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報響徹了整個空間,所有的安保人員全都出動了。


    “不!”閃姆驚叫一聲,向前翻滾數圈,接過帕裏斯塔利手中掉落的那把槍,向無人機掃射而去。幾聲清脆的響聲,無人機的機體開始冒出煙霧,它向著牆壁的方向徑直螺旋飛去,撞擊,然後爆炸。


    接著,閃姆三步並作兩步,飛快地奔跑到帕裏斯塔利的跟前,俯下身去,摟抱住這個已經無力地癱倒在冰涼地板上的男人。她用手緊捂住他的傷口,然而那鮮紅的血液卻繼續不斷地從那裏噴湧而出,很快,男人的衣衫逐漸被那股紅色浸透、洇開。


    “挺住!帕裏斯塔利,我救你出去,我救你出去!”


    “不,來不及了……”


    少女失聲痛哭。


    “噢……可你為什麽?為什麽……”她用顫抖地聲音問道。


    帕裏斯塔利艱難地從衣服的口袋中掏出一塊懷表,遞到她的手中。她接過懷表,看到裏麵鑲嵌著著一張發舊的照片,照片上是一對兒搭著背,露出燦爛笑容的好友——她知道,那是他的父親祖蘇德拉和他的朋友伊西斯莫斯。


    “要報仇的……是我,而不是你……”帕裏斯塔利解釋道。


    “伊西斯莫斯!他……他是你的父親?”少女連忙問道。


    帕裏斯塔利點了點頭,用虛弱的聲音說道:“是的,在我們得知你父親死後不久……我爸爸……他就被人槍殺了。很顯然……加音猜到了……那水晶當時就在我爸的手上……”他強忍著疼痛,繼續一個字一個字的說著,“他早有預感,並把那水晶交給了我,叫我逃走……我成了孤兒,流落街頭,後來……又被驅逐出境……但那水晶一直在我身上,閃姆……你……我一直把你帶在身邊……直到今天……”


    閃姆恍然大悟。


    “所以……那天,是你把記憶水晶扔到河邊的吧,是你讓你的的手下們以為是他們偶然撿到的我……”


    “是的……”


    “可你為什麽不早些……不早些複活我呢?”


    “因為……這麽多年來,我想放下……我的心中不想存留著仇恨……父親教導過我,這世上有太多的仇恨,唯有愛能夠拯救所有人……”


    這時,帕裏斯塔利開始了瘋狂的咳嗽,又吐出幾口鮮血,閃姆連忙輕拍他的後背,讓他平靜下來。他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閃姆……我一直相信這個世界是有希望的,我一直相信……牆裏麵的統治者們……終有一天,會良心發現……會停止繼續做出那些錯的事情……我等了很多年,然而他們不但沒有悔改,反而變得更加的醜陋、瘋狂……直到加音控製了整個城市議會以後,更多無辜的底層人民被驅逐,被當做垃圾一樣……丟到牆外……所以,我覺得是時候複活你了,閃姆……”


    帕裏斯塔利抓住少女的手腕,對到自己的手腕處。


    “你在做什麽?!”


    “堅持下去,小閃……堅持下去……”男人用盡最後的力量把自己所有的能力基因序列全部傳給了閃姆,然後靜靜地閉上了眼睛。


    少女淚如雨下。


    “白白浪費了一條命。”


    加音的聲音又出現了。那是另一架狙擊無人機從遠處飛來,聲音是從它裏麵發出來的。


    閃姆心中一驚,但她很快就意識到這並不奇怪,擁有無數生命備份的加音,怎麽可能會讓自己的本體這樣輕易的死掉。


    “閉嘴!”少女哭喊著,立刻向無人機開了一槍,但沒有擊中。


    “看來,他給你的神槍手基因還要在你體內啟動一陣……”無人機說道,他的語氣中並沒有帶著嘲諷和輕蔑,相反則是一絲慌張和急迫,這讓閃姆感到了有些奇怪。


    無人機接著說:“好了,閃姆女士,請冷靜。現在考慮一下我剛剛的提議,我是認真的,況且這件事沒有商量,你必須和我合作,別忘了你闖進大樓裏的朋友們都還在我的手上,要麽你主動合作,要麽我隻能把他們的生命當作威脅你的籌碼……”


    閃姆又開了一槍,仍未擊中。


    “接受我的提議吧!”無人機裏的聲音變得更大聲了。


    少女搖了搖頭:“你已經擁有了一切,你還需要我做什麽呢?你又有什麽陰謀和詭計……你殺了我父親和他的朋友,又殺了我的夥伴,我為什麽還要相信你呢?!”


