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代學:約公元前1275年左右


    經文正文:


    雅威化身蘇珊娜,並設法讓安德烈一家迴到故土,為了救下他,也為了更加深刻的感受他的靈魂,首先是安德烈隨父母來到“此岸”世界的過程,這件事由一段記述記在下麵:奧萊克西(oleksiy)·斯特列利琴科(strelchenko)總是喜歡暗地裏觀察他的那個同學,就是那個暗戀音樂係的蘇珊娜(zuzanna)·索貝茨卡(sobecka)的安德烈·洛什卡羅夫——他是那位歌篾國立工程學院洛什卡羅夫教授的獨子。“他是一個獨特的人。”人們這樣評價安德烈,假使學校裏真的有“學校裏思維最特別的人”的相關投票活動的話,那麽學生會、社團和其他學生組織的成員,或者學院和係裏的教授團體們,都會毫不猶豫地把票投給他。在父親任職的這所學校,安德烈執拗地選擇了一門與父親專業完全無關的學科——藝術學。盡管,他時刻保持著名列前茅的成績,但他始終未能引起那個女生——蘇珊娜的關注,她是鄰國萊赫(lech)首府馬林斯紮塔特(mariensztat)音樂大學小提琴專業的學生,她來到基伊的大學城做交換生,偶爾會在各係學生混上的大課堂或是在某個偏門的藝術社團上,碰到那位與眾不同的安德烈·洛什卡羅夫。


    人們說他與眾不同,不僅僅是因為他經常在學校劇社參加了中世紀風格的舞台劇彩排之後,還穿著那身脫掉鎧甲後所剩的古代的武裝衣(gambeson)——就是那些領子、腋下、肘窩這些活動部分有縫上鎖子甲,手臂和腹部垂下好幾條帶子的奇怪服飾,穿梭在校園各處——圖書館、咖啡廳抑或是直接保持著一身騎士打扮就去教室裏上課,更多的是源自於他在一堂藝術史外單開的哲學通論的大課上,與哲學係的奧加喬夫·米哈伊洛維奇(Вogachev mykhailovych)教授的一次針鋒辯論。那一天的課是在五百餘人的大教室裏進行的,當時教室裏座無虛席,音樂係的蘇珊娜也在場。米哈伊洛維奇教授在講到關於比較神話學的部分時,對比了古代神話的多神體係和南方閃米特文化的一神論之後說道:“南方諸國所信仰的雅威——宇宙中唯一的真神,他們認為是他創造並維持宇宙的永恆存在。如果他們說的是真的,我們就應該感恩他的創造,因為是他賜予我們空氣、水和食物,賜予我們能看、觸碰和體驗這世界的機會,賜予我們美好和幸福的生活……這就是一神論的獨特之處,所有的功績都歸於一個存在體……”


    安德烈·洛什卡羅夫立刻舉起手示意自己有所疑問,在得到老師的同意後,安德烈從座位上站起來,用洪亮的聲音向教授質問道:“米哈伊洛維奇先生,倘若雅威創造了宇宙和生命中的一切美好之物,那麽請問他是否也該為世間的一切苦難負責呢?”


    “苦難是由人類的原罪導致的,關於……”教授立刻答道。


    安德烈搶斷他老師的話,繼續說道:“一切生命所必須經曆的美好消逝後,殘酷的老去;身體的病痛、不治之症以及終將到來的——永遠離開摯愛,並且墮入黑暗深淵的時刻——死亡。怨恨、憎惡、嫉妒以及那因永遠無法滿足的願望和欲求而灼燒著的身心;疲憊、焦慮的靈魂,無論再美好的事物都會隨著時間而損壞、破敗而終將化為腐爛、惡心和布滿蛆蟲的駭人景象;再親近的人,都終有冷淡、厭煩乃至對抗的時刻;再平靜、美好的生活都終會被無常與災禍、疾病和毀滅所吞噬;再瑰麗恢弘的成就,都終會被兇戾且野蠻的歲月所侵蝕的河落海幹!”


    “好了,你的發言結束了,請這位同學坐下。”


    “我懇請!”安德烈繼續提高著嗓門,“您和在座的所有同學,請你們想一想。我們被迫出生於這樣的世界,沒有選擇權地要經受這一切的磨難——忍受疼痛,忍受孤寂和勞累,最終失去所愛之人。那麽請問,誰該為創造出這樣的世界來負責呢?誰該為所有這一切的苦難來買賬呢?!


    “原罪?嗬,簡直是無稽之談……不要說這一切是因為我們生命所背負的那個簡單的原罪!誰又是‘罪’這個詞的創始者呢?!在這殘酷的世間,神到底拯救了多少身陷苦難之中的人呢?他為那些貧窮、受苦和過著朝不保夕日子的人又分擔過什麽呢?!他為這地上眾生命因生老病死之苦又多想出了什麽辦法呢?


    “答案是……他什麽也沒有做。倘若雅威就是這個世界中所有一切的締造和主宰者,那麽毫無疑問,雅威就應該向所有生命致歉,就應該為創造出這樣悲慘的世界致歉,不但要道歉,還要付出代價!如果雅威是這個世界獨一的神,那麽神就應該為創造出萬物生滅之苦、別離之苦這樣深重的罪孽來以命抵命!”


    米哈伊洛維奇教授和在場的所有人一樣,都被這些論述驚掉了下巴,他沒再打斷他說的話,而是讓他講完。


    當安德烈·洛什卡羅夫完成他的演講,整個教室內鴉默雀靜。沒有人能夠在此刻想到什麽好的論點去反駁他剛剛所說的那些話。因為大家知道,他說的句句在理。隻是,從來沒有人往這方麵想過。也許不認識他的人會以為他隻是一個狂妄的年輕人,借著教授的課題做出了一個吸引他人目光的即興演講,認為他對他說的這些話不會帶有多少認真的成分。但是每一個真正認識安德烈的人都知道,他說的每句話都是出於他的真實所想,而他的觀點也始終沒有改變過。


    奧萊克西注意到,此刻在這個巨大教室裏的另一角落,那個音樂係的女生——蘇珊娜也正歪著腦袋,手托下巴,認真地聆聽著安德烈這充滿憤懣情緒的演講。這個暗中偷窺的年輕人甚至為此湧現出一種難以言喻的喜悅之情,他多麽希望這位隔壁學校優雅且美麗的小提琴手能夠在此刻欣賞到安德烈身上這獨特的閃光點。在這個年紀的青年們,無論男女,都往往會懷揣一種莫名其妙的心理——就是熱切地期盼、冀望乃至想要撮合一對兒,哪怕和自己得失毫不相幹的人,無論是相互暗戀還是單方麵的傾慕,他們都希望看到這對兒終成眷屬,成就一段天造地設的美好姻緣。


