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對皇權來說,當然是不合理的,皇帝九五至尊,但前代世家權勢最大的時候,連皇權都要仰其鼻息,相當於被架空的工具人。


    而現今雖然不比前代了,但明知道科舉不甚合理,用人也不敢給太高的名次,改革起來也要小心翼翼。


    皇帝和楚墨肯定覺得不合理不開心。


    朱槿不說話。


    楚墨道:“你以為呢?”


    朱槿看著他,一笑道:“奴才不管說什麽,殿下聽著可能都不是那麽入耳,所以奴才隻要聽著殿下的話就好,不需要我以為什麽。”


    她家和皇家之間是君臣關係,還是有可能達成利益一致的友好關係,但無可否認她也必然要和林家保持比較良好的關係,所以兩邊有衝突,最好的做法就是不說話。


    也輪不到她說話。


    楚墨的目光重又落到這些士子的身上,道:“聽說你清河林家的表哥,今日也來參加殿試?”


    朱槿“嗯”了一聲,隨即目光轉了一圈,也沒找到林複——沒辦法,各地前來參加的殿試的人實在太多了,她忽然又想起芸香芸禾說要隨後看狀元郎的話,道:“殿下讓人把我弄過來睡了一夜,但我那兩個婢女卻未必知道,可不是要十分著急?”


    有人已經認出了太子的服飾,正要過來混個臉熟,冷不防聽見朱槿前麵半段話,頓時感到了十分尷尬。


    太子難道還有什麽斷袖分桃的癖好嗎?


    楚墨以目示意周圍的侍從攔一下周圍可能過來的人,道:“方才本宮已經讓人告訴了你的婢女,你不必擔心了。”


    朱槿抓住了關鍵點:“方才?”


    楚墨咳嗽了一聲,指指一側過來的皇帝內侍,道:“看,馬上就要發生變革了。”


    一場可能要記錄進史冊的事件就在朱槿眼前鋪陳了開來,朱槿也有些忐忑好奇,也就不去計較楚墨這點小小的事情了,她下意識地問道:“殿下,這裏有多少士子?”


    進士統共取那麽些人,她以為一開始的人也不會太多,但就眼前所見,光是這絡繹不絕、熙熙攘攘的人群,除開用來維持場麵的官員侍從,便已經有超過千人的感覺。


    楚墨道:“這是初試,要刪選一遍,才能進複試,至於初試士子的人數,”他吐露出一個數字:“今年是一萬四千五百三十六人。”


    朱槿:“!”


    這麽多的嗎!


    楚墨神色卻很淡然平靜:“雖然說考進士,但實際開設的科目包括明經、俊士、進士、明法、明字、明算,一史、三史、開元禮等等,其中以明經和進士兩科考的人數最多,初試的考核設在這通明殿,通常要經過好幾天。”


    朱槿看著這底下年歲不一,身份不一的士子,還數量龐大,心中震撼,感歎道:“前麵曾有帝王說,科舉是‘天下英雄盡入吾彀中’,如此看來,果然不假。”


    能有了這樣正當合理上升途徑,雖然艱難了一些,但大多數人肯定是願意安穩一些,得到朝廷任用,而不是想著在地方上,受著地方士族的差遣。


    畢竟顯出頹勢的地方和如今強盛集權的朝廷實在已經不能相比了。


    朱槿忽然知道了皇帝有底氣進行改革的原因。


    這麽多人已經是篩選出的結果了,可以想象往下過濾了多少人,越是難得,越是可以想見,科舉到底收攏了多少人才,而這些人未來會在朝廷,在地方,在最底層的地方生根發芽,往中間匯成一股強大的向心力。


    楚墨道:“複試過後,還得看具體的情況,今年的人數比往年少了一些,製度也有所變化,所以取的人數可能還少一些,進士科今年大概六七十人的樣子。”


    朱槿想到,林複若當真能進了殿試複試,得了個進士出身,也算是個人才了。


    心裏這樣想著,她也這樣說出來了。


    楚墨斜睨著她,這樣的情態出現在太子這樣溫和的麵容上,有些違和,也有些勾人,他道:“進士雖然就六七十個人,但林家嫡子的身份,也稱得上是萬中無一。”


    朱槿一想,也有道理,進士中的人少,但這天生的出身,也是旁人求不來的,就跟楚墨一樣,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太子,不也就隻有這麽一個嗎?


    她想起一首詩,便念道:“鬱鬱澗底鬆,離離山上苗。以彼徑寸莖,蔭此百尺條。”


    楚墨便笑道:“你也知道,因為這些世家子弟,才導致‘世胄躡高位,英俊沉下僚’?”


