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敬孚已經打點好了江南道上作偽證的官員,就差顧萬潛的私印往罪證上一蓋,這顧家夥同江南江家狼狽為奸,趁著洪災「以賑災之名,行哄抬物價之事」的罪名便是板上釘釘,就算是天王老子來就救,也跑不了了。


    不料陰差陽錯,那王敬孚手下之人偏偏找到了這門客史敬原去偷那顧萬潛的私印。


    史敬原在顧府中蹉跎兩年,不被顧萬潛重用,早已經心生怨念。如今暗地裏聽了那人所說的高官厚祿、升官發財的誘人的條件,當即便鬆了口,答應了這等兩麵三刀之事。


    昨日,史敬原趁著顧萬潛與重門客議事,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書房重地,偷了那一方私印來。奈何,偏偏史敬原是個「人心不足蛇吞象」之人,如今一邊兒背叛了主家,一邊竟是想著,若是能騙的顧熙言雙宿雙飛,人、財、仕途三得,豈不美哉?


    過往幾個月,史敬原向顧熙言寫信數封都是有去無迴,故而如今不敢妄自猜測顧熙言心中所想。正百爪撓心之際,史敬原恰好聽說顧熙言今日迴府,便暗暗下了決心——今日一定要見上顧熙言一麵,哄著她和自己雙宿雙飛!


    史敬原聞言,定定望著那隱隱約約的倩影,如同要穿透重重紗幔一般,「我前幾日寫得那封信,言娘可曾親閱過?我在信中所說,句句皆是肺腑之言,不知道言娘考慮的如何了。」


    顧熙言見史敬原避而不答顧家之事,便覺得自己被戲耍了,當即再也掩飾不住心底的鄙夷,微微冷笑一聲,道,「我一字不差,將史公子送來的信件都看了。」


    史敬原大喜,「那言娘……」


    「隻怕要叫史公子失望了。以前年紀小不懂事,和史公子通了幾封信探討詩文,不料卻叫史公子誤會了我有仰慕之情。」


    「如今我身為人婦,與夫君平陽侯琴瑟在禦,相敬如賓,恩愛非常。史公子在信中說的那些話,實在荒謬的很,以後還是莫要再提了。」


    史敬原聽著這清冷的聲音,真想扒開紗幔看看,那裏頭端坐的到底還是不是那個單純好騙的顧熙言!