    “我沒有殺你父親!好吧,我告訴你……現在,這公司出現了巨大的技術問題!巨大的危機……我需要你,需要你即刻的幫助!來見我,我們當麵談一談,我的本體,此刻就在卡拉巴巴水壩上的阿爾克實驗室,那裏是個秘密的實驗室,我已經告訴你了,來找我吧!來……”


    少女開了第三槍,無人機爆炸了。


    “我會來找你的……”少女緩緩地放下手中的槍,又退迴到帕裏斯塔利的身旁,給了他最後一吻,然後她堅定地站了起來,默念道:“但我隻會來殺了你!”


    ***


    門外傳來陣陣交火的聲音,幾秒鍾之後,這次行動的副隊長衝了進來,他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帕裏斯塔利,又看了看少女,說到:“閃姆女士,請……請節哀順變……”他輕擺了一下頭示意道,“我們該走了。”


    小隊掩護著閃姆離開,不斷有安保和機器人從各個地方冒出來。戰士們將他們一一擊殺,但不時也有自己人倒下。


    “女士,到底發生了什麽,現在的計劃又是什麽?”副隊長問道。


    “對不起,這是陷阱……我們中了圈套,不過我還是拿到了有用的信息……現在我們要從這裏逃出去,然後想辦法去攻打安納托利亞山上的水庫……那裏有一個不為人知的實驗室,很顯然,為了安全,這裏的基因庫應該是被轉移到那邊去了……並且,我們的仇人——那個殺死了帕裏斯塔利的混賬,他現在也可能就在那兒!”


    此刻,越來越多的安保、警衛和軍隊傾巢而出,他們從城市中的四麵八方向歌斐實驗室匯聚而來,他們被上層下達的命令是:活捉閃姆——也就是想盡一切辦法得到她的記憶晶體。


    敵人湧入進大樓內,所有的子彈都躲開了閃姆,但那些與她同行的戰友們,包括副隊長在內,他們就沒那麽幸運了,戰士們接二連三的倒下,為他們共同的理想獻出了生命。


    當最後一個反叛者戰士倒在閃姆身旁的時候,她剛好前進到了歌斐的大廳中央。


    大門就在前麵,但出去的路已經被全副武裝的安保人員徹底堵死。閃姆知道,她現在做什麽都晚了,一切都結束了。她不知道自己被那些人抓住以後,到底會遭遇什麽,也無法預測加音會拿她的記憶水晶做什麽樣的事,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能讓那個惡魔得逞。


    於是,她緩緩地雙膝跪地,舉起手中的槍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閉上了那雙早已被淚水模糊的眼眸。


    “閃姆。”


    突然,一個聲音在少女的腦海中響起。


    “是我,閃姆,是爸爸。”


    閃姆猛地鬆開扣著扳機的手指,睜開眼睛,她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聲音,但那聲音清晰明亮,不可能是幻覺。


    “閃姆,現在還不是結束的時候,我有禮物要送給你,是托我朋友伊西斯莫斯轉交給你的,請好好利用它們……”


    隨著腦海中這聲音的淡弱,閃姆的身體開始發出耀眼的白光。


    那光芒照耀整個大廳,仿佛如白晝一般,很快那光亮繼續增加,變得刺眼起來,讓在場的眾人紛紛用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動彈不得。等光亮散去,他們將目光再次集中到發光體的時候,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所震驚:少女懸浮在空中,雙手朝天,而她那雙本就帶著憤怒的眼睛已經變成了明亮的紅色。


