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所長迎上來,努力從幹癟的臉上擠出笑容,他很瘦,像吸食毒品的軀幹。他朝鄭南司發煙,鄭南司接過,並接受他的火。煙霧從兩人的嘴中吐出來,在頭頂稍作停留後散在風中。


    “抓著了?”鄭南司撥開人群,往中間走。


    “抓著了。”黃所長跟在後麵。


    場地中間的地麵上跪一個人,埋著頭,雙手被銬在背後。


    “抬起頭來。”鄭南司命令他。


    人很聽話,他做了兩次努力,始終沒有將臉抬到可以被鄭南司看見的高度,“動手了?”鄭南司看到他嘴角的血跡,問黃所長。


    黃所長點點頭,“這小子腿腳麻利得緊,力氣還很大,兩三個人對付不了他。”


    鄭南司抓住他的下巴,見右臉上果然有一道疤痕,從眼角延伸至嘴角。他滿臉淤青,眼神格外犀利,狠狠瞪一眼鄭南司就別向它處。


    “你就是李闖?”鄭南司問。


    那人不作聲,喉嚨裏發出響聲,“哚”一口痰吐在地上。


    “帶迴去。”


    嘿嘿,這就是李闖。


    在一年時間裏連續殺害五人,製造了震驚全市甚至驚動省級領導的關公鎮中學係列殺人案的李闖,就是這麽個人,真有你的。


    人,都隻是人,賢明於世、聲名遠播的是人不是神;兇暴殘忍、殺人如麻的是人不是鬼。這個世間隻存在人,沒有鬼神。但,你看他:長發及耳,蓬鬆胡亂,起碼幾個月沒有打理;現在已經是五月末的天氣,偶爾熱的不行,可他上半身套著棉襖,棉絮有一半被扯出來,下半身穿一條短褲,汙泥經過長期堆積和摩擦讓它油光發亮,再下麵是一雙拖鞋。


    這就是李闖。


    他比任何一個混跡在世間的乞丐還顯得狼狽不堪,但就是這麽一個人,令五個人走過奈何橋喝下孟婆湯都無法忘記今世的痛苦遭遇,他讓失去親人的家庭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裏無法走出陰影,他調動了省市縣三級公安領導日夜為他費神傷腦。


    沒有人願意相信他是李闖,那又怎樣,他就是李闖。


    在鄭南司帶隊抓人的同時,高閣帶著許攸和呂青青再次踏進城關派出所的大門。武平似乎猜到他們要來,正背負雙手站在辦公室門口抽煙——他在等他們。


    “算準了我會來找你?”高閣站在腳地上,抬頭看著武平。


    武平站在台階上,嘴角露出神秘的微笑,不語。


    “介紹一下,大隊新來不久的同誌,許攸。這位就是我經常跟你提起的大名鼎鼎的武平隊長。”


    武平掃視許攸一眼,嘴中“嘿嘿”兩聲,還是不說話。


    “咱們的武隊長架子大,脾氣也大,煙癮更大。怎麽,不讓我們進去坐坐?”高閣猜不透武平做這個表情的意思是什麽。


    “你們迴去吧,叫鄭隊長來,我跟他說,或者孟局長也行。”武平把左手插進褲袋,右手拇指和食指彎曲,煙頭瞬間被彈到幾米開外的地上,然後轉身走進辦公室。


    高閣立即跟上。


    在許攸看來,武平幾乎是個目空一切的狂妄之徒,削掉他大隊長頭銜,是極度正確的做法。


    “武隊,別架著了,難受。”高閣遞煙過去,他知道武平肯定是在案子上有了重大發現,被降職的事情,即使過去大半年時間,依舊餘怒未消,但他是個講原則顧大局的人,尤其在查案方麵,從來不參雜個人情感,所以他現在的反應隻是向身邊親近的人發牢騷而已,高閣帶來的問題,他一定會幫助想辦法解決。