    「言娘真是叫我傷心至極。」史敬原的眸色裏透出一抹幽異冷光,輕輕道,「既然如此,從今往後,言娘莫要後悔。」


    顧熙言猛地從座椅上起身,望著紗幔外的人影兀自冷笑出聲,晶瑩的淚水不知不覺溢滿了雙眼,「此生此世,我顧熙言絕不再提一個‘悔’字!」


    盛京中,商業繁榮,酒肆林立,生意興旺。坐落在皇宮通化門外的「青綺酒樓」有胡姬當壚賣酒,素有盛名。


    這日下了朝,淮南王和蕭讓在此處吃酒。


    大燕朝和五胡十六國邊疆戰戰停停十餘年,西域的胡商、胡僧及胡姬爭相湧入盛京,胡地的飲食、服飾、舞樂也漸漸傳入大燕朝中原腹地,日益融入大燕朝子民的日常生活。


    包房裏,一深眉高目的胡姬正「錚錚」彈奏琵琶,旁邊的另一胡姬則柔柔撥動箜篌,兩人身側,一胡姬滿麵春風,輕抖羅衣,正翩翩起舞。


    「本王也不知你夫婦二人有何嫌隙……本王也不敢問啊!」淮南王一邊說著,一邊斟了兩杯西域葡萄酒,給蕭讓推過去一杯。


    青綺酒樓裏售賣的胡酒類別眾多,喝起來別有一番風味。


    這幾日淮南王隱隱察覺蕭讓心情不好,也不好顯擺自己和暉如公主是如何如膠似漆,故而想趁著喝酒的功夫,拿出長輩的架子來,順便開解他一番。


    蕭讓飲了杯中美酒,淡淡道,「不過是小打小鬧罷了。」


    「你可拉到吧。」淮南王信了他的邪,「這幾日早朝議事,你人在金鑾殿上,一顆心不知道飛到了哪裏!本王就站在你旁邊,可是看的真真切切!」


    那日在天壇祭祀後,恰逢東南王進宮朝拜,成安帝在宮中設了宴,蕭讓全程不在狀態,衝著那東南王一口一個敬諳兄(淮南王的表字),直把人東南王弄得一頭霧水,又敢怒不敢言。


    蕭讓頓了頓,方道,「自打那日除夕宮宴迴來,便總覺得哪裏不對,這幾日與夫人生出許多嫌隙來,本候心中亦是苦悶得很。」


    淮南王聞言,抬手示意一旁正奏樂跳舞的胡姬退下,「說起來那日除夕宮宴,本候還想提醒侯爺一事。」


    等包間中服侍之人都退了下去,淮南王才接著道,「那日,尹貴妃看侯爺的眼神兒,本王看了了都犯怵。」


    十年之前,蕭讓和淮南王一同遊曆江南,在揚州地界偶遇人牙子施暴,救下了人牙子鞭子下瑟瑟發抖的少女尹雙兒。


    年少的蕭讓迴京之後,便把此事忘到了腦後。


    不料,六年之後的一次宮宴上,蕭讓望著上首成安帝身側的新晉寵妃,覺得一陣莫名眼熟。


    原來,六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當年的尹雙兒,竟是搖身一變,成了後宮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貴妃娘娘。


    望著這位成安帝新封的尹貴妃,蕭讓心中警鈴大作。出宮之後,當即派人去查了尹貴妃的底細,這才知道,原來,三年之前,尹雙兒偷天換日,隱瞞其揚州瘦馬的身份,以王家表小姐的身份通過選秀入後宮——背後竟是王謝兩家人的手筆!


    尹雙兒一直對當年救下自己的鮮衣怒馬的少年郎念念不忘,那日宮中一見,竟是是如微風乍起,吹皺了一池春水。


    此後幾年,尹貴妃托人私下裏找了蕭讓幾次、遞了幾封書信、物件來,皆被蕭讓不冷不熱地擋了迴去。


    隻見淮南王神色凝重,「尹貴妃你可得多注意著點兒,萬一她不要命起來,一盆髒水潑到你頭上,那可真是遁入萬劫不複之地!」


    若是有臣子敢在皇帝頭上動土,與後妃勾結,縱使是三朝元老、功勳之家,也逃不過誅九族的滅門死罪。


    「猶記得,當年你救下她的時候,她說什麽‘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小女子隻願以身相許’,本王當時一聽,便覺得不對!她若是個安分守己的良家女子,隻怕嚇得隻知道磕頭謝恩了,又怎麽會被那人牙子打的遍體鱗傷,還一心想著怎麽勾人,好攀上你這根高枝兒!」


    十年前,少年時的蕭讓策馬風流,快意恩仇,俊朗世無雙。本是一次無心的隨手相助,奈何無心插柳柳成蔭,竟是為日後埋下了一個巨大的隱患。


    蕭讓一杯接一杯的喝酒,神情不陰不陽。


    淮南王剛拿起酒壺,傾身過去給蕭讓添酒,冷不丁一股子白檀香飄進了鼻中,隨口道,「這味香料你打小便用著,本王聞著熟悉的很!」


    「這麽一聞,本王便想起來,前幾日似乎在哪裏聞見別人身上也有一模一樣的香氣……」


    蕭讓聽了,勾唇笑了笑道,「絕無可能。」


    「這味‘綠染白檀香’是母親殿下一貫用的香料,因經了宮人調試,在普通的白檀香裏頭多加了一味薄荷,清冽綿長。宮中製香的秘方從不外傳,王爺又怎會聞到一模一樣的……」


    「那日除夕宮宴!」


    淮南王猛地打斷,不像是開玩笑:「那日除夕宮宴,尹貴妃身上便是這一模一樣的香味!本王以項上人頭擔保!」


    蕭讓聞言,手裏的白玉酒杯「啪」的一聲掉在地上,登時碎了個稀巴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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