    早在一次多校聯誼的音樂會上,安德烈和他的兩位好友,同是繪畫係的耶胡迪爾(jegudiel)和奧萊克西就在那裏第一次見到了蘇珊娜·索貝茨卡,以及她的獨奏表演。那時他們幾個人還不是很熟,尤其是奧萊克西,他和另外兩位甚至也不是同班同學,隻是被叫上一起來同看這場表演。那時,蘇珊娜身穿一件黑色的晚禮服,端莊且典雅。她的裙擺上點綴著鏤空蕾絲,戴著金色的發箍,長發鬆鬆地挽起,向後垂下一縷微卷的發絲;她香肩半露,輕垂兩條纖細的臂膀,皓腕柔荑;胸前一顆色澤純正的藍色寶石散發著幽幽的光暈,她帶著閃亮的紅色耳墜,邁著輕移的蓮步緩緩走到台前,給人冷豔、神秘和高貴的感覺。那張沉靜而溫柔的麵孔,眉毛有著柳葉眉的細致,但尾端微勾輕輕挑起,一雙深邃的眼眸配著那薄厚恰當的雙唇在本已非常美麗的外表上又增添了肅穆、穩重的氣質。


    她走到舞台的正中間,開始演奏起來,一陣悠揚婉轉的小提琴聲被輕輕送入在場的每一個人耳中,清澈明淨的琴聲潺潺流動,如同來到深穀幽山,看著溪水靜靜地流淌,淌過人生的皺折和歲月的顛沛,那聲音漸漸淡去,似乎很遠,像是遙不可及,不一會兒又似乎很親近,繚繞耳際。


    在她開始演奏小提琴後,坐在觀眾席裏的安德烈·洛什卡羅夫終於向另外兩個同伴表達出了他此刻最真實的想法:“她真的很美,又有才華……”


    從那天起,這位隔校的女學生就成為了讓安德烈魂牽夢繞的對象。


    每當在大食堂或是在教學樓看到獨來獨往的蘇珊娜的身影,耶胡迪爾就會跟安德烈開起玩笑,讓他直接上去和她表白。每當這一時刻起,縱使這位能在數百同窗和教授麵前侃侃而談的青年,也突然變得含蓄內斂起來。這種對待女性的保守和內斂,源自於他的父親在他非常年幼的時候就以古典的騎士精神來教導他,這不僅讓他對騎士文化產生濃厚興趣,更使他在生活中踐行騎士般的謙遜和彬彬有禮,嚴守待人之道,以及那為榮耀而堅守的忠貞,一旦選擇一名女性作為自己保護的對象,就會有為之赴湯蹈火和廝守終生的覺悟。


    正因如此,安德烈在追求蘇珊娜這件事上顯得尤為謹慎。


    他擬好一封用古代騎士文體書寫的信,信的體裁是十四行詩,他用這種傳統的方式以期蘇珊娜也能夠像他一樣對他們之間未來的可能性進行深思熟慮,藉以這樣含蓄的方式表達自己對她的愛慕之心:


    當月光灑向珍珠般靜謐的夜空,


    在你的音符中生命安靜的沉默,


    輕柔的旋律在長廊與幽徑迴蕩,


    猶如春風輕拂著我心靈的角落。


    夢中之花如你衣裙般娟秀蕃盛,


    借清泉低語對明眸訴衷腸悲哀,


    欲尋真心願守護爾至終生不改,


    雙影相隨共同抵世間風雨襲來。


    願此情能長存於心靈彼此攜手,


    在歲月中誓言永恆的承諾不朽,


    用溫柔歌唱撫慰繁華凋零過後,


    陪伴你走過餘生每個冬夏春秋。


    我願手握鋼劍起誓言,終生守護爾,


    鐵甲披掛,誓與傷你之敵鬥殊死。


    可惜,安德烈遲遲不敢將信交給她,每次都隻是遠遠的望向她的背影就退縮了。他不知道的是,此時的蘇珊娜甚至都還完全不認識他,隻是從旁人口中聽說過隔壁學校中有這樣一位古板的怪人。耶胡迪爾看到這位對愛情如此欠缺經驗的朋友,不免唏噓而歎。於是他找來與蘇珊娜可能有過交集的另一班的同學——奧萊克西,並把那封信偷偷帶來,說道:“你好同學……你還記得我那個規行矩步的朋友安德烈嗎,你知道他吧?上次我們一起去看的音樂會,你應該還有印象。”


    “嗯,安德烈,我知道他。”


    “對,就是他,那個傻瓜,他完全不知道怎麽應付女孩子,還記得那個拉小提琴的女生嗎?就是那個交換生。”


    “你是說蘇珊娜是吧?”


    “啊對!你不是認識那個蘇珊娜很久了嗎?你看,我朋友他寫好了這封信,都多少日子了,還不敢送出去,要不你幫他把這封信交給她吧。”


    奧萊克西笑著擺擺手說道:“不了不了,我跟蘇珊娜隻是點頭之交,完全不熟啊。”


    “嘖,那這樣,信你可以不送,但是能幫忙傳個話嗎……就是讓那個蘇珊娜多注意注意我們學校的安德烈·洛什卡羅夫,這小夥子快掉到情網裏出不來了!”


    “哈哈哈,好,我見到她就和她說。”


    見無法推辭,奧萊克西這才無奈的答應了這個滑稽的請求。但是,同樣生性內斂孤僻的他在那之後很久也並沒好意思上前去和蘇珊娜說話。這個受耶胡迪爾委托,為安德烈傳話的任務似乎對他來說也是難以勝任的。但也就是在此刻,他開始默默關注起了這男才女貌的一對兒,關注起了兩個人的戀情發展;在他眼裏,他們會是很般配的情侶、甚至夫妻,盡管這兩個人之間現在還未曾說過一句話。奧萊克西是打心底裏欣賞安德烈的才氣的,他開始默默為這兩個人祈禱,祈禱上蒼能讓他們走到一起,能讓蘇珊娜了解安德烈的心意,並愛上這個獨特的男孩。不經意間,奧萊克西也自然而然地關注起蘇珊娜·索貝茨卡的一言一行,觀察她是否察覺到了安德烈的目光。


    這份默默的好奇心,在日複一日的積累中,逐漸改變了奧萊克西的內心。終有一日,當他看著蘇珊娜的時候,心中也開始產生了某種說不出的感覺——心蕩神怡、美好而懷念的情感。


    此時此刻,安德烈·洛什卡羅夫仍為蘇珊娜的事愁雲慘淡。倘若那日他知道大課上蘇珊娜也在場的話,他恐怕是會變得磕磕絆絆和語無倫次起來;對他來說,蘇珊娜是集美麗、神秘和遙不可及的代名詞,自從在那場音樂會上欣賞了這位窈窕淑女的曼妙獨奏之後,這個年輕人就為此終日蒹葭伊人,完全丟了魂似的,渾渾噩噩。


