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惡人不多,我算一個。】


    木羲和放下手中已被翻過多遍的卷宗,起身。


    旁邊候著的人隨即打起精神,望向他。


    “守著此處。”木羲和越過那人,往對麵的書架走去。


    “是。”那人警惕作答。


    木羲和走到書架前,微微轉動書架上的一處香爐。


    一道暗門隨即悄無聲息地打開,窗欞透過的日光隱隱照亮那一條黢黑的密道,森然之氣迎麵而來,仿若深不見底的深淵,欲將人拖入黑暗。


    木羲和有些毅然決然地走了進去,既然有人那麽想知道他的秘密,不好好招待她倒是自己這個東道主的不是了!


    柳望舒來到大門緊閉的淮安王府,心下有幾分猶豫,她知道自己此舉委實有些冒險,但這是現在唯一的辦法了。


    正在踟躕之際,府門卻是開了,一個隨從模樣的人走了過來,朝柳望舒作了一揖,“奴才參見帝姬,世子已是恭候多時了。”


    柳望舒記得眼前這個人,上次請自己去醉霄樓一坐、見他家主子的就是他,看來,這個人倒是木羲和的心腹。


    柳望舒微微挑眉,“那就勞煩小哥帶路了。”


    陳永神色不明地笑了笑,“帝姬嚴重了,不過小的還有事要忙,怕是不能為帝姬引路了。”


    柳望舒心下一沉,這木羲和是想給她下馬威嗎?


    “不過淮安王府也不大,帝姬直走,左轉,便能到世子的書房了。”陳永看著那人麵色不虞,適時開口,畢竟眼前這位和自己主子一樣不好得罪。


    柳望舒沒有理會眼前的人,徑自上前踏入了淮安王府。


    本是初春時節,府內卻無端透露出一股森然的寒意,一路走來,沒有遇見過任何人,饒是柳望舒在淥水軒待了十幾年,也還是忍不住發怵,這裏,實在是不像世子居住的地方。


    忠義侯府尚且種些鬆柏,這裏卻是一大片的空空蕩蕩,風吹過時,就像有人在耳邊低聲啜泣一樣。


    柳望舒皺了皺眉,若不是自己早有準備,怕是會被眼前的光景嚇到。


    拐過拐角,有一處水潭,可是看去就是一潭死水,毫無生機,如同自己現在的境地。


    柳望舒心中暗自發笑,這木羲和,的確不是個省油的燈。


    這時,卻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低語聲與腳步聲,在這空蕩蕩的宅子裏,顯得尤為突兀。


    “怎麽這麽不長記性,若是被世子發現你在書房附近,怕是活不過今晚了。”一個溫厚的聲音響起,聽起來應該是個上了年紀的老人。


    有一個帶著哭腔的聲音接話,“福伯,我是新來的,不太懂這裏的規矩,求求您別告訴世子,饒了我吧?我以後再也不會來書房這邊了。福伯——”


    柳望舒挑了挑眉,循著聲音找去,那兩人見柳望舒前來皆愣住了。


    還是那位老人先反應過來,朝柳望舒拜了一拜,“不知貴客駕到,有失遠迎。”


    旁邊那位小丫鬟倒是嚇得不輕,不知如何是好。


    柳望舒漫不經心地笑了笑,“沒事,都起身吧。”


    那位老人點了點頭,“那老奴就先下去了。”


    柳望舒打量著眼前這位被稱作福伯的人,舉止沉穩、眼神透著一股久經世故的精明,不禁勾唇一笑,“下去吧。”


    “是。”那福伯忙拽著身側不知所措的小丫鬟退了下去。臨走前,若有所思地朝柳望舒這邊望了一眼。


    柳望舒歎了口氣,她知道為何今日前來幾乎不見那些下人,也知道為何那小丫鬟被發現後那麽地戰戰兢兢。


    可她實在是等不起了,端月廿五的傷,她因為身子本就虛弱,足足養了兩個月才大好,珺姨還整日看著她,生怕她再出個什麽意外,今日難得避開珺姨,她必須把這件事弄清楚。


    哪怕今日,是仲月十五。


    今日,自己勢必會惹木羲和不快,可她等不起了,再等下去,那安姽嫿的手就要伸到自己身上了。


    明知是陷阱,可自己卻毫無辦法,隻能往進跳。


    柳望舒有些痛恨自己此時的無能,若讓自己逮到機會,絕不會讓他木羲和好過。


    不知不覺便走到了書房門口。


    柳望舒伸手敲了敲門,“世子?”