    周圍的牆體開始出現裂痕、破碎;大小不一的石塊紛紛從其中崩裂而出,向他們撞來。


    門前的路被清開了。閃姆走出實驗室的大門,她望向昏暗的天空,眼前出現三段基因已被加載完成的提示:最高級別的反重力、控製一切實體運動的毀滅之力,以及那被城市議會列為禁止使用清單第一名的偷盜者基因——那個能夠隔空獲得周圍所有人基因序列的能力。


    少女跨上一輛警用摩托車,沿著阿德梅區的主幹道疾馳飛奔。她沿路經過的地方,到處傳來痛苦的哀嚎聲,她知道,那是這座城市裏上層貴族們的手腕被灼燒的慘叫聲——是她盜取他們身上所有昂貴基因時產生的反饋。


    隨著她在城中不斷地兜圈,她身體的力量越來越強大,那些追逐她的人都被她拋到半空之中,然後砸向地麵。等到不再有敵人對抗她,她便丟下摩托車,自己飛到城市的高空中,將歌斐實驗室從地麵上整個連根拔起,然後打碎成粉末,衝散在地上。


    ***


    當閃姆感覺到,不再有任何力量能夠阻止她複仇的時候,她便朝著山頂水庫的方向飛去,隨著地勢越來越高,她看到了安納托利亞山頂的卡拉巴巴水庫。


    水庫在月光的照耀下顯得並不清澈平靜,反而是渾濁、躁動、冒著熱氣。她開始俯衝下去,在那湖泊的上空盤旋了幾圈,周圍漆黑一片,她沒有見到阿爾克實驗室的半個影子,光禿禿的山崗上沒有任何人造建築的跡象。


    她突然意識到了什麽,又飛到湖心上空,仔細觀察著水麵上散發的蒸汽,湖麵上咕嚕嚕地往外冒著水泡,她輕輕碰了一下這百沸滾湯的水,發現自身能夠抵禦這溫度以後,便一頭紮了進去。


    當少女在這沸騰的湖水中越潛越深時,如她所預料的那樣,一團光芒出現在海底,不久,她便看見到了這座傳說中的阿爾克實驗室:它的輪廓是一座半球形的人造結構,與其說是建築物,不如說它更像是一艘固定在湖底岩石上的巨大潛艇,一扇扇圓形的窗戶,從裏麵透出忽明忽暗的光線,將湖底四周照射的清晰可見。


    很快少女便從它底部的階梯處找到了入口,她順著一個狹小的管道向上潛入,過了沒一會兒,她就從一個滿是管道和設施的房間中央:一個水池中鑽出頭來,進入到了實驗室的內部。


    讓她吃驚的是,隨後她接二連三進入的那些房間和走廊之中,沒有一個守衛出現並阻攔她,甚至連一個實驗人員的影子都沒出現。到處閃爍著紅黃相間的光——她知道,那是緊急疏散用的信號燈。


    從實驗室的入口一直到它中央的數據中心,一路上到處是人們匆匆離去留下的痕跡。


    “他們都逃走了。”她心想,“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呢?”


    很快,她來到了一個四麵被落地玻璃環繞的大房間:她看到裏麵橫七豎八地擺放著一些被撞倒地箱子,淩亂的檔案、實驗用的表格和文件散落一地,以及那些明顯是被什麽巨大的衝擊波震碎的玻璃門的碎片,她走在上麵嘎吱作響……這裏,還擺放著的一排排巨大的機器,她看到這些機器上成千上萬個發出綠色光線的小孔中彌漫著熱氣和煙霧。


    它們顯然已經過載了。


    少女整理著混亂的思路:“這是一個巨大的定時炸彈。”她心想,“也許這就是加音說的那個‘問題’吧。”


    “你來了!”廣播裏響起了c的聲音。


    “你在哪兒?!”


    “就在你麵前。”


    “我怎麽沒看到你?”


    “不,你看到我了,這些機器就是我……這整個實驗室就是我!”