    若是像林複這樣自己還有些上進心的就罷了,但實際很多官宦世家的子弟,都像謝信那樣,無所事事,遊手好閑,全靠著家中的關係,但以後說不定還是比那些寒窗苦讀的士子們,活得輕鬆自在得多。


    朱槿無奈道:“地勢使之然,由來非一朝。奴才大膽說一句,這種事情隻能減少,但卻是不能杜絕的。”


    不管是上麵還是下頭的人怎樣奮鬥,算起來總歸不是為了自己,就是為了子孫後代,讓人不給自己的後輩提供方便,這是違反常理,滅絕本性的,若是真有這樣有手腕還能大公無私的人,幾朝幾代出了一個,都是要被裱起來讚揚的。


    楚墨若有所思:“先前總是聽你一口一個‘槿娘’地自稱,卻始終沒聽你說過一句‘奴婢‘,如今換了個身份,這‘奴才’兩個字倒還是叫得順口。”


    朱槿幹幹地笑。


    她自己都沒怎麽發覺,本質上這個金公公還是金侍從都不可能是她,所以她能把“奴才”兩個字說出口,但若是她原來的身份,女官就是奴婢,她卻無法拿來自稱,因為她打心底裏還是不願意給人作奴婢的。


    日頭升了上來,初試的點名環節卻還沒有結束,這肯定是要分科考試的,點名結束以後就是散卷考試了。


    朱槿又瞧見了高公公。


    這個皇帝身邊的老人,顯然在宮裏擁有非同一般的地位,他站在高處,提一口氣,聲音洪亮,穿越這數千人,清清楚楚地落到每個人的耳邊:“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前朝有科舉之例,本朝沿襲而擴展之,太祖立科舉之製,明宗設明經進士科,而德宗承之,以為社稷之法……”


    這是把科舉在本朝的發展念了一遍,底下的士子在如此時刻,雖然不知道莫名其妙地怎麽多出了這個環節,但還是屏息聽著,隻有為數不多聽到一些消息的,臉上的表情格外凝重。


    高公公的聲音還在繼續:“陛下承天景命,祖宗之法固當效之,然,官員賣爵受賄於外,欺上罔下於內,自來有之,誠可以為鑒,當改科舉之法,為天下士子計。”


    朱槿聽著這足以成為科舉製史上重大變革的話緩緩念了出來,一時間覺得心中動蕩,一時間又覺得十分平常。


    這是重要的,因為從此以後,科舉就變化了。


    但這又是並不讓人意外的,因為這個的改變實在是一件十分必然的事情,改革發生得實在自然,曆史的車輪滾動,怎麽會讓人質疑它的前行呢?


    當然,這是對身處局外的朱槿而言,當她真的隨著楚墨見著了這各色的士子,已經完全對這話不意外了。


    但是對場中等待考試的人來說,這無疑就是天翻地覆的變動。


    糊名!


    這兩個字從大太監的嘴裏念出來,一些人都在發抖。


    這意味著就算是找好關係的考官,也再看不到他們的名字,無法為他們作弊!


    考生裏頭不乏一些人是一路作弊上來的,可以替考,可以代寫,但這些手段確實是違反規定的,等到了殿試,大家都鬆了口氣,心知肚明找主考官的關係沒有任何問題,辛辛苦苦,花了無數的銀子人情,竟然是這樣的結果!


    一些人憤怒,一些人喜悅,但更多的人,是不知所措。


    他們被消息砸暈了。


    需要重新盤算考量一下自己的能力和利益。


    考量完了,當然就是騷動。


    朱槿看著不安躁動的人群,用滿懷憂慮的口氣道:“殿下,這不會出什麽事吧?”


    上萬的考生,宮中侍衛幾班一輪換,尋常當值的估計也沒有這麽多,要是發生了點什麽意外……朱槿目光溜過眼前的楚墨,他臉色如常,不喜不怒,隻裝著虛弱了模樣,把手放在唇邊,咳嗽了兩聲。


    高公公的話念到了最後,拉了一個長腔:“欽此。”


    底下微妙地寂靜了一瞬間。


    便連先前的竊竊私語也消失了一下子。


    高公公的話念完了,他們需要給個反應,或者把這個旨意當成通知接受了,或者再試圖小小地反抗一下,看有沒有改變的餘地,又或者覺得自己得了好處,感激稱讚一下皇帝聖明。


    一個士子越眾而出,聲音清朗道:“中貴人,在下有疑問,想請中貴人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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