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塊泥板的內容記在下麵:


    在伊庇魯斯的首都多多納[1],向母親娘家尋求庇護的亞曆山大在他舅舅摩羅西亞的亞曆山大[2]的宮殿裏來迴踱步。亞曆山大對他母親說:“母親,我最近總是夢到一個場景:在一片漆黑之中,一棵大樹正在烈火中熊熊燃燒,有飛鳥受到驚嚇從樹上四散逃逸……每當我夢見這個場景,就會感到如深淵一般的痛苦,然後我會從夢中驚醒,滿頭大汗……”


    他把夢告訴他的母親,本是想從他那迷戀神秘主義[3]、酒神崇拜[4]和俄耳甫斯教義[5]的母親那裏得到與占卜和預言有關的解釋。但出人意料的是,她的母親這樣迴答他說:“親愛的兒子,你做這樣的夢我並不驚訝。你不必對那個混賬(腓力)的事耿耿於懷,因為我從未告訴過任何人,關於你真正的身世。”


    “什麽?真正的身世?!”


    “沒錯,我的孩子,你不是他的兒子,你是從火裏生的,那腓力本來就不是你的親生父親。”


    接著,奧林匹亞絲完整的描述了那個懷上他的夜晚(閃電擊中自己的肚子,火焰四散開來)自己所經曆的一切,進而說道:“我確信那不是夢,那灼燒的疼痛是如此真實!那一定是真實的火焰,你從天上降到凡間,然後由我將你生下來。”


    “所以你想說明什麽,媽媽?”亞曆山大有些反感母親這樣的說法,“我不是他的孩子,我還能是誰的孩子呢?”


    “你是宙斯的孩子!這話我從未向任何人透露過,你是非凡的。所以你不必因為別人不理解你而憂傷苦惱,因為你本就不是這世上的人,你不屬於這裏。你是神帶來賜給我的。你做這夢就是你真正的父親正在召喚你,讓你去完成他的使命。”


    亞曆山大並沒有與母親繼續深入的探討這件事,因為他本就不相信宙斯的存在,更別提自己是宙斯的孩子了。然而,他確信母親關於那段“經曆”的描述是真實的。即便那僅僅是一個夢境,其不尋常之處也足以引起他的關注。每當他夢見那棵熊熊燃燒的大樹時,同樣的真實感與壓迫感總讓他感到窒息。


    況且,從小到大,他與周遭之人的不合拍以及截然不同的價值觀,使得母親的話在他心底激起強烈的共鳴——他並非這個世界的一份子。


    ***


    六個月後,腓力二世後悔罷黜亞曆山大了。在多多納,亞曆山大接到一封從伊利裏亞寄來的信,是腓力的好友德馬拉圖斯[6]寫來的,他在信中說道:“希望向王子殿下傳達國王近期的想法以及歉意……”


    因為伊利裏亞人曾被亞曆山大打敗,所以奧林匹亞絲讓他的兒子不要去,擔心這是個圈套。但亞曆山大卻說:“即使我淪落於此,但也沒有人敢在腓力的眼皮底下拿我怎樣。”於是,亞曆山大便啟程前往伊利裏亞。


    在那裏,他果然與德馬拉圖斯相見。亞曆山大對這位長者充滿敬意,攜手擁抱道:“尊敬的伯伯,近來可好?”雙方寒暄幾句,交換問候。隨後,德馬拉圖斯開口道:“你父親深感懊悔,認為如今的困境皆源於他酒後的失控。他向你賠禮道歉,並讓我轉告你,他非常珍視你的品質與才幹,期望你能重返馬其頓……”


    ***


    亞曆山大相信他的話,就迴佩拉去了。在那裏他再次見到他的父親。


    “你迴來了……”腓力立即放下手上的事,難掩自己激動的心情。


    “是的。”


    “我很想你……亞曆山大。”


    “我也是……父親。”


    然後,腓力含淚又一次向他的兒子道歉,並說:“我的孩子。宙斯在上,今天我以他的名字起誓,無論以後發生什麽,你都是我唯一的、永遠的繼承人……”