    少女吃了一驚,然後笑了笑:“看來……不用不用我親自動手了,你很快就要死了……”


    “是的……是的,所以,快救救我吧!閃姆!快救救我吧!”那聲音裏不再有一絲的傲慢,相反幾乎完全都是哀求。


    少女搖了搖頭,並打算離開。


    “不!不要走!你想想,如果我爆炸了,那麽……死的恐怕就不是我一個人了!你想想,你救下的那些牆外的流浪者們,他們可都還活在城裏,他們剛剛才看到了生活的希望,你忍心看到他們陪我一起死嗎?!”


    閃姆停下腳步,她聽懂了加音的話,她意識到了現在並不是她該考慮自己私人恩怨的時候,假如這座藏在水底巨大的實驗室真的爆炸,那卡拉巴巴大壩一定會決堤的,到時候,這湖水一定會一瀉千裏,淹沒整個奇跡山丘城。


    “好吧!”她轉過身來,“立刻告訴我該怎麽辦,是什麽原因導致你過熱的?!”


    “閃姆,現在的我是一台超級計算機……我的基因已經完全的數據化了……這些數據就在這台機器裏不斷的迭代、進化……現在這台機器的溫度越來越高了,這用來冷卻它的湖水都已經快要接近沸點,一切就快崩潰了!”


    “這台機器的開關在哪?!”


    “它沒有開關,就像生物界的演化和永無止境的時間一樣,它沒有開關……”


    “你個貪得無厭的家夥!”少女憤怒的吼道。


    “我知道我錯了,但現在不是你和我鬧情緒的時候……”


    少女咬緊牙關,問道:“那你告訴我這台機器的原理是什麽?”


    “原理?不……我並不懂技術,所以要請你來,現在這技術裏一定是出了什麽紕漏!沒時間了,快開動你的腦筋,你繼承了你父親的智慧和聰明,你一定想得到辦法的!”


    “我怎麽知道問題出在哪裏?!我的記憶隻到那天啊……”


    “手稿!對,去看你父親的手稿!就在檔案室裏,快去,我們一定遺漏了什麽關鍵,你和他說到底是同一個人,你一定能從他的手稿中找出蛛絲馬跡,求求你了!”


    “檔案室在哪兒?!”


    “就在下麵一層,也是在中心這個區域的大廳裏!”


    ***


    少女聽後急忙趕往樓梯間,又從那裏向檔案室的方向飛奔而去。當她到達那裏的時候,發現所謂的檔案室,其實隻是一麵巨大的屏幕,那屏幕明顯處於待機狀態,加載著巨大的條紋形的屏保。屏幕的正前方擺放著一個小而精致的紀念台,她父親的筆記本就被擺放在紀念台的中央。


    她迅速翻開那個筆記本,開始一目十行地閱讀起來:


    “我的名字是祖蘇德拉,一個網絡工程師,我的工作是在係統控製部門專門篩選有缺陷基因的人,然後把這些信息發送給執行部門,由他們負責把那些人趕到牆外的卡吉亞去。


    “一開始,我覺得這隻是一項工作,除了完成工作以外,我不需要去考慮任何關乎道德的事情,但是久而久之,我產生了憐憫和同情心。我覺得我所做的事是罪惡的,是在助紂為虐;於是,我便偷偷修改了一些可憐人的基因記錄,把他們偽裝成沒有缺陷的正常人,我以為我能騙過那些決策層的人,但我太天真了。


    “他們很快就發現了我的小動作,公司立刻開除了我,把我趕到了街上。我從此有了不良記錄,開始混跡街頭,成為了一名職業的黑客盜賊。有一天,我偶然碰到了一個被我修改過係統記錄的人,令我震驚的是,這些年來他竟仍然好好地生活在中圈之內,並未被驅逐出境。他告訴我,當我在係統中偷偷修改了他的基因記錄的時候,奇跡發生了,他身體中的缺陷真的消失,他被真實的治愈了。


    “我和他說這不可能,因為我隻是修改了係統中的記錄,隻是為了騙過那些惡積禍盈的統治者們。但他卻堅持說是我救了他,他對我萬分感謝還說要找機會報答我。但我知道,救他的人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後來我又找了幾個被我修改過記錄的人,他們也都是相同的情況——缺陷被修複,也未遭到驅逐……


