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豎琴入門》對於薑律來說或許還是有些太難了。


    所以他又找來了一本《兒童豎琴入門》。


    這下繁瑣樂理知識就很少了。


    取而代之的,便僅僅隻有一些標注了和弦位置和對應音符的可愛插圖。


    其目的在於通過兒童對新奇事物的興趣讓他們快速對簡單的豎琴技巧融會貫通。


    這的確幫了大忙,薑律很快就靠慢慢地對照和摸索,搞清楚了每根弦對應的音調,然後開始找一些並不涉及這麽多弦的樂譜進行嚐試。


    但要知道的是,古典吉他僅僅隻有六根弦,十八個品,想要學好都需要長時間的練習。


    豎琴一共四十七根弦,弦與弦之間的距離還隻有不到一指的寬度,很難想象要做到精準地按照既定節奏在正確和合適的時機撥動每一根弦,從而完成一首完整的曲子需要多少時間成本。


    雖說萬事開頭難,學好一首高難度的曲子也就等於練好其他曲子也就是水到渠成的事。


    但問題是,現在哪來的時間練習高難度的曲子呢?


    而要想獲得黛克泰爾的信任,如果不能展現極高的豎琴水平,那麽就注定會被戳穿謊言。


    所以,薑律一邊撥弄著琴弦,一邊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他要劍走偏鋒!


    黛克泰爾被女仆叫醒了。


    或許是因為她今天在庫丘林常去的酒館等了他一整天,身體十分疲憊,所以當她換上常服,坐在柔軟的椅子上看書,等候仆人準備水果時,竟不知不覺便睡著了。


    “現在是什麽時候了?”


    “已經午夜了,夫人。”女仆迴答。


    “這麽晚了嗎?真是糟糕。”


    黛克泰爾起身,打開大廳的窗戶,任由涼風吹進來,試圖讓自己清醒一些。


    “為什麽現在才叫我?”


    “您前段時間總是失眠,所以今天看您睡得如此香甜,我不忍心打擾您。”女仆恭敬道。


    “客人呢?”


    “還在書房。”


    “一直沒有下來嗎?”


    “沒有。”


    黛克泰爾有些驚訝。


    她本以為自己睡過了頭,薑律或許會有些不滿,再怎麽說也該出來看看為什麽自己沒有按照約定很快去書房見他,沒有想到他竟然從始至終都沒有下樓。


    “真是個樂癡啊。”黛克泰爾嘴上抱怨著,卻是發自內心地露出一抹明媚的笑容。


    現在她對薑律更感興趣,也更欣賞了。


    男人在什麽時候最有魅力?


    當然是專注於做某一件事的時候,這個時候的男人,所展現出的認真,會在無形之中給自己增添上一道巨大的光環。


    她打算去看一看這個有魅力的男人。


    “夫人,我來吧。”見黛克泰爾親手端起了水果盤,女仆連忙想要搶過她手上的活。


    “不用。”黛克泰爾搖搖頭:“時候不早了,你也早點休息吧。”


    聞言,女仆這才作罷,點點頭:“好吧,夫人,有需要的話請隨時搖鈴。”


    “嗯。”


    黛克泰爾托著果盤,優雅地走上了樓梯。


    到了書房門口,她本想直接推門進去,但卻突然停下了腳步。


    因為她聽到了從書房裏傳出的琴聲。


    黛克泰爾一時間愣住了。


    並不是因為書房裏的這首曲子有多麽高級,多麽複雜,蘊含了多麽高難度的技巧。


    相反的,曲子很簡約,旋律也很簡單,但不知為何,這就是讓她感到一股很輕鬆,很愉悅的力量。


    將耳朵貼在門上仔細聽,黛克泰爾還聽到了薑律用一種她聽不懂的語言哼唱歌曲的聲音。


    “大煙杆嘴裏塞我隻抽第五代


    抽再快也不壞不用打火真痛快


    byd快嚐嚐我現在肺癢癢”


    吟遊詩人遊曆四方,會一些外語並不奇怪。


    而真正讓黛克泰爾詫異的是,這曲子不僅簡單,就連歌詞也是朗朗上口,並且一首不長的歌曲,同樣的歌詞就能重複好幾遍。


    聽著聽著,黛克泰爾也是不禁出神地跟著哼唱起來。


    而就在她剛剛唱了沒兩句的時候,書房內的所有聲音戛然而止。


    很快,腳步聲開始逐漸靠近,然後薑律打開了房門。


    “你來了?”


    薑律自然地接過黛克泰爾手中的果盤,就像是幫妻子拎包的丈夫那般熟練。


    而黛克泰爾卻是忘記了一切,隻顧著驚訝地問道:“剛剛那是什麽?”


    “肺癢癢。”


    “我不是說歌曲的名字。”黛克泰爾擺擺手:“我是說為什麽你的曲子我從未聽過相似的?”