    事情終在一日發生了變化。那天,母親來電話叫他下課後迴家去吃晚膳,說有重要的事要說。他本約好和三五社團好友於休息日一同去郊外騎馬,便不得不推辭了。傍晚,他趕到了家門口,看到母親已站在門邊等他。她是一個接近中年但仍然保持著華貴高雅外貌的婦人,一襲優雅的長裙拖地,顴骨高聳,眼眸深邃,一頭烏黑的長發披於雙肩。她雙手叉著腰說道:“怎麽這麽晚?快些,今天家裏來客人了,想帶你認識一下。”


    “什麽人?剛才通訊時怎麽不說清楚……”


    “哎,先不要過問了。快進來,飯已經要涼了。”


    拉勒·洛什卡羅夫拉著她的兒子來到室內。那裏有幾個人已經坐在飯桌前等待他了,其中包括剛從位於北方聯盟內陸國赫爾維蒂(helvetica)的核子研究中心迴來的父親薩爾瑪那薩爾,以及另外兩位與他父母同齡的中年男女。


    安德烈向兩位客人點頭示意,並坐了下來。


    “安德烈,這兩位是索貝茨卡夫婦。”


    “叔叔阿姨好。”


    “安德烈。”薩爾瑪那薩爾對他兒子開口道,“你還記得去年我迴來那次,我們曾有一次談話……當時你談到一些哲學問題,包括我們這個世界的起源、存在的意義等終極問題嗎?


    “是的,我記得。爸爸,現在為什麽說這個?”


    “你還記得我當時說過一個猜測嗎,就是說現在我們所在的這個世界可能隻是一個監獄。”


    “嗯,我記得。我當時還反駁了你。”


    “對……當時你說這個理論沒有任何證據,鑒於你受現代文明的無神論和實用主義思想的影響,我當時認為和你繼續談下去的時機還不成熟,所以當時就沒有更加深入的告訴你關於這個世界的更多真相……但是今天,這兩位來自萊赫琴斯托霍瓦(czestochowa)的夫婦到訪,他們也因為某些機緣而獲得了來自前世的記憶,就像我和你媽媽那樣……”


    安德烈瞪大雙眼,驚奇的望著他的父親。就在這荒誕、奇特和混亂的時刻,剛巧,一個女孩——蘇珊娜,從廚房裏端著菜出來,她剛剛在幫助拉勒女士準備烹調。本已錯愕無言的安德烈看到他暗戀的女孩就這樣出現在自己的家中的時候,他完全的僵住了,本能的心跳加快,麵紅耳赤起來。然而,他的父親卻並未發現他的異樣,大方的招唿蘇珊娜過來:“啊,快坐下,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就是她們的女兒——蘇珊娜。蘇珊娜,這位是我的兒子安德烈。”


    “你好。”蘇珊娜向安德烈微笑致意。


    “你……你好。”安德烈道。


    “好了,我繼續剛才的話題,這位女孩的父母——索貝茨卡夫婦,他們不久前獲得了來自前世的訊息,當然,不是關於他們自己前世的,而是關於這個姑娘蘇珊娜的。”教授停頓片刻,等待他兒子作出反應,然後繼續講道:“蘇珊娜前世的母親,就是你媽媽的姐姐——紮萊,她是她唯一的女兒,所以蘇珊娜是我的外甥女,也就是你的表親……”


    安德烈·洛什卡羅夫在飯桌前緊張地張望著他的父親,還有那個女孩蘇珊娜。他幾乎將父親剛剛滔滔不絕所述的那些匪夷所思、讓受過教育的現代人難以理解甚至鄙夷的話語拋諸腦後,隻聚焦在最後一句。他顫抖著,猶豫不定地問道:“啊,是這樣啊……好……那麽,你就是我的……表姐嗎?”


    “啊,應該是表妹吧。”拉勒及時地糾正道。


    “對。應該是表妹。”索貝茨卡先生微笑著解釋道:“蘇珊娜確實應該叫你哥哥。她在這個世界出生的時間,還比你晚了幾個月呢。”


    安德烈不記得那個荒唐的夜晚是怎麽結束的了。他隻記得自己在沉默中度過了整個晚飯的過程。兩對兒夫婦你一言我一語,企圖用現代人能夠理解的標準語給他解釋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蘇珊娜的前世是另一個世界的一位公主,她前世的母親在生下她不久之後不久,就被他的丈夫給親手殺死了,原因是他們的婚姻觸犯了那個世界的某條法律。這個可憐的嬰兒也被判處死刑,投胎到了現在這個世界——一個專門關押罪惡靈魂的牢獄星球。那個世界有個精靈或是巫師托夢給了索貝茨卡夫婦,讓他們知道他們的孩子——蘇珊娜就是前世那個公主。並且,還告訴了他們可以證明這件事的方法——找到這孩子前世的親屬——同樣在此星球服刑的,洛什卡羅夫夫婦。於是,根據精靈提供的線索,他們帶著蘇珊娜來到歌篾,一邊陪著她在這裏就讀大學,一邊尋找她前世的親人,終於在今天找到了洛什卡羅夫一家。


    安德烈是在恍惚中聽完了他們的陳述的,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不該說什麽,隻管默默的操弄手中的刀叉,同時避開與蘇珊娜的眼神交流。


    蘇珊娜同樣麵露羞澀,一言不發,她看起來同安德烈一樣窘迫,畢竟被托夢的人不是她,而是她的父母。晚飯後,兩家人互相擁抱、親吻告別,他們約好了下周再次拜訪的時間。送走了客人,在晚風的吹拂中,安德烈與父母到小區裏散步,他們再次談論起幾天的經曆。


    洛什卡羅夫教授對他的兒子說:“安德烈。過去你不相信我說的——我和你媽是因為想起了前世的記憶以後,才再這個世界再次走到一起的。今天,第三個人出現了,佐證了我跟你媽不是瘋子的事實,至少,這不可能再是一個巧合。兒子,我知道你還不能完全的接受這個事實,畢竟它完全有悖於你在接受了這麽多年科學思想教育以後,腦中形成的世界觀和常識。但是今天的事,我希望你能好好的想一想,從概率學的角度出發,它是個巧合的幾率有多低?”