    “後來,因為繁忙的接受委托,我並沒有時間去繼續調查這件事,直到不久後,我接到了一封短信,那個號碼顯示是境外的,發信人自稱他是南方埃利都[1]城的守護者恩基[2],他說他擁有‘掌控生命記憶的權柄’,那時我以為這隻是一個惡作劇或是詐騙短信而便沒有理睬。


    “很多年後,我陰差陽錯的再次被得到重用,成為了某個重要科學實驗室的負責人,而我的老板,他任命我成為他公司內的首席工程師——接管一個專門開發永生技術的部門。


    “最初我把大部分的研究重點都放在了如何用冷凍裝置保存被單獨提取出來的基因序列上,直到我發現這些被暴露在外部環境中的序列的衰變速度,與記憶晶體的衰變速度有著某種相似的關聯性以後,我才最終確認了一件事:一直以來,學術界認為我們大腦中的記憶是身體基因信息的一部分;然而,恰恰相反,真實的情況是,身體的基因信息,其實是記憶的一部分,也就是說每個生物體大腦淺層的記憶之中,其實保存了所有身體的基因信息。這項突破讓我開始轉而去研究開發儲存記憶晶體的辦法。


    “但這項研究比我想象的困難得多,我很快遇到了瓶頸。就在我絞盡腦汁的想要找到突破口的時候,我猛然間迴想起了那個短信,便翻箱倒櫃的把舊的通訊器找了出來,將數據恢複。我把自己的助手叫了過來,他說他看不懂這封短信,因為它是用南方黑頭人[3]的奇怪符號寫成的,那些符號就像一個個的瘦長的小三角形隨機排列成的代碼和圖案,對他來說,這和亂碼沒有什麽區別,他無法閱讀。


    “讓我十分震驚的是,我從一開始就看得懂這個短信的內容,雖然我沒有學過黑頭人的文字,但卻能直接明了這裏麵的意思,那時,我就意識到我的記憶被修改過了:這其實是一封加密過的短信,而我卻以為它是用我的母語寫成的。


    “那一刻我就知道事情並不簡單,也許這個自稱恩基的人,真的具有這樣的能力,他能輕而易舉的讓我通曉了他們的語言,輕而易舉地改變一個人的記憶。


    “那短信前半段內容隻是介紹南方國家的一些情況,我就不抄錄在這裏了,但它的最後一段尤為重要,他寫道:世界毀滅之日又將到來,吾南方諸城的守衛者,願把吾等的權柄分給北方有德之人,共謀拯救之計,而你——祖蘇德拉,便是這被我選中之人,請速到伯拉河上遊,輕聲唿喚吾王安[4]的名字,作為吾王的使者恩基,我將會沿河逆流而上,與你會麵。


    “第二天,我便到了約見的地點,按照信上說的,我輕聲地念了‘安’這個名字,很快,我便看見一個小男孩,身穿白色袍子,劃著一葉扁舟,輕鬆的逆流而上。這讓我十分震驚,當他來到我麵前的時候,我感覺到了一股強大的能量穿透我的靈魂,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寧靜和祥和。我們開始交談,他告訴我他就是南方埃利都城的守衛者——恩基,他掌握有複製、保存和修改記憶的權柄;他告訴我,南方的預言家們都預測到又一次世界末日即將到來,他問我,如果他把這個權柄交給我,我會用它來做什麽去逆轉這即將到來的末日。我思考片刻,便和他說,也許我會去建立一個保存著這世上所有生命的記憶和基因庫,不管經曆多麽惡劣的環境變化,它們依然能夠被保留下來,並在未來的某一天,重新降生、來過。


    “那男孩點點頭,便領我到山上的湖邊,他要我在這半山腰處建一艘飛船,分上中下三層,長三百肘,寬五十肘,高三十肘,飛船內要分一間一間的造,擺滿用香鬆油凝結成的水晶小球,並把這座城裏所有生命的記憶用這些小球裝盛。


    “當時我既震驚又不解,因為我遇到的技術瓶頸正是不知道使用什麽樣的材料來製作記憶晶體——而他說的話,卻直接點明了——是用香鬆油。


    “我完全迷糊了,於是我又問他,如何才能把記憶放進這些香鬆油小球……其實,我猜測到他大概會怎樣告訴我,那會是很複雜的技術,將記憶芯片上的數據,按照水晶的紋路複刻,我以為他會這樣教導我,然而,他說的話令我震驚不已。


