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兇手是李闖還是另有其人,現在還無法斷定。不過,我前幾天查閱了所有死者的檔案後發現,吳長安、曹貴生、尉遲革命三人都是當年一起進入梓縣的知青。這就不得不讓人聯想到一些事情,比如:去年我叫阿寶到吳長安老家調查時發現的一些線索。當年的知青一共有七人,除了吳長安、曹貴生和尉遲革命,還有市消防支隊政委呂安之,副市長鄭乾,和已經過世的袁柳陽、施靜。”武平說。


    “所以案子不得不轉移方向,往當年下梓縣的知青身上靠。”許攸說。


    “對。”武平並不因為許攸搶走他的話而感到不爽,相反,他開始喜歡許攸,這小子有當年自己的風采,不,遠超過自己,他的冷酷無情有助於分析案情。“而令我不明白的是,周國強和李闖並沒有知青背景,那個被火燒死在木橋鄉火炭村河邊的人,身份也無法查明。”


    “那麽這樣的話,可不可以認為,周國強和李闖是綁在一起的,吳長安、曹貴生和尉遲革命是綁在一起的,火炭村河邊的死者,隻是巧合?”高閣說。


    “不對。在火炭村河邊火燒案發生前,警方已經追查到李闖的線索,他在木橋鄉招待所留下了指紋線索,案子還是一個整體。”許攸說,他看過這方麵的案情分析材料。


    “所以還是說,五個死者都和知青有關。”武平朝許攸點頭,很讚成他的話。


    “可是……”高閣看看呂青青,沒有往下說,他的意思很明白,知青之一的呂安之,正是呂青青的父親。


    “高隊,你想說的是如果關公鎮中學案子和尉遲書記的案子是一個整體,那麽接下來就有兩件事情發生:一是還會繼續死人,下一個可能是我爸爸或鄭乾市長。二是真正的兇手很可能就在他們二人之間。”呂青青臉上的溫柔消失,臉色僵住。


    “動靜越鬧越大,竟然牽扯到市裏的領導。”高閣說,越往上走,案子的偵破工作難度就越大。


    “你迴去以後要盡快把我們剛才分析的情況向孟局長匯報,並且申請派人去梓縣調查知青的事情,最重要的是查清楚袁柳陽的死。阿寶告訴過我,袁柳陽當年死於自殺,對此我一直持懷疑態度。”武平抓起辦公桌上的帽子戴好,“好了,我要去村裏巡邏,你們走吧,不送。”


    警車在馬路上疾馳,窗外的風景迅快變換。


    下雨了,很突然。一道巨大的閃電劃破車窗外陰沉沉的天空,緊接著,轟隆……轟隆……雷聲在頭頂響起,沉悶而焦躁,很快傳向遠方。在水稻地裏用兩根竹竿分廂的農戶們,打著赤腳往馬路邊有房子的地方狂奔,可還是來不及,全部被淋成落湯雞。


    當初,要動手殺尉遲革命的時候,因為顧及到尉遲麗,許攸有過猶豫。往直了說,尉遲麗是許攸生命中第一次給過他溫情的女人,母親施靜生了他,但沒有養育他,他跟著曹貴生長大,男人與男人之間隻存在硬碰硬。尉遲麗的出現和對他展示出來的隻屬於女人的溫情,讓他常常在午夜夢醒時,迴味無窮。


    但是,尉遲革命必須殺。


    相比於仇恨,彼時尉遲麗在他心目中的地位還相當渺小。尉遲革命死後,許攸對尉遲麗的心思發生了很大的改變,他開始覺得愧對尉遲麗,並想著要替她找到殺父兇手。可以說,從那個時候開始,許攸潛意識裏人性溫暖的一麵漸漸浮現出來。


    現在是呂青青。呂青青和尉遲麗是完全不同的兩類人:尉遲麗奔放熱情,性格爽朗,做事果斷;呂青青則溫柔如水,細膩如絲,但凡男人見了,都會想方設法去保護她。呂青青把屬於她獨特的溫柔全部傾注和交付給許攸。許攸是幸運和幸福的,但他並不能感受到很多這方麵的溫暖,他的心,還隻能稱其是一塊剛剛被捂熱了的石頭。