    即使,他的父親——這個國家有名的粒子領域的理論物理學家用如此誠懇的語言向他闡明情況,並且還找來了其他的證人。但他還是沒有完全從心底裏相信這件事情——他的父母來自另一個星球,而他現在生活的地方,隻是一個監牢。那天後,洛什卡羅夫教授又迴到赫爾維蒂去工作了。這件事對安德烈的衝擊漸漸淡化下來,第二周,蘇珊娜一家人又如約到訪,沒過多久,他就和蘇珊娜正式搭上了話,也沒過多久,兩個人就真正的繾綣在了一起。


    奧萊克西也發現了這個變化,他並不知道後來發生的這些事,因為在他看來,安德烈那次轟動學校的演講後不久,他就能在那去往教室、圖書館以及自習室的路上看到安德烈與蘇珊娜並肩行走在一起了。奧萊克西對此既高興又有些許的沮喪。他知道,他對蘇珊娜·索貝茨卡那朦朧的愛意也隻好繼續藏在心底。他並不知道的是,這對兒情侶之所以能走到一起,不是因為安德烈的情詩被其他的什麽人送到了蘇珊娜的手裏,也不是在那次演講之後,蘇珊娜終於注意到了安德烈以後,對他產生好感,進而主動投懷送抱。


    這一切隻是命運的使然。


    可惜,平靜愜意的校園生活僅過去了俯仰之間,這個國家就陷入了硝煙四起的境地。春天,瑪各國策動了歌篾東部的兩個省:頓內次河(siverskyi ds)省和伏羅希洛夫格勒(voroshilov)省宣布獨立,兩省在宣布獨立之後立即加入了瑪各國的聯邦政府。瑪各國之所以能夠成功讓這兩省倒戈,是因為歌革稱歌篾當局對這兩個省分的瑪各族裔施行迫害,並以此為理由突然派駐“維和軍”進入頓內次河流域,聲稱要把這些人民從歌篾的手上解放出來。


    很快,瑪各兵分四路,從東、南、北、東北四個方向入侵歌篾。


    所有人都知道,瑪各出兵的真實理由並不是反種族主義,而是歌篾脫離瑪各國之後和北方聯盟走得太近了,如今更是有意要加入北方聯盟。如果發生這樣的事,那麽瑪各將不得不麵對與北方聯盟直接接壤的局麵,屆時,擁有毀滅世界力量的兩方對峙將會走向徹底無法挽迴的白熱化階段。


    在拂曉前,瑪各軍使用高精度武器對歌篾的軍事基礎設施、防空係統以及空軍進行攻擊,並在歌篾南部海岸登陸;在很短的時間內,歌篾的海軍退出了戰鬥序列,空軍的基礎設施癱瘓,防空力量已被完全壓製,歌篾國民衛隊司令部被摧毀。


    開始時瑪各的陸軍並沒有快速推進,隻是通過空軍和導彈部隊確保製空權並消磨歌篾軍的反抗力量。但不久後,北方各國開始宣布對瑪各的經濟製裁,以及向歌篾援助各種防禦性武器:包括地對空導彈、巡航導彈、飛彈、反坦克武器和各種口徑的彈藥。這一舉動激怒了歌革,他旋即啟動最高級別的戰略威懾力量——也就是將裝有終極武器的導彈口對準了北方各國。


    那天早上,安德烈·洛什卡羅夫沒有被刺耳的防空警報和基伊各處的爆炸聲驚醒,反倒是被母親的電話鈴所吵醒。


    “安德烈!你那邊還好吧……啊,謝天謝地!戰爭開始了,我們必須要馬上離開這個國家!你快起來收拾東西!快!不要磨蹭了!“


    這時,安德烈的室友告訴他,十八到六十歲的男性因為可被軍隊征召,因此不得離境。他把這個消息轉達給了他的母親:“媽!你沒看新聞嗎?隻有婦孺和老人可以離開……我這就開車來接你,帶你到邊境去和爸爸碰頭!”


    “你也一起走!安德烈,你爸爸剛剛打來電話,他在上麵有門路帶你一起出去!”


    “什麽門路?這怎麽可能呢?”


    “你爸爸可是軍方重點保護的對象,他的家屬也能收到特殊照顧!這是北方核子研究理事會開設的特殊人道主義走廊,他們的人會在萊赫建立為難民提供的臨時安置點,他的家屬和朋友都可以快速且順利從這個通道離開!”


    “但是我要留下!我的國家需要我啊!”安德烈用堅定的口吻說道。


    “你留下能做什麽呢?你即使帶槍去前線作戰能殺死幾個敵人呢?為何不幫幫你周圍的同學和他們的家屬一起逃走呢,你真的甘願眼看著他們被戰爭的廢墟掩埋嗎?”


    安德烈愣了一下,問道:“什麽意思?幫助我的同學們?”


    “當然了,你剛才沒有聽到嗎?你爸爸說的是:他的家屬和‘朋友’,上麵的人可沒有限製‘朋友’的數量。”


    “你確定嗎,媽媽?”


    “當然了!已經和特定邊境檢查站的歌篾軍方打過招唿了,不管能帶來多少人,都會讓他們順利出境的!但是,你爸爸說這件事行動一定要隱秘,不能讓太多的人知道。我現在就趕到學校來協助你!”


    掛掉電話,安德烈立刻給蘇珊娜還有耶胡迪爾去了電話,叫他們帶上自己的父母和家人到學校來,就說他有辦法能夠讓他們安全的離開歌篾。清晨,伴隨著城市內連續不斷的爆炸聲,拉勒和她的鄰居——一位願意幫忙的司機和他的夥計開來了三輛大巴車,總共能載走約一百五十人。當安德烈見到匆忙趕來的蘇珊娜和耶胡迪爾以後,他指了指那幾輛大巴車,叫他們找更多的朋友和他們的家人來。同時告訴他們要控製好數量,不能讓太多的人知道,以防引起混亂。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眾人把事情安排的妥當、迅速。幾個小時過後,這三輛大巴車滿載著安德烈·洛什卡羅夫的同學和他們的家人向基伊城外疾馳而去。


    奧萊克西和他的父母斯特列利琴科夫婦也登上了這輛車;他的親叔叔——那個在妻子和孩子死於一場車禍之後,一個人過著孤苦伶仃生活的可憐人也一同前來,他自上車以後就一直咳嗽不止。人們從他一家人的穿著和所帶的行李就可以看出,他們先前的生活並不富裕。