    “他說:‘用你的雙手輕撫水晶球的球麵,止息靜觀,默念一段黑頭人的咒語(這段咒語的文字和發音方式,已經附錄在這段筆跡的最後),同時,心中觀想那個要保存記憶的生命的外貌——無論是人還是動物、植物、昆蟲、魚或是鳥兒,任何生命的記憶,都能夠用這樣的方法去寫入到水晶球中。’


    “我並不相信,但他立刻給我做了一次示範,他從袍子裏掏出一個小球,並念誦了咒語,小球上麵的紋路亮起金色的光,他說記憶已被保存其中了。他遞給我,說這就是我的記憶晶體,可以隨便找一個卡槽去讀取驗證。他接著說,我必須要爭分奪秒,在末日之前完成飛船的建造和生命記憶儲備的工作。我問他之後要做什麽,他的迴答再次讓我大吃一驚,他說我要趕在末日到來之前,要把這艘飛船開往天際,把保存記憶和基因的種子播撒到‘另外的世界’去,並把這些水晶球放入到‘那些世界’的水中孵化。我不明白這句話是什麽意思,但他卻說到時候我自然就知道怎麽做了。最後,他警告了我,關於這項技術和造船的事,隻能我一個人知道,不能讓城裏其他任何的人知道、發現,因為那些貪婪的人一定會搶走這項技術,用它去做錯誤的事情……


    “是的,直到今天我仍不能完全理解他這些話的全部含義,但是我還是選擇一字不差的記錄下來,以防止我意外的離世;假如真的發生了那件事,我信任的助手會得到這個筆記本,並接替我的使命,如不會發生這樣的事,那麽我會遵照恩基的囑托完成所有的工作。”


    ***


    手稿到這裏就結束了,閃姆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她知道,雖然她剛剛讀完一個非常不可思議的故事,但實際上她並沒有從中得到任何對當下有所幫助的信息。


    “太荒謬了……”她自言自語道,“咒語、水晶球……船,這上麵寫的怎麽可能是真的,就算……”


    “這是真的。”加音聽到了她的質疑,立即迴應到。


    “這,這不可能吧……”


    “是真的,閃姆,就讓我接著你父親的部分,把後麵的故事講完吧……你父親他在得到了南方人的這項技術以後,為了向我隱瞞一切,多次謊稱關於記憶保存的技術已經永遠不可能實現了,與此同時他卻偷偷調用了實驗室大量的資金,我追問他資金的去向,他卻說他正在嚐試重新迴到克隆層麵的實驗進行研究,我就是在那時對他產生了微微的懷疑,並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突然造訪了實驗室,撞見他手裏正拿著你的記憶水晶,那顆小球當時正在發光……他知道自己已經無法隱瞞了,便說出了他的秘密:那是一顆保存記憶的水晶球……


    “他已經掌握永生的技術,我要求他立刻將這項技術交給我,但他卻說我不配得到,我一氣之下威脅要殺了他,但我並不是認真的,因為我相信隻要我再勸一勸他,哪怕說我出的錢足夠到位,他最後總是會交出來的,可誰能想到,你父親後來他真的死了……他死的太突然,雖然他死於心髒病,但我不想推卸責任,也不想誇大事實……他可能的確是因為我而死……當我威脅說要殺了他的時候,他的精神便受到了刺激,也許正是因為覺得自己沒有能夠遵守恩基的囑托,讓這個秘密被他人發現,他陷入了嚴重的精神衰弱……最終猝死。


    “他死後,我立刻親自接管了實驗室,並搜找到了這個筆記本;同時,為了避免他安排的刺客——也就是你,找上門來,我下令把他生前在城裏認識的朋友都給暗殺了……其中就包括那個藥販子……