    接著腓力告訴亞曆山大,在這段日子裏他重新思考了他的話,並對他的兒子做出了第二個承諾:“關於征服亞洲,我不再親自領軍,而是已派遣大將帕曼紐和阿塔羅斯,他們率領一萬科林斯同盟軍,去征服安納托利亞西岸的海倫尼克城市。至今,一切進展順利。那些城邦內部已醞釀起義,一旦將它們從阿契美尼德王朝的統治中解放,我將止戈為武,與亞洲簽訂和平條約。阿契美尼德皇帝會同意的,相信我。屆時,無論我是否能成為海倫尼克之王,戰火將熄。我將在馬其頓大地上建一座以你名字命名的城市,修建世界最宏偉的圖書館與學院。孩子,你說得對,世界有無數征服之道,而我卻選擇了一個非必要之舉……”


    父子相擁,他們重歸於好。


    ***


    盛夏之日到來,馬其頓舊都埃格[7]各處懸燈結彩。人們齊聚劇場,慶祝摩羅西亞的亞曆山大與馬其頓的克麗奧佩脫拉[8](亞曆山大之妹,奧林匹亞絲之女)喜結良緣。


    亞曆山大也在現場。當時,國王進入場地,他沒有受到保護,是為了向在場的海倫尼克各城邦外交官和政要顯示自己的平易近人。這時,腓力的七名近身護衛官之一——保薩尼亞斯[9]突然接近,刺傷國王的肋骨。


    會場立刻亂成一團。緊接著,刺客扔下短劍就要逃跑,亞曆山大立刻追了上去,驚亂之中,刺客被藤蔓絆倒,然後被另外兩位近身侍衛——佩爾狄卡斯[10]和列昂納托斯[11]用長矛刺死。亞曆山大作罷,趕忙迴到父親處,而國王已經斷了氣。


    亞曆山大在慌亂的人群中俯下身來,目視已離世的父親,掩麵而泣。人們像無頭蒼蠅一樣東奔西跑,直到不知是誰把腓力的王冠拿下來戴在亞曆山大的頭上,人群才又像找到失掉的魂魄似的,複歸平靜。


    “亞曆山大!亞曆山大!”他們齊聲高喊,“我們的國王,是亞曆山大!”


    那時,他隻有二十歲。


    ***


    腓力的屍體被清洗,受膏[12]並用花環裝飾,口含金幣,唇嵌金箔;年輕的新國王走向祭壇,跪下來,第一次向天神宙斯起誓:“我,馬其頓國王,腓力之子,海拉斯的保護者,佩拉的亞曆山大,在今生今世,恪守這唯一的誓言——我要為那謀害你的人複仇,父親。無論追到天涯海角,也要讓他為自己的惡行償命……”


    關於刺殺事件,亞曆山大安排的調查團很快就給出了一個答複:他們認為國王的死,源自於保薩尼亞斯與腓力的個人恩怨,是因為將軍阿塔羅斯在八年前強奸了保薩尼亞斯的時候,腓力作為那場派對的東道主,沒有以任何方式幹預和製止,甚至沒有譴責阿塔盧斯。


    亞曆山大卻說:“沒有人能為這樣的仇恨等待八年!甚至我父親都不是那個施暴者本人,你們竟然看不到這荒唐的說法是多麽經不起推敲?!有的時候,真相其實並不需要深挖,就明擺在你的眼前——在這海倫尼克全境,我父行的是仁政,立的是同盟之邦;他愛民如子,甚至他的死因——他未帶保鏢進場都是為了向那些被他征服的人顯示,他與他們有多親密無間。我問你們,在這海倫尼克上下,有誰會真地把他當做是暴君,然後去謀劃殺害他呢?”


    眾人紛紛迴答道:“沒有人。“


    “是的,那若在我們馬其頓的土地,乃至海倫尼克全境,他並未得罪任何人;那麽他就真的在這世界上完全沒有得罪一個人嗎?”


    眾人麵麵相覷,心中各自猜測著答案。


    亞曆山大繼續說道:“倘若!在這個世界上,確實有一個人對他懷恨在心,那便是阿契美尼德的皇帝!“人群頓時議論紛紛,喧囂起來,“我父親的強大讓他忌憚,我們對西岸的進攻使他不安。因此,若說這世界上最想殺我父親的,隻有他一個人!我聽說在亞洲,我們的軍隊因為我父親的死已經士氣低落,潰不成軍……毫無疑問,是阿契美尼德皇帝買通了刺客,在此刻下手,他就是最大的贏家!數百年前,波斯人不斷侵擾我們的土地,占領我們的城邦。今天,我們怎能就這樣放下這仇恨,繼續容忍他們的暴行呢?!朋友們,為我父親複仇的日子臨近了!為海拉斯複仇的日子也臨近了!傳我的命令下去,我要帶著我父親留給我的軍隊,實現他的遺願,我要向阿契美尼德宣戰,向亞洲進軍!”