    同來的,還有奧萊克西同班的好友伯克丹(bohdan)和他的單親媽媽,他們坐在車尾一個不顯眼的角落裏,互相靠在一起哭泣;蘇珊娜和他的父母在最前麵的一輛車裏,由於上午的勞累,她挽著安德烈的胳膊睡著了;安德烈的母親則站在司機旁邊指示著方向,她所知道的這條路來自於他丈夫在電話中告訴她的沿路標記;安德烈的好友耶胡迪爾則在第二輛車上走動著,一邊說明情況邊安撫著大家的情緒。沿路上,防空警報不時響起,他們看到那些被炸的殘破不堪的樓宇,還看到一架敵軍的戰機墜毀在一座住宅樓附近的殘骸。越來越多的車出現在逃往城外的路上,很快道路被堵得水泄不通。從廣播中,他們得知瑪各的機械化部隊已經從北麵向基伊挺進,敵軍的坦克已抵達首都的周圍。當他們接近城外捷捷列夫河(teteriv)的時候,被幾個歌篾的大兵攔住了去路。


    “你們現在必須掉頭去找一條新的路。前麵的橋已經不能走了。”


    “為什麽?這是到科韋利(kowel)去最近的一條路了。我們不能……”司機與士兵爭辯道。


    還沒等他說完,從前方傳來巨大的轟鳴聲和震動。士兵這次迴過頭看了看他,笑著說:“對不起,我們把橋炸了。如果不這樣,那些瑪各的坦克就能很快進來踏平我們的首都。”


    於是,他們不得不重新規劃了路線,繼續向西前進。在鄉間的路上,他們不時地看見沿路村鎮上陳屍大街的平民和那些臨時挖掘的亂葬坑,那些內髒與殘肢就散落在路邊。這些場景讓安德烈看了觸目驚心。他告訴蘇珊娜,等他們所有人在萊赫的難民營安頓好,他要迴到自己的國家參與戰鬥。蘇珊娜什麽也沒有說,隻是依偎在他懷裏,感受著他怦怦的心跳聲。到了下午太陽快落山的時候,三輛大巴終於駛入了莫西爾(mosur)以西與萊赫接壤的那片森林裏——那是拉勒的丈夫告訴她的專為他們設置的特殊檢查站。當大巴快要接近邊境的時候,在那條土路的中央出現了一個身穿白色大褂的男人,起初拉勒以為那是安德烈的父親洛什卡羅夫,但離近後才看到那人黝黑的皮膚,黑色的卷發,帶著方方正正的眼睛,外貌看起來像是南方的閃米特人。他邁著矯健的步伐走上第一輛大巴車,吹著口哨,嘴角揚起微笑,對眾人宣告:“恭喜大家,你們已成功逃脫了歌革的魔掌!”隨後,他轉身對司機說,“朋友,你到後麵坐吧,從這裏起,我們來接管你的車。”


    “什麽意思?!這些是我的車,送到了地方我還要開迴去呢!”司機不解地喊道。


    “我覺得這位朋友好像沒聽見我說的話。我再說一遍,現在,這三輛車被我們政府充公了,剩下的路由我們來開,你坐到後麵去!”


    司機與那個人吵了起來,還去拉扯他的衣服。


    其他兩個士兵舉起槍叫司機坐下,安德烈上前勸阻,其他的人也站起來與士兵爭吵。突然,砰的一聲槍響,眾人看到司機的腦殼被子彈掀開了,腦漿噴灑在了前窗玻璃上。


    在一陣尖叫聲過後,車內陷入了死寂。


    “所以,世界的本質,就是痛苦。是這樣嗎?”


    洛什卡羅夫博士用溫柔的目光,看著眼前這個小男孩,以及他那不該是這個年齡所擁有的悲憫目光,迴答說:“從某種程度上說,是這樣的。但我們要學會去……去戰勝它。”


    “戰勝誰?”小安德烈追問道。


    “這個世界。”洛什卡羅夫說道。


    “要怎麽做呢?”


    洛什卡羅夫博士一邊笑著,一邊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因為他知道,他的兒子問出了一個沒有人能夠迴答的問題。然而,他還是盡力地、認真地迴答著:“在我們頭頂地某個地方,存在一個叫天堂的國度,那裏有一個和藹的老人,他的名字是上帝。”


    “他是誰?又做了什麽事?”


    “他創造了這個世界,創造了世間的萬物……或許有一天你能站在他麵前,替我、你媽媽以及其他的朋友們好好地問上一問,我們究竟應該如何……如何戰勝這個殘酷的世界……”


    “上帝?”他會告訴我怎麽做嗎?”


    “也許會吧。”洛什卡羅夫博士哽咽了一下,“但也許,他什麽也不會說,而是就那樣微笑著,注視著你……看著你墜入深淵……”


    安德烈·洛什卡羅夫迴憶著與父親過去的對話。雖然不能說完全,但安德烈的世界觀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父親的影響。那種對世界的絕望,對其他生命的悲憫,以及對上帝的憤怒,這些思想中的特質都來自於他的父親。


    正因為如此,他不相信坐在自己麵前的這位打扮成研究人員的人是他所自稱的“父親的同事”,更不相信他所說的“這一切都是你父親安排的”。因為這個人以及他帶來的士兵,粗暴且無情。他們殘忍地殺害了原本出於善意提供幫助的司機;沒收了車上所有人的通訊設備;並用持槍的軍人時刻監管著每輛車的乘客,好讓每個人都閉上嘴,不再為發生在自己身上這樣的遭遇吭上半句聲。那些身披歌篾軍裝、臂章上繡著三叉戟盾牌的士兵,繼續駕駛著汽車,將這群籠罩在恐懼中的人們載往未知的遠方。在接下來的幾天裏,他們避開了主要幹道,車子常行駛在人跡罕至的小徑上。然而,他們總是能順利地通過所有軍事和海關檢查點。他們很明顯不打算如開始承諾的在萊赫停留,而是繼續向西穿越了大半個北方世界的國土。乘客盡量避免與士兵交流,他們默默承受著不安與驚慌。他們小聲交談,試圖猜測自己的命運,同時互相安慰。最終,他們抵達了一個不高的山坡。從附近的地理特征判斷,安德烈推測那裏是弗朗西斯卡(francisca)的邊境,靠近赫爾維蒂的地方——也就是他父親工作單位的所在地。拿槍的士兵叫嚷著讓那些乘客從車上下來。


    領頭的人宣告道:“你們很多人應該猜到了,這裏就是赫爾維蒂邊上那座侏羅山(jura)的國家自然保護區,山的那邊就是熱那亞(genava)市——我們組織的所在地,而你們避難的營地就在山上。我們建立了軍事隔離區,希望大家可以在這裏生活的愉快。”


    “你們到底有什麽目的?!”一個旅客質問道。


    “目的?沒有什麽目的,正如我們之前所說,既然大家都是洛什卡羅夫博士的朋友。那我就勸你們老老實實地在這裏避難,總好過把你們送迴到布滿地雷和炸彈的基伊去!”領頭人迴答道。


    “我們不需要迴去,你在這裏把我們放了,我們自己去找住的地方就好了!”