    沒有人應聲。


    柳望舒再次開口,語氣中已有些許不耐,“木羲和。”


    仍舊沒有人迴應。


    柳望舒伸手將門推開了一條小縫,冷風順勢兇猛湧入充斥著熏人酒意的書房之中,房門也倏地被衝開,帶動著桌案上的書頁嘩嘩作響,好不駭人。


    刹那間卷起散落在地上的白色紙錢,四散開來,好似翩然欲飛的白鳥,引人跟隨,又好似索人性命的惡鬼,讓人卻步。


    柳望舒麵色微變,看向桌案旁邊那人。


    木羲和斜倚在桌案一側,閉目而臥,腳下是數不清的酒壇和紙錢,時而眉頭緊蹙,好似陷入了夢魘。


    柳望舒穩了穩心神,木羲和早就知道自己迴來找他,自己也想過會遇到怎樣的刁難,甚至是明刀暗箭,自己也是想過的,卻不曾想,會看到這樣一副光景。


    是啊,他木羲和也是芸芸眾生中的一員,也會有自己的喜怒哀樂,自己飽嚐喪母之痛,他木羲和也不是沒有體會過。


    文昌三年仲月十五,淮安王木清的骨灰經人送迴鳳都,與淮安王妃蘇荷一同下葬。


    當時的木羲和,年僅三歲,在屋裏哄著尚在繈褓中啼哭不已的胞妹。從始至終,沒有掉過一滴眼淚。


    柳望舒腦海中迴想著珺姨告知過的有關木羲和的事情,心下隻覺淒涼。


    自己是不是太過殘忍了,才會想著在這他容易放下心防、不似平日警醒的一日前來。


    什麽今日才能避開珺姨,不過是借口罷了。


    她就是因為知道自己從小在娘親的祭日會有多脆弱,才會想著趁此機會來撬開木羲和的牙關。


    自己果然是很容易令人生厭呢,就連自己都這麽覺得,柳望舒笑了笑,卻感覺心裏很是難受,讓人悶得慌。


    不知怎麽地,柳望舒心念一動,竟走到木羲和的跟前。


    蹲下來,平視那人。


    那人睡著後不似平日裏那般惹人厭惡,難得有些卸下防備,頭倚在桌案上好像讓他有些不舒服,他皺眉嘟囔了兩句,動了動身子,便又安靜了下來,滿身的酒氣讓柳望舒很是不喜,可柳望舒清楚地看見,他那眼睫上似有晶瑩,無端讓人覺得心疼。


    柳望舒被自己心底的想法一驚,慌忙移開自己的視線,目光在劃過身後的一道敞開的暗門時停了下來。


    那道暗門正對著柳望舒,好似地獄修羅。


    柳望舒方一轉身,木羲和旋即緩緩睜開雙眼,抬眼看向那紅衣女子,看不出是喜是憂。


    柳望舒其實是有些怕黑的,淥水軒常年陰冷,少見日光,自己小時候還老做噩夢,以至於每晚必須點上蠟燭才敢入睡。


    先前因為陸離那人耽誤了太多功夫,現下已是快到日入了,屋內沒有點燈,有些昏暗。


    看到那血盆大口一般的暗門,柳望舒忍不住瑟縮了一下,往後一退,險些摔到木羲和的懷裏。


    扭頭看木羲和,他卻還是一副閉目休息的模樣。


    柳望舒現在怎麽還會不明白這請君入甕之舉,方才的驚懼也沒有了,氣得伸手推了一下那假寐之人的肩膀,“本宮可是惜命得很,世子如此做派,不覺太過卑劣了嗎,這和那些小人又有何區別?”


    那人輕笑著捉住柳望舒的柔夷,鳳眸輕抬,“世間惡人不多,我算一個。”


    屋外,殘陽如血。


    屋內,劍拔弩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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