    “當我得到這手稿,我便很快用香鬆油水晶保存了我自己的記憶,這太令我震驚了,我試著聯係南方的恩基,想要向他表達我的感謝……但沒有成功,因為那個電話早已撥不通了。


    “我壓根就不相信什麽世界末日的預言,後來我還猜測‘恩基’隻是你父親精神疾病產生的幻覺,或者根本就是杜撰出來的……但我還是派了人到安納托利亞山上去尋找那艘船,很快就有了消息,你父親他真的在那裏留下一艘建了一半的飛船,飛船的內部有著大量超越現代的技術,倉庫裏還保存了成千上萬顆記憶水晶球,那些水晶球不隻是人類的,還有各式各樣的生物的……於是,我決定徹底查清楚這裏麵到底有什麽貓膩。


    “我按照你父親遺留在工地裏的圖紙,把飛船造完了……我的工程師們告訴我,幸好圖紙上呈現的楔形文字都有你父親標注的讀音和翻譯,否則沒有人能夠看懂。飛船建好以後,我雇來了飛行員,後來才意識到這是多餘的,飛船的駕駛室是一個接受音頻的麵板,而我隻需要念誦黑頭人的咒語,就能夠操縱它起飛降落……於是,我帶著技術人員們一起,開始了試飛;飛船無聲、平穩地啟動了,它發出詭異的光線,忽明忽暗,很快就飛出蒼穹,我們進入了黑暗的空間,我們腳下的大地變成了一個小球,然後在一瞬間消失了;同時在飛船的正前方,另一個球體顯現了,當我們飛近,一片全新的土地出現在我們麵前。


    “我們降落在了對麵的世界,那裏同樣也有著湖泊、河流……我命人按照‘恩基’說的,把水晶球都傾倒入那個世界的水體中浸泡……然後並啟程返迴,降落迴了安納托利亞山上。


    “起初我以為這隻是南方人某種奇特的祭祀儀式……並沒有什麽特殊的意義,但很快,飛船內的計算機開始亮了起來……我的工程師跑來告訴我,根據飛船內得到的數據顯示,上一次播撒的記憶和基因種子,在那個世界繁衍生息數十億年後的記錄被傳了迴來……而我們隻是剛剛離開那個世界幾天而已。


    “我震驚不已……工程師向我解釋說,這艘飛船不僅僅是一艘飛船,它其實是‘恩基’真的按照祖蘇德拉的意願,設計的一台可以保存所有生命記憶的超級數據庫。於是,我再次搜集了大量的記憶水晶。並組織了又一次飛行,這次,令我們震驚的是,對麵出現了一個全新的世界,雖然同樣有著大陸和海洋,但它們的輪廓卻和上一次的完全不同,我再次把基因種子播撒到了這個世界。當我們迴來,很快數據又傳了過來。


    “從那以後,我開始瘋狂地播撒生命的種子到天空中的各個世界去,每一次飛行,天空中都會生成一個新的世界……而這飛船中的機器,可以觀測這些生物在另外世界生長和演化的狀態——那些生物在各個世界快速的進化著,數據被傳到這裏,對於我來說,這便是無盡的財富。


    “我把這些不斷進化的基因下載到我的體內,我成為了這世上永遠不可能被超越的富豪……但很快我發現,我的身體無法承載這些龐大的數據了,而且這世界上也不存在什麽東西能承載這樣的數據量;於是我放棄了肉體,將我所有的基因上傳至了這台計算機中,並把這些數據與我的基因進行了融合,又投放到更多的世界之中,讓它們瘋狂的進化著……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從那之後,每一個世界裏的生命,都成了我自己的後代和子孫……


    “這些世界裏所有的的記憶又被傳迴到這台超級計算機裏,我已經變成了一個巨大且複雜的存在體,我是所有這些基因的集合。同時在公司裏,我繼續製造我的克隆人,包括今天你在歌斐見到的那個,他們維持著我肉體的形象,但他們的體內卻隻保留著我萬分之一的記憶……我就這樣擁有一切,包括……永生……”


    “永生。”閃姆苦笑道,“你已經快死了……”


    “是的,所以我不想死!你一定要救救我,一定要……”


    “太瘋狂了。”少女歎了一口氣,緩緩地低下了頭,她想到,這件事已無挽迴的餘地:“我……我無能為力……”


    ***


    兩個人陷入到了沉默之中。


    突然,閃姆好像想起了什麽,她大喊道:“世界末日!啊……這不就是那個預言中的世界末日嗎?!”