    “這麽快就忘記了不合作的人會遭受什麽下場?”那名研究員邊摸著眼鏡邊框,邊狠狠地盯著提問者。


    沉默中,無人再發言。士兵們便押送著這群惶恐地人開始朝山上走去。循著林蔭道,他們越行越高,樹木漸次稀疏,岩石裸露出來。那裏站著很多站崗的北方聯盟的士兵,他們在此拉起鐵絲網,並在裏麵用低成本的材料快速搭建了一些模塊化的臨時安置房。這些房屋的整體僅僅由一塊簡單的帆布包裹而成,屋頂鏤空,內牆填充沙子、稻草、甚至是垃圾——用於保溫、整體穩定和減少噪音,每個房間的屋頂上安置一個太陽能電池板。他們讓這些家庭挑選自己的屋子,並和他們說可以在鐵絲網內任意的自由活動。食物、水和生活用品會由定期的人從下麵運送上來,全部為免費;士兵不會幹涉他們的生活,但是如果想要從這裏出去,那就是不被允許的了。


    斯特列利琴科一家人也挑選了一間在高地上的,和其他房子離得稍遠的房屋,他們喜歡清淨一些的地方。安德烈和他的母親被那個“工作人員”以及幾個士兵,從另一邊帶下山去,消失在視線之中。


    “你們要把我們帶到哪裏?”安德烈憤怒地質問。


    “去見你父親啊。難道你也想和他們一起住在這座山上?”那人戲謔地迴答。


    “我父親?!不可能!這一切不可能是他安排的!”


    “為什麽不可能?”那人反諷道。


    “他怎麽可能會做出這樣的事來?把我的這些同學和他們的家人騙到這裏,囚禁在這座山上?!”


    “囚禁?勸您出去了不要用這樣的字眼,你父親可是簽過保密協議的。記住,這一路上你所見的事都不準告訴任何外人。你要管好你的嘴,否則會危害到你父親的安全。”


    安德烈不再說話。當他們來到山麓的時候,見到一黑色的車輛從遠處駛來,停在他們麵前。那正是安德烈的父親薩爾瑪那薩爾從實驗室那邊趕來了。他疾步跑過去,緊緊地擁抱著自己的妻子和兒子,並輕輕地在他們的臉頰上落下親吻。然而,看到他們兩個人表情凝重,便憂慮地問:“一切都還好吧?”


    “這一切是你叫他們做的?”安德烈·洛什卡羅夫問道。


    他的父親示意周圍的人給他們留一些私人談話的空間。當那些人走遠之後,教授輕聲說:“啊,孩子,你現在可能無法理解我所做的一切。但我向你保證,這都是出於好意。”


    安德烈震驚地看著父親的雙眼,質問道:“真的是你嗎?你知道他們殺了人嗎?你知道我帶來的那些人都被囚禁在山頂了嗎?這是你的所作所為嗎?這還是人該做的事嗎?”洛什卡羅夫教授環顧四周,然後將雙手放在他滿麵憤怒的兒子肩膀上,用溫柔的語氣低聲說:“請相信我,我的孩子,還有你,拉勒。我愛你們。現在,我什麽都不能說,因為我必須對我的工作保密,所以無法告訴你們為什麽會如此安排。這裏可能到處都有人在竊聽我們的談話。如果我告訴你們為什麽我要這麽做,以及我內心真實的想法,都可能會危害到你們,以及山上的所有人。請相信我。我已經在熱那亞城為你們安排好了住處。你們在這段時間裏,一定要小心言辭,不要隨意透露任何信息。很快,等我的工作完成了,我向你們承諾,這一切都將結束。”


    “你自己去住吧!我要留在這座山上。”安德烈淡漠地說完這句話,便扭頭朝山上走去。拉勒看了看她的兒子,又看了看她丈夫,搖了搖頭,去追她的兒子了。


    教授隻能無奈的看著他們兩個人的背影走遠。


    “這樣也好,事情反而簡單些。”這時一名軍官從樹叢中走出來,拍了拍洛什卡羅夫教授的肩膀說道。


    安德烈·洛什卡羅夫與母親迴到山上的難民營地,選了一間房子安頓下來。他來到人們中間,安撫他們的情緒;他詢問大家的需要,然後去找看管他們的軍人索要;他成為他們中的第一個誌願者,後來亦成為了誌願者團隊的領導者。這個團隊由蘇珊娜、耶胡迪爾以及其他曾經的同學們組成,他們幫助各家安裝電路、設備,完善營地的水源、衛生和生活條件;協助負責搬運的工人將食物和用品從山下送到上麵;並組織各種表演和文娛活動,以撫慰大家的創傷。雖然他也無法迴答那些人們最大的焦慮:他們為什麽被囚禁在此。但是,當他們看到安德烈的所作所為,眾人也稍稍安心下來。


    安德烈為大家做的事,奧萊克西·斯特列利琴科也看在眼裏。雖然他也非常想要加入誌願者的隊伍去幫忙,但是他過於羞澀的性格讓他開不了口。有一天,奧萊克西的叔叔病倒了。安德烈像對待自己家人一樣,半夜爬起來去找醫生過來,還幫助他們把他的叔叔抱到擔架上,抬到了醫療室去做手術。奧萊克西為此非常的感動,他在事後鼓起了勇氣來到安德烈的麵前,向他致謝道:“這次的事,非常謝謝你!對了,你們有什麽事,我也可以出一份力……”


    “謝謝你。”安德烈拍了拍奧萊克西的肩膀說道,“不過你的叔叔病了,你還要照顧你的家人。況且目前我們的人手也足夠了,如果有需要一定會叫上你的!”