    馬其頓人為他們年輕國王的演講熱血沸騰,腓力時代的宰相兼大將軍安提帕特[13]率先表態支持新王。但南方科林斯同盟的成員國們卻認為他們新的盟主是比腓力二世更天真、傲慢和無知的禍患。不久,正在佩拉忙於籌備東征隊伍的亞曆山大,便聽聞了從各地傳來的不祥之訊。


    ***


    “事態究竟有多嚴重?”國王向軍事大臣們問話。


    “陛下……以雅典和錫韋為首的諸多城邦已宣布脫離科林斯同盟。其中甚至包括那與我們直接接壤的,您父親早年征服的色薩利人……此外,您與先王上次鎮壓的北方色雷斯蠻族,如今也再度舉起了叛旗……”安提帕特迴答。


    大臣們紛紛低聲惋歎,神情言語透露著大勢已去。


    亞曆山大扶著桌子的邊緣,陷入沉思。那時,會議已經持續了半個夜晚,接近天亮的時候,亞曆山大說話了:“你們還等在這裏做什麽呢?叫他們把我的‘牛頭’戰馬牽來,其他的人也去備馬,我們要出發了。正如我向上天起的誓,誰破壞了我父親的遺產,誰就是殺他之人的幫兇;因此,是兇手的就是我的敵人,是敵人的,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我也不會放過!”


    [1] dodona,多立克希臘語Δwδ?νa,愛奧尼亞希臘語:Δwδ?νη,[1] dodonè,是位於希臘西北部伊庇魯斯的一個神諭處


    [2]即亞曆山大一世(alexander i of epirus,希臘語:?λ?ξaνδpo?Α''tη?hπe?pou,前370年-前331年),是摩羅西亞國王,又被稱為摩羅西亞的亞曆山大,統治時間為前350年-前331年,屬於埃阿喀得斯王朝。他的父親是涅俄普托勒摩斯一世,有個姊妹是奧林匹亞絲,因此亞曆山大一世是馬其頓亞曆山大大帝的舅舅


    [3] dionysian mysteries,酒神之謎是古希臘和羅馬的一種儀式,有時使用麻醉劑和其他恍惚誘發技術(如舞蹈和音樂)來消除抑製和社會限製,解放個人迴到自然狀態


    [4] cult of dionysus,狄俄倪索斯崇拜,可以追溯到邁錫尼時期的對酒神狄俄倪索斯的崇拜,與諸多符號、節日和儀式相關


    [5]希臘語:?pφik?;英語:orphism,研究這門學問時,要注意到在英語文獻上偶爾也會采用orphicism這樣的表記方式,這兩者實為同義詞),發源於古希臘與希臘化時代、色雷斯人的信仰與習俗,奉冥後珀耳塞福涅與狄俄倪索斯為主神


    [6]希臘語:Δημ?pato?,是親馬其頓人中傑出的科林斯人,與馬其頓腓力二世的家人相處的十分熱情


    [7]即維爾吉納(vergina)是希臘北部小鎮,以古艾加伊城或埃格(希臘語:Α?γa?)遺址著稱,曾是馬其頓的第一個首都


    [8]希臘語:kλeoπ?tpa,約前355年-前308年,馬其頓王國公主,後來嫁到伊庇魯斯成為王後,她是亞曆山大大帝唯一一位同父同母的親妹妹,在繼業者戰爭中地位舉足輕重,影響許多事件


    [9]希臘語:Πauσaν?a?,英語:pausanias,亞曆山大大帝之父腓力二世的近身護衛官


    [10]又譯帕迪卡斯(perdas,希臘語:Πepδ?ka?;?-前320年)是亞曆山大大帝麾下主要將領,七位近身護衛官之一,亦跟隨亞曆山大從事遠征,成為大帝重要的左右手之一


    [11] leonnatus(?-前322年),亞曆山大帝將領及繼業者之一


    [12] anointing,亦稱傅油、塗油,是用芳香的油、奶、水或其他物體,傾倒或塗抹,為許多宗教和種族所采用,人和事物受膏,標誌其引入了神力或神靈,也可被視為使人或事物擺脫魔鬼(波斯語 drug,希臘語kηpe?,亞美尼亞語dev)影響的一種精神方式


    [13] antipater,希臘語:?νt?πatpo?;前397年—前319年,為馬其頓王國腓力二世和亞曆山大大帝時的將軍,前320年,擔任亞曆山大帝國攝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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