    “說吧,這次來又是因為什麽事情。老高,上次我跟你說過,除了喝酒,以後不要找我,你完全是在消耗我們之間純潔的友情。”武平遞過去一個大大的白眼。


    “我今天帶來的東西是你感興趣的,不然,我也不敢來打擾你。”


    “如果我沒有猜錯,最後的事實證明,尉遲革命的死正是關公鎮中學殺人案的延續。”武平把高閣遞的煙架在耳朵上,給許攸和呂青青倒水。


    許攸和呂青青有點愕然:他是怎麽知道的,大隊並沒有做案情通報。是了,之前聽高隊長提起過,武平堅持認為存在這樣一種可能:尉遲革命的死是關公鎮中學係列殺人案的一部分,不能割裂兩者的關係。他的推測是正確的。


    高閣對武平的話並不感覺到驚訝,從第一次到這裏找武平聽他分析案件時高閣就對武平的推測深信不疑。“你們看,武隊還是武隊,對案子的敏感程度永遠比我們強。”


    高閣把近期案子的進展情況跟武平詳細說了一遍。


    “武隊,現在基本可以肯定,係列殺人案的兇手是李闖,隻是,至今沒辦法抓到他。”


    “你們兩個,對案子有什麽看法?”武平並不接高閣的話題,他轉而問許攸和呂青青。


    兩個人都沒防備武平會突然問他們,有點失措。


    呂青青想了一下,迴答:“我仔細看過關公鎮中學案子的材料,這段時間也一直在跟尉遲書記的案子,我感覺兇手似乎總在有意引導我們認為兇手就是李闖。也就是說,李闖每殺一個人,從現場留下的證據或者事後顯露出來的線索,都在告訴我們,他就是兇手……”呂青青知道,這樣的推論有點讓人不好接受,連她自己都覺得這隻是一個大膽的假設而已。


    武平從耳朵上拿下的煙停在半空,他再一次被眼前這個小丫頭的話震驚到了,記得在被降職以前慶功宴的當晚,呂青青就曾給過他不少的驚訝。“繼續說。”


    得到武平的肯定,呂青青繼續往下說,“所以兇手這樣做的目的無非有兩個,一是在挑戰警察,他很自信我們抓不到他;二是……”


    “二是兇手根本就不是李闖,我們走進了兇手設置的誤區。”許攸搶斷呂青青的話,他淡淡的說,沒有任何表情變化。


    武平驚訝的眼光在許攸和呂青青身上來迴轉動,“可以呀,老高,眼光真毒,這樣的人才,被你搶著了。”武平哈哈大笑起來,從內心笑出來,這一刻他突然覺得,關公鎮係列殺人案很快就能水落石出,不是因為他,而是許攸和呂青青。


    許攸有這個想法不是一兩天的事情,他不說出來是因為沒有得到肯定和印證,現在,他的想法得到了呂青青推論的肯定。


    他開始感覺到一陣強烈的害怕——


    分配到思茅縣公安局刑警大隊後不久,許攸就調閱了關公鎮係列殺人案的材料,尤其是關公鎮中學門衛室火燒案之後的證據和線索,從那時起,就逐漸陷入痛苦和恐懼之中,他一方麵希望自己的分析是錯的,另一方麵又矛盾的希望是對的:從所有的線索和直覺中發現,兇手是李闖的可能性極小,而另外一種幾乎接近真相隻是苦於沒有證據的推論慢慢擺在麵前——曹貴生並沒有死,他才是兇手。


    許攸比任何人都清楚,在他啟動複仇計劃之前,曹貴生曾經很努力的想要阻止一切發生,在這個世界上,據許攸所知,會同時與當年下梓縣六個知青存有仇恨的,隻有許攸,而知道這些事情的人,隻有曹貴生。


    許攸拋開命案現場所有的線索,跳出這個包圍圈之後發現了一個驚人的共性,吳長安、曹貴生、尉遲革命,三個人具有共同的身份:梓縣知青。兇手既然不是許攸,那麽,除了曹貴生就再沒有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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