畫、畫得一手好畫,她就可著勁兒地替他買畫具、顏料,大獻殷勤。


    時日長了,冷鐵亦生溫,那男孩被捂熱了,卻不過情,也漸漸地理睬她了。古月萍正是巧對佳人,心裏說不出地開心。不論話題是否好笑,她動不動就會歡笑。其爽朗笑聲,總在教室之中迴腸蕩氣。


    兩人漸漸地愛膩在一塊兒,老是旁若無人地侃大山。笑逐顏開的古月萍每一縱情聲色,教室裏那些嫉妒或不嫉妒的同學們,投來的古怪眼目叢集於兩人一身,他倆也渾不在乎。


    想起老師沒為了兩人廢話多而少罵他倆,可是就算老師訓斥,就算老師再頻繁地朝他倆丟粉筆頭兒,兩人乘老師一不留意,又會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兩人常忍不住麵麵相覷,癡癡地笑出來。


    人常說十年寒窗很苦,這初中的學業便是十年苦寒的開端,殊不知,輪到古月萍和初戀二人同桌一場,氛圍倒是格外輕鬆,青春任性得恁般美好。


    小兒女家的心事,即使他們之間的言行,在旁人看來幼稚可笑,可在兩個熱戀的當事人口中、心中,卻是蜜裏調油,向是你儂我儂情更濃。情意濃時,好處在人心之中迴甘,自不為外人道。而這不為外人道的情調,才是最彌足珍貴的。


    古月萍的家相距警局,僅隔四條橫街,她一路步行,濃綠的山崗多處遭砍伐,露出紅色的土質,全被黑夜將顏色吞噬變得黢黑。行次五、六棟房一排的待售住宅附近,月萍見雨篷下柴爿餛飩攤兒前,小販一揭開鍋兒,熱氣蒸騰,香氣彌漫。她心中綺念溫馨,像放電影一樣,青春恰自來,直暖上心,渾不覺得深夜冰寒。


    迴到家中,丈夫孩子早睡了。丈夫每天都會留夜飯放冰箱,古月萍打開冰箱,端出夜飯,擱微波爐之中加熱,忽地心中莫名湧出一句詩詞來:“江楓漁火對愁眠”。那個初戀的男孩名叫江楓,她對著自己的燈影、麵對著爐光,忽然好想念江楓。她心裏陡然就似針紮一般地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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