    尉遲革命死後,下一個目標就是呂安之。


    許攸決定,應該盡快動手,時間越久,他的鬥誌就變得越弱。呂青青身上的每一個動作,眼神、語氣、微笑,甚至是走動時扭起來的腰身,無不在軟化著許攸。可以想象,按照這個趨勢發展下去,再過一段時間,許攸就拿不起殺人的刀了,而隻能進廚房在爐灶邊拿鍋鏟炒菜。想想,這對一個複仇的殺手來說是多麽恐怖的事情。其實,也可以說呂青青是更加高明的殺手,她用她的溫柔殺死了冷酷無情的許攸,往後出現在我們麵前的,是一個脫胎換骨全新的擁有七情六欲的許攸。


    盡快動手殺呂安之。


    許攸從呂青青飄散的秀發空隙間盯著她細膩如水的臉龐,不能再等了,這張臉正在一寸一寸侵蝕他的心。


    另外,武平真的是個強大的對手,以前常聽高閣講到他,正直、無私、直覺靈敏、辦案經驗豐富。今天見到本尊,再聽他分析案情,果然,一定不能被他盯上,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迴到大隊,雨停下來,陰雲漸漸散去,陽光從雲層的縫隙間使勁擠出來投射在院子裏積滿水的地麵上,又胡亂的向四周反射出去。劉得寶迎麵跑過來,“高隊,好消息,抓到李闖了。”


    “是真?好。”高閣跳下車,顧不上關門就衝進審訊室。


    抓到李闖,案子就算基本破了。再如何縝密的分析,都比不上從兇手嘴中吐出來的真相。高閣既興奮又緊張,半個小時前和武平討論的各種可能,很快就可以得到印證。


    審訊還沒有開始,刑警們正圍著鄭南司聽他高談闊論抓捕李闖的驚心動魄的細節。鄭南司確實是個很優秀的演說家,他當警察無異於浪費人才。


    孟默明和屈兵緊跟高閣身後到達審訊室。


    大家都很興奮,孟默明的臉上掛滿笑容,在從縣委大樓到刑警大隊的路上,他已經想好如何向市委領導匯報,也可以說是請功。


    “這就是李闖?”孟默明問出了所有人心中的困惑。怎能不是呢,他不是李闖怎麽辦?必須是李闖,毫無疑問。所有人的喜悅,往大了說前途,都建立在他是李闖的基礎上。


    好嘛!李闖,你終於落網,等待你的是法律公正的製裁,根據你犯下的滔天罪行,槍斃十迴都不算多。


    你的死,於除你之外的絕大部分人來說,值得格外慶祝。於死者本身,他們終於可以瞑目並且從此在天國快樂無憂的生活。於死者的家屬,他們恨不得食你肉寢你皮,你活著對他們而言是最大的折磨,你的死減輕了他們對逝者的沉痛思念,此後,經過時間漫長的洗禮和衝刷,他們對逝者的思念會由活生生的分別場麵變成神台上的靈位牌。於警察,你潛逃和不斷作案給他們增加了工作量,除了熬夜還需要經受不同層次領導的訓斥,有些人已經因為你被撤職降職,你的落網,一大批幹警將得到嘉獎。於普通民眾,你活著讓人們人心惶惶,杞人憂天的人總擔心你哪天會不小心殺了他,現在,一顆槍子可以讓世界重歸太平。


    值得慶賀。


    孟默明準備發表講話,像獲獎感言那樣。


    在所有人都沉浸在極度興奮之中時,一個聲音鑽出來:“他不是李闖。”說話的人是許攸,他撩起“李闖”散落在臉上的頭發後,發現了真相——他不是李闖。


    審訊室突然安靜下來,連唿吸聲都聽不見,停頓了十幾秒,又突然炸開鍋,轟,“他不是李闖?”“他怎麽可能不是李闖?”“他不是李闖會是誰?”“他不是李闖李闖在哪裏?”場麵混亂不堪。


    “他是李闖,他頭上的疤痕證明他就是李闖。”鄭南司快步走過來,抓住“李闖”的下巴,抬起來給眾人看。


    審訊室又歸於安靜。


    在這一群人裏麵,除了許攸,沒有其他人見過李闖真身,所以許攸的話更加有說服力。


    “他不是李闖。”另一個聲音在門口響起,尉遲麗走進來。


    劉得寶第一時間把抓到李闖的消息告訴尉遲麗,她立刻往刑警大隊趕。


    許攸和尉遲麗同李闖在關公鎮中學共過事,他們兩個人說不是,那便真的不是,沒有必要再爭論。


    真是一場鬧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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