    “這很正常吧。”薑律撓撓頭:“每個吟遊詩人擅長的樂曲風格都不一樣,像我就擅長口水歌。”


    “口水歌?”黛克泰爾顯然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詞。


    於是薑律隻好解釋道:“就是不止是吟遊詩人,每個人也都能很簡單就學會的旋律簡單,朗朗上口的歌。”


    “為什麽?”黛克泰爾有些不理解。


    要知道,沒有吟遊詩人會願意讓其他人唱自己的歌。


    無論是在遊曆時,或是在吟遊詩人之間的歌唱比賽中,他們往往會將樂曲當作自己專屬的財富,因為這代表了一個吟遊詩人能力的高低。


    最好就是這首曲子隻有我能表演,其他任何人都沒法翻唱。


    一句話,越難越好。


    所以別說讓每個人都能輕鬆學會了,就連承認自己的曲子簡單都是每個吟遊詩人都會視為恥辱的事。


    所以她不明白,為什麽薑律非要反其道而行之。


    “因為我的歌曲是為他人帶來快樂的,你還記得嗎?”


    薑律笑著解釋道:


    “而我要的快樂,又和別的吟遊詩人要的快樂不一樣。


    他們是想讓自己的表演為大家帶去快樂,而我是想直接將快樂帶給大家。”


    “有什麽區別嗎?”


    “區別可太大了。”薑律在黛克泰爾沒有覺察地情況下,十分自然地牽起了她的手:“跟我來,我展示給你看。”


    兩人來到了書房的露台上,在皎白的月光下,薑律再度彈起了剛剛的旋律。


    而這旋律剛剛響起,黛克泰爾便情不自禁地開始哼唱那來自異國他鄉的歌詞。


    而就在她剛剛哼完一段的時候,她突然意識到了什麽。


    “明白了嗎?”


    薑律停下了撥動琴弦的手指,微笑著道:


    “他們用表演帶來快樂,那麽表演一結束,快樂就會消失,但我將快樂本身教給了大家,即使我不在,大家也能隨時將快樂取出來使用。


    我的家鄉有一句諺語,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意思是,將捕來的魚直接施舍給他人,還不如將捕魚的本事教給他們,讓他們自食其力。


    而這就是我的快樂之道!”


    黛克泰爾呆住了。


    這是她從未聽說過的角度。


    這讓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在數年前,她曾今開過一場麵向整個阿爾斯特的音樂會,在音樂會上,她表演了一首自己創作的,連她的吟遊詩人樂師都讚不絕口的曲子。


    可奇怪的是,這首曲子的反響並不好,阿爾斯特的人民似乎並沒有過多的熱情。


    對此,她一直有些想不通。


    可現在,薑律一語驚醒夢中人。


    的確,高難度的曲子的確能夠展現一個吟遊詩人的水平,可通俗簡單的曲子,卻更能讓廣大普通人接受和傳唱。


    作為王室的公主,黛克泰爾身份尊貴,視高雅為最核心的音樂素養。


    但她忽略了,大部分人壓根就無法理解這樣的藝術。


    因為要一個生活中沒有高雅的人去理解高雅,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並不是說她的曲子不好,隻能說不適合所有受眾。


    但薑律的曲子不同,或許是因為她聽不懂歌詞的含義,所以在她看來,這曲子雖然簡單,但也不俗,至少她很喜歡。


    這就說明薑律的曲子是能夠被所有人接受的。


    這就足以說明,他一定是個非常成功的吟遊詩人,無論他走到哪裏,都會受到各個階層的歡迎。


    光是這一點,薑律便已經勝過其他吟遊詩人太多了。


    黛克泰爾沒有想到,眼前這個年紀輕輕的男人,竟然有如此高的境界和如此大的格局。


    這下真是撿到寶了!


    不過,即便如此,黛克泰爾還是想見識見識,薑律的最高水平。


    於是她斟酌著,試探著問道:“那你平時除了這樣的曲子,還會演奏其他的,難一些的嗎?”


    “你是說其他吟遊詩人擅長的那種充滿炫技的得意之作吧?”薑律絲毫不給麵子地問道。


    “是的。”黛克泰爾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以前的時候會。”


    薑律臉不紅心不跳地開始瞎編:


    “在我小的時候,用一年的時間將我老師一輩子的技巧全部學會,那個時候,我的老師曾斷言,我總有一天會是愛爾蘭最富盛名的吟遊詩人。


    可當我帶著滿心的期待,獨自行走在愛爾蘭的土地上時,卻發現外麵的世界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樣。


    這個世界上充滿了悲傷和殘酷,這是我在學藝時從未見過,從未想象過的。


    當我意識到了這一點後,我就一直在想,這個世界上有這麽多吟遊詩人,每一年,每一個月,每一天,甚至每一分每一秒,都存在著所謂最富盛名的吟遊詩人。


    那麽為什麽這一代又一代的最富盛名,始終無法用音樂改變這一切呢?


    難道音樂無法帶來快樂嗎?