    “什麽意思?!“


    “把飛船開走!對啊!我們要把飛船開走!”


    “什麽意思?!”加音問道。


    “恩基說過,要在末日前把這艘飛船開走!這個世界已經沒有救了,但至少,我還能救下現在這艘飛船裏的水晶球!救下下一個新的世界!”


    她立即衝上樓去,進入那間放置著巨大且可怖機器的房間。她想到:自己不久前才獲得的能力——瞬間移動物體有了用武之地,她伸出手去,輕觸著每台機器上那些最燙組件的邊緣處,並閉上了眼睛。等她再睜開的時候,那台計算機大部分過熱的部分已經消失在了她的眼前,轉移到了湖底的另一個位置,她同時意識到這些能力的本質,其實就是微量修改記憶的權柄。此刻,還剩一台沒有轉移,但卻來不及了,她連忙衝入了駕駛室內。


    就在這一刻,湖底爆炸了。


    就在這前一個瞬間,祖蘇德拉的後代閃姆,駕駛著這艘飛船衝出水麵,飛向了太空。


    ***


    卡拉巴巴大壩決堤了,滔天巨浪吞沒了整個奇跡山丘,又向南方湧去,進而吞沒整個大地。


    被爆炸蒸發的水氣,不久以後在天空上凝結成片片烏雲,隨即電閃雷鳴,降下大雨,這大雨持續了四十天,直至整個世界都被海洋覆蓋。


    阿爾克飛船在太空中孤獨的飛行著。


    ***


    不久以後,閃姆便降落在一顆蔚藍色的星球上,她發現飛船上的探測器是用父親好友伊西斯莫斯的孩子——帕裏斯塔利的名字命名的。而根據探測器的結果,這顆星球的表麵大部分都被海洋覆蓋。


    閃姆想要找到陸地停泊,便讓船隨波逐流,就在這海麵上漂浮著。


    ***


    一百多天後,海平麵逐漸下降,飛船被浪拍打到一座孤島的岩石上,藏有水晶球的櫃子被打翻,大部分的水晶球順著翻倒的艙門,悉數流入水中。


    船停在那塊岩石上停住了,海水褪去,這時天空中出現彩虹。


    閃姆跌跌撞撞地走出艙門,她發現自己深處一座山的半山腰上,她感到這裏的一切既陌生又夾雜著一絲說不出的熟悉。她便用包裹承裝那些剩下的水晶球,獨自一人,行走在這荒無人煙的世界裏;她翻山越嶺,企圖尋找著這個世界之中有無其他生命的痕跡。


    但這片大地隻有荒涼和死寂,莫大的孤獨感湧上心頭,當她走到一片大海的邊上,把最後的水晶球倒入其中,便打算停下來休息。


    ***


    半夜,她從睡夢中醒來。


    海邊的風吹拂著少女的衣衫,她走到水邊乘涼。


    這時,她看到茫茫的海洋之中,成千上萬顆晶瑩剔透的小水晶,紛紛在海底亮起,一閃一閃,就像一個個可愛的孩子,調皮地朝她眨著眼睛。


    接著,那無數的光球從水中一躍而起,像一條銀色的河流,飛向天際。


    [1]蘇美爾語: eridu,“有力之地;護衛之地”,是美索不達米亞南部最早的城市,亦被認為是世界上最早的城市,位於蘇美爾諸多城市的最南端


    [2]又譯為恩奇,是蘇美神話中的一位水神,後在阿卡德和巴比倫神話中被稱為埃亞,他本是埃利都的守護神,但後來對他的崇拜遍及整個美索不達米亞以及迦南、赫梯、胡裏特等民族


    [3]即蘇美爾人,他們稱自己為“黑頭人”(ck headed ones),他們稱其居住的地方為“文明的君主的地方”


    [4]源於蘇美爾語中的an,意為“天空”,是美索不達米亞神話中的天神,諸神之中最古老的一代神,常常與王權相聯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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