    “好的!請一定。”


    時間一天一天的過去,奧萊克西的叔叔病情日益惡化,最終因肺部感染而離世。在山崗之巔,他們為他舉行了一場簡單而肅穆的葬禮。一群人肩負著一具用粗布裹著的屍體,小心翼翼地走過潮濕的小徑。他們選了一個長滿野花和青草的山坡作為安葬之地。在那裏,他們共同挖好了一個淺墳,將奧萊克西的叔叔下葬。一位年長的男子念誦著禱告,祈求神明保佑這位亡者能在另一個世界得到安寧。在葬禮上,一位戴著口罩的軍官走到眾人麵前,表示有話要說。周圍的人們陷入了沉默,等待著他的發言。


    “諸位,我說幾句話……本來不想驚動你們。但現在,已經有人死了,看來我們沒辦法繼續向你們隱瞞了。”他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近來戰事波瀾,關於瑪各國的動向,你們可能尚未得知。瑪各國因缺乏對抗我們北方聯盟的把握,便在歌篾提前投放了一種生物武器——一種具有極高傳染性的肺炎病毒。


    “在你們抵達此地之前,我們的情報部門已掌握了駕駛員染病的消息,並據此推測這三輛車上的乘客都已染病。雖然重症率很低,但把你們隔離在此是為了不要讓這件事引發大規模的社會恐慌,確保你們與外界隔絕。山下的研究機構正全力研製解藥,很快便能投入臨床應用。屆時,你們將分組下山接受治療,並簽署保密協議後便可離開此地。”


    沒有人接應他的話,因為大家都知道,這十有八九是個謊言。


    “你們有什麽問題嗎?”軍官問道,“現在,你們有機會向我提問。”


    “那之前運送我們的那些士兵怎麽沒帶口罩?”有人問道。


    軍官停頓片刻:“因為當時這屬於機密。而他們隻負責執行任務。”


    “哼,你們對待自己人都這樣隨便……更不要說對我們了。”那人嘲諷道。


    “好了!散了散了,有問題匯總到安德烈那邊,再來向我提問……”


    從那天起,經常有家庭成組被帶下山去,營地周圍的士兵都配合這個說辭帶起了口罩,但營地裏的居民大都仍然認為這是那些看管他們的人突然靈光乍現捏造出來的謊言。在接下來的日子裏,人們發現,待他們的士兵變得相比之前和善許多,甚至有的時候一起坐下來和他們一起談天說地,加之一個個家庭被送下山而未再返迴,盡管這一切仍讓人生疑,但包括安德烈在內的眾人,都在時間的推移下逐漸開始接受了“防疫隔離”這一說法。直到某天中午,情況發生了變化。


    那天,大家吃過午飯,有的人正在小憩,有的人則聚在一起打牌。突然,一個聲音出現在了岩崗上鐵絲網的旁邊,用盡全力的敲打和嘶喊道:“他們都死了!他們都死了!”


    營地裏的人都隱約聽見了他的聲音。但後來隨著一陣慘叫的出現,那唿喊聲便消失了。人們趕忙湊過來查看情況,發現了鐵絲網上的血跡。


    “那是丹尼斯的聲音,我確定無疑。”有人小聲議論道。


    “他們家不是上午剛剛被送下山去接受治療了嗎?”


    “不知道……這裏麵肯定有問題……”


    人們開始恐慌起來,安德烈向軍官質問究竟發生了什麽。那個帶口罩的軍官矢口否認這件事的發生:“什麽事都沒有,我看你們是神經過敏!快迴去歇著吧!”


    人們迴到營地裏,開始談論起來。“是不是人體實驗啊?”,“有可能。被送下山的人都沒有再迴來,也沒了音訊。”,“如果是這樣的話,就是吹哨者從裏麵逃跑出來……衝到山上告誡我們這些還活著的人。”,“肯定是這樣,瘟疫的事,也許從始至終就是為了穩定我們情緒而設計的騙局!”,人們開始了躁動,安德烈卻沉默不語,他隨即離開交頭接耳的人們,來到軍官的住處。


    “長官!我要立刻見到我父親!”


    “他現在忙的很!快迴去呆著吧,年輕人。”


    “你們到底向我們隱瞞了什麽?!”


    “我無權向你透露更多的東西!請迴吧!”軍官的態度心不在焉,好像有別的心事。


    這時,另外幾個“誌願者”小夥伴們也超衝到了門外,在外麵抗議起來。軍官不耐煩的撞開門,走到他們麵前喊道:“你們到底要幹什麽?!迴去過你們的清靜日子去!”


    “我們要聽最新戰況廣播!我們要知道現在外麵世界的局勢!以及瑪各是否真的使用了生物武器!”


    “好好好!拿去,拿去!”軍官出人意料的同意了他們的要求,把收音機遞給幾個人,並痛斥道,“等你們知道了外麵什麽情況,就不會再在這裏像怨婦一樣抱怨這些沒用的小事了!”


    幾個人把收音機帶迴到眾人處,開始收聽廣播。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軍官說的沒有錯,雖然他們並沒有從外界的消息中獲得任何可以推測他們現在處境的信息,但當眾人聽到廣播中描繪的當下世界戰局時,他們瞬間感受到了一陣發自內心的顫栗。是的,他們現在自身的處境不再重要了:歌篾大部分的領土已經被夷為平地,北方同盟已經向瑪各宣戰,同時因艾薩克國協助北方聯盟研究武器,瑪各聯合米設(meshech)國與土巴(tubal)國也向南方的艾薩克宣戰,與他們協同的是波斯人、古實人和弗人;原本北方聯盟中的陀迦瑪(togarmah),則倒戈向了瑪各。瑪各的聯盟已向北方諸國中的一些使用了毀滅性的武器,這意味著北方聯盟不得不給予反擊。事件的進展遠超眾人所料,不久之後,他們聽聞全球主要一線城市均已被這等終極炸彈所摧毀的消息。已經有數以億計的人死於了這場浩劫之中,接下來就是輪到像他們所在的熱那亞這樣的二線城市了。“都結束了。”一個氣候學專業的同學說道,“進入大氣層的煙和煤煙的顆粒層可以顯著減少到達地麵的陽光總量,這個顆粒層很可能在大氣中停留數周甚至數年,中緯度的西風帶將會輸送煙塵,形成一個環繞北半球的環帶。這些厚的黑雲可以遮擋掉大部分的陽光,時間長達數周。這將導致地表溫度在這一時期下降。這種黑暗與致命的霜凍,再加上終極武器自身放射性塵埃的高劑量輻射,會嚴重地毀滅地上的植物。食品和農作物的短缺,將會導致因饑荒、輻射和疾病引起的更大規模的死亡。這是世界末日,一切都結束了。”有些人陷入極度的恐慌,有些人則異常的平靜,還有一些人開始了每日瘋狂的禱告。


    數日後,熱那亞的上空終於響起了防空警報。各家的人們相擁在一起,流著淚,等待著末日毀滅的到來。就在此時,數輛軍用的卡車突然撞破了鐵絲網,衝進了營地內,停在了他們的安置房中間,為首的司機伸出頭,一邊瘋狂地鳴笛一邊喊道:“快!所有人快上車!導彈就要來了!”人們開始慌亂地收拾東西,他們認為這些車是送他們去防空洞的。安德烈看到他的父親從車上下來,便上前說:“你來這裏做什麽?!我們為什麽要相信你?”