    我想了很久,直到我第一次為了安撫一名哭泣的孩子唱起了簡單的兒歌,放棄了我一直堅持的複雜的技巧和絢麗的詞藻,我才終於想通。


    原來音樂一直都是美好的,隻是這份美好無法傳遞到每一個人心裏。


    從那時候起我就立誌,我要創造出能夠被所有人都熱愛,像是隨蜜蜂傳遞的花粉和隨處都能落地生根發芽的種子那樣的,最通俗最快樂的樂曲!”


    薑律稍作停頓,對已經被他的令人驚訝的天賦和宏圖壯誌震驚到無以複加的黛克泰爾繼續道:


    “所以,你問我會不會,我會迴答我會,但伱讓我表演,那隻能容我拒絕,因為這並不符合我現在的理念。


    我想讓你知道的是,我並不在乎是否能成為最富盛名的吟遊詩人,我也從來沒有參加過吟遊詩人間的聚會和比賽。


    所以如果你想要結實的是一個地位尊崇的吟遊詩人,那麽你或許會失望了,從我出道至今,我沒有任何榮譽。


    我有的,隻有我曾經用音樂幫助過的人,發自內心的感激和快樂。”


    說罷,薑律麵露遺憾地打算去收起自己的豎琴。


    而這招以退為進一下子讓黛克泰爾慌了神。


    “不,我想你誤會了。”黛克泰爾焦急地解釋道:“難道在你看來,我就是那種愛慕虛榮的女人嗎?”


    “啊,當然不是。”薑律有些歉意地道:“那麽我想我的確是誤會了,抱歉。”


    黛克泰爾見薑律停下了收拾東西的舉動,這才鬆了一口氣:“相信我,整個阿爾斯特都知道,我是一個愛才的人,即便你暫時沒有名聲又如何?這恰恰證明了隻有我才能懂得你的才華。”


    聞言,薑律感激涕零:“我就說我們是知音!”


    說著,薑律似是情不自禁,輕輕地抱住了黛克泰爾。


    這出格的舉動讓黛克泰爾一下子有些手足無措。


    她不知道自己現在該不該推開對方。


    “薑格.你這是做什麽?”


    薑律好像才迴過神來,觸電似的彈開,表情羞赧:“抱歉,我實在太高興了,能被你這樣美麗的女人欣賞,了解到我真實的內心,我實在太高興了。”


    結結巴巴局促不安的語氣讓黛克泰爾一眼就看出薑律是一個不諳人事的小男孩。


    聯係他樂癡的屬性和他們在酒館前的談話,一個完整的形象一下子出現在了黛克泰爾的腦海裏。


    這是一個溫柔,敏感,善解人意,天賦異稟的人。


    雖然他倔強地按照自己的理念前進,但內心卻又十分孤獨,渴望被關注。


    這樣的人設讓黛克泰爾這個見慣了名利場間爾虞我詐,又因為喪夫而常年感到孤獨甚至晚上會失眠的女人頓時生出了些許別樣的心思。


    她故作玩笑般道:“你不要哄我開心了,你有這樣的誌向,又有這樣的天賦,性格和樣貌也如此出色,欣賞你的女人應該很多才是吧?”


    薑律麵露難色:“不事實上,在我剛剛出師的時候,的確有很多仰慕者,但當我改變了心裏的想法,不再去追求名利之後,她們都.


    她們和你不一樣,沒有你這樣高貴的品質,她們喜歡的隻是我的身份和未來的地位罷了,當我主動放棄這些之後,便再也沒有人多看我兩眼了。”


    黛克泰爾眼睛一亮。


    對比是刻在人的骨子裏的,男人喜歡對比的是財富和權力,女人喜歡對比的則是其他女人。


    當薑律“不經意”間表露出她比其他所有薑律見過的女人都要更出色的時候,對於這種真誠的最高讚譽,她就已經徹底淪陷了。


    因此,她問道:“既然我如此優秀,那你願意成為我的私人樂師嗎?”


    私人二字被她咬得很重,她想薑律應該能聽懂她的弦外之音。


    但薑律更是高手。


    他佯裝聽不懂,呆呆地問道:“可是我隻彈口水歌啊教不了你什麽。”


    “我就是想要你的口水。”


    “啊?”薑律麵露驚慌之色,羞澀道:“你說什麽呢”


    黛克泰爾湊近薑律的身邊耳語一番。


    薑律大吃一驚:“還能用上豎琴?真的假的?”


    “試試不就知道了?”黛克泰爾微笑著,吻上了薑律的嘴唇。


    不多時,露台上便是揚起了悠揚的琴聲。


    那琴聲並不幹脆,但綿軟溫潤,如同水流緩緩滑過。


    懂得豎琴的真正的大師一聽便能知曉,那絕對不是手指撥弄琴弦的聲音,而更像是柔軟之物被琴弦所困住,攪弄出的渾濁之音。


    這一夜,黛克泰爾家的宅邸,充滿了快樂的琴聲響了一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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