    “我們的衛星提前監測到了,還有二十分鍾就會毀滅熱那亞!快上車,我的孩子!現在不是鬧家庭矛盾的時候!”接著,他又朝著那些還在衝迴自己屋子裏的人大喊道:“沒有時間收拾東西了!快上車!快上車!”安德烈看他父親焦頭爛額的神情不像是在演戲,便開始幫助眾人搬東西和上車。很快,他們營地所剩下的九十餘人加上那些站崗的士兵剛好勉勉強強的擠了進去。接著車子向山下飛奔而去。十幾分鍾後,他們就到達了位於山下數公裏處的北方核子研究中心的實驗室。當他們看到那一下巨閃以及聽到隨後傳來的地動山搖的震動聲的時候,他們剛好衝進了那棟牆壁被一號主偵測器超環麵的彩繪裝飾的建築物的倉庫間裏,巨大的地震開始讓這裏的結構破裂崩塌,他們逃進地下室的樓梯間,並向下跑去。很快那裏的電力消失了,周圍變得漆黑一片。有人打開一個手電筒。他們明顯的感覺到自己的正上方正在巨大的晃動中,不時的從上麵掉下碎石來。到了地下二十幾層的時候,洛什卡羅夫博士說道:“這裏不是防空洞,這些結構承受不了多久。我們要快一些!”


    “我們要去哪?”人們問道。


    “馬上你們就知道了!”


    很快教授的預言便應驗了,當眾人正好衝進那間主實驗室的時候,整個空間內的金屬支架都傳來被擠壓和崩塌的聲音。開始有巨大的石塊從天而降下來,它們砸在地板上,發出巨大的響聲。這時人們看見了那個懸浮在地麵上的黑色球體。


    “快!跳進去!所有人跳進去!”洛什卡羅夫博士喊道。


    “那是什麽?!”安德烈大聲問道。


    “沒時間解釋了,快!馬上!所有人都進去!”洛什卡羅夫教授拚命地喊道,臉上掛滿了汗水。


    人人們紛紛跳進了那個黑球之中,有些人尖叫著跳了進去,有些人則閉上了眼睛,全身發抖地躍入球中。等大部分的人都進去了,洛什卡羅夫還留在外麵,指揮著他們進去。此時,安德烈看見頭頂一個巨大的鋼筋折斷,它從上麵掉落下來,極速落向黑球的方向,正當他就要砸到他父親的頭上之時,安德烈縱深一躍,抱住他父親向黑球裏落去。在那之後,安德烈的記憶就非常模糊了。他隻感覺到了自己好像在某種隧道之中,被什麽巨大的吸力拉著向前飛去。身邊的人們都變成了模糊的影子,他們驚恐地尖叫著,試圖抓住什麽。安德烈緊緊地抱著父親,想要保護他免受傷害。


    等他再醒來的時候,已經和那些同行的人一起躺在了一片長滿野草的荒原之中。他四周的景象已經完全改變了,麵前是一片茫茫的原野,那些鋼筋和水泥地的斷肢殘片也零散一地,天空中的雲朵也變得熟悉而又陌生。他搖了搖他的父親,等這個中年人醒來後,他馬上問道:“爸爸!我們這是在哪?”


    “這就是天上的王國(the heaven)。我的孩子。”


    記述結束。


    經文注解:


    oleksiy,oлekcin一詞源於希臘,意為“保護,預防”


    strelchenko,烏姓氏ctpeльчehko


    zuzanna,是一個源於聖經的女性名字,它源自希伯來語:???????????(shoshana),由希臘語借用並源自希伯來語:????????(shoshan),意思是“百合花”,希伯來語中zuz本身是“移動”的意思


    sobecka,波蘭姓氏


    lech,傳說中建立波蘭的三兄弟之一


    mariensztat,這裏借用的是波蘭首都華沙市中心維斯瓦河沿岸的一個曆史街區


    gambeson,即甘貝森,也稱為aketon,填充千斤頂,pourpoint或arming doublet,是一種帶襯墊的防禦夾克,單獨作為盔甲穿著,或與鏈甲或板甲結合使用


    Вogachev mykhailovych,基輔理工學院哲學係主任


    jegudiel,這裏借用的名字來源是希伯來語:???????,英語:jegudiel或 jehudiel;東正教譯耶穀迪伊爾,名字意為“神之讚美”,是東正教會和東儀天主教會傳統中的七大天使長之一


    helvetica源自在羅馬帝國建立以前以居住於瑞士高原的赫爾維蒂人(helvetii)


    czestochowa,波蘭語是cz?stochowa,德語是tschenstochau,是波蘭南部城市,位於瓦爾塔河流域,克拉科夫-琴斯托霍瓦高地鄰近大城市


    siverskyi ds,俄語:ceвepcknnДoheц、烏克蘭語:c?вepcьknnДoheць,Д?heць,發源自別爾哥羅德以北的高地


    voroshilov,即克利緬特·葉夫列莫維奇·伏羅希洛夫(俄語:kлnme?hteфpe?moвnчВopoшn?лoв;1881年1月23日(2月4日)-1969年12月2日)前蘇聯領導人以及政治家、軍事家和國務活動家,蘇聯元帥(1935年),曾於斯大林死後出任蘇聯名義上的國家元首7年


    bohdan,烏人名Бoгдah,意為“天賜”


    teteriv,烏克蘭語:tetepiв,是第聶伯河的右支流


    kowel,烏克蘭語:koвeль,是沃倫州的城市,是科韋利區的行政中心


    mosur,烏克蘭語:mp,是烏的村落,位於該國西部沃倫州,由留波姆區負責管轄


    francisca,是中世紀早期法蘭克人用作武器的投擲斧


    jura,即汝拉山,又譯侏羅山,是一座位於阿爾卑斯山以北的山脈,橫跨法國、瑞士和德國三國,分隔萊茵河和羅訥河


    genava,日內瓦被羅馬將領凱撒提到,其拉丁語拚寫是genava,取自凱爾特語的*genawa-,與意大利北部城市熱那亞詞源相同


    meshech,希伯來語:????;[me??ex],意思是珍貴或有價值,在《聖經》中是雅弗的兒子,曾在《創世記》第10章第2節參和《曆代誌上》第1章第5節參出現,這位米設,被認為是今日格魯吉亞人的其中一個祖先


    tubal,希伯來語:?????,?u?āl,[tu?val]),在創世記10章(“列國表”)中,是挪亞之子雅弗的兒子的名字,根據第一手資料,他被認為是高加索伊比利亞人(格魯吉亞人的祖先)的父親


    togarmah,希伯來語:??????????,togarmā,是創世記10中“列國表”中的一個人物,被認為代表了安納托利亞的一些人


    the heaven,即天堂,這裏指的不是“神的國”、“父的國”、“子的國”(kingdom of god)而是指阿托爾所在的“此岸”世界(即後文中的帕瑞戴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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