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槿看著自己的手也變作淡黃色,有些嫌棄,也有些佩服:“殿下心細,槿娘不及。”


    楚墨捧起她的臉,朱槿又想起她的脖子沒塗,心中稍微掙紮了一下,到底是矜持疏遠點還是讓自己開心一把。


    沒等她想出個結果,楚墨就突然想起了什麽,停了手,隻在她的脖頸處點了點:“娘子此處也忘了。”


    朱槿懷疑他是故意的。


    她伸出手,指尖點了些粉,微微抬起頭,把粉沿著下巴滑到脖子,然後手指並攏,往旁邊抹開。


    纖細而長的脖子暴露在楚墨眼前,她眉眼從這個角度看是傲慢俯視的姿態,一種極度的脆弱和極度的高傲糅合在一起,是故意的矯揉造作,也是讓人心神動搖的媚色。


    脫離了表象的媚。


    骨子裏散發的色。


    但對她而言,這種小小的誘惑不過是信手拈來,拿來逗弄他的。


    他是不是故意的她不知道,她知道她是故意的。


    楚墨把她的種種情態看在眼中,卻一點反應都沒有。


    朱槿對此毫不意外,楚墨要不是這樣,她也不會對他保持這樣長久的興趣,更不會現在還沒把他弄到手。


    她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裳,楚墨丟給她的布條起了作用,讓她身形平坦端正,十分像個男子,就是不知道是從何處搞來的,要是他的某個紅顏知己或者暖床丫頭的,那朱槿就未免覺得自己太虧了,沒道理旁人可以她不行。


    嘖。


    馬上出門,朱槿也有些好奇科舉到底是個什麽場麵,正要出去,卻聽楚墨道:“娘子以為,本王今日一定能得償所願?”


    朱槿笑道:“槿娘都拿自己打賭了,殿下還不信麽?”


    楚墨的眼神似乎能看透她的瞳孔,道:“如此便借娘子吉言了。”


    說罷出門而去。


    朱槿跟在他身後,後知後覺地想起來,光是她提了賭注,但楚墨自己卻不曾拿什麽來賭,虧是真的虧。


    外頭天光亮起,朱槿看著楚墨的背影,這才發現他穿的和平常有些不同,仿佛身上的衣料花紋都比尋常更精致一些。


    一步一步,朱槿瞪大了眼睛,看著他身上那如雲般縹緲的氣質消散,仿佛從雪山上走了下來,落入了世俗,變成了一種平易近人、略帶貴氣的驕矜淡漠。


    他是和煦的,因為脾性好。


    他是尊貴的,因為他是太子。


    朱槿先前覺得自己改換容貌的手法甚好,至少她看著鏡中的自己,有一瞬間都是陌生的,但及至見了楚墨,她才發現自己真的是差得太遠。


    她沒見著楚墨動任何妝容,但光看背影,立刻就變成了兩個人。


    朱槿忍不住在他身後喚道:“太子殿下?”


    楚墨迴頭,他的目光溫和而帶著笑意,卻有種深不見底的深沉,嘴角是一個微微揚起的弧度,仿佛因為長年生病而有一些疲憊地向下,倦怠虛弱,被捆綁在紅塵裏、看破世間虛幻卻無力掙紮的病弱太子。


    朱槿眉梢一挑,隨即收斂了眉目,壓低了聲線道:“今日風大,請太子殿下保重自己。”


    楚墨看了看周圍,連樹上葉子都不怎麽動的清晨,言語溫和,是太子的聲音:“早晨露水重,也請中貴人保重自己。”


    中貴人是前朝對太監比較尊重一點的稱唿,但用來叫朱槿,顯然有些諷刺她陰柔的妝扮,朱槿頓時不說話了。


    比嘴皮子都比不過人家。


    不過楚墨顯然也不可能就頂著這張臉,堂而皇之地告訴眾人,太子就是和楚王長一個樣子的,他進了個房間,讓朱槿在外頭等了片刻,出來便真的和先前找不出什麽相似的地方了。


    朱槿瞧著他,忽然便笑了。


    她頂著現在這張臉,便是笑起來也莫名有些刻薄氣。


    楚墨道:“金公公笑什麽?”


    金、公、公。


    朱槿低聲道:“殿下不會真讓奴才當公公吧?”


    楚墨道:“公公不是嗎?”


    朱槿趕緊正色道:“奴才是在想著,咱們陛下一雙龍睛鳳瞳迥異於人,卻把這個都遺傳給了皇子們。”


    楚墨看了她半晌,才道:“隻有兩個。”


    一個他,一個楚碭。


    朱槿道:“奴才知道的。”


    隻是明麵上的身份,這眼睛相似的也未免太多了。


    楚墨見她神色如常,道:“走吧,金侍從。”


    朱槿接受了這個稱唿。


    侍從還是比公公要好一些的。


    當然,她從頭到尾也沒再提楚碭一句,從昨天楚碭到底在東宮待了多久,和楚墨談了些什麽,到今天楚碭有沒有走,他是個什麽想法,她都沒有再問楚墨一句。


    ——


    這是朱槿第一次見著殿試的場景。


    她冷不防想起一句詞曲——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本朝女子是走出閨閣的,但因為林夫人的管束加上朱槿本身就不大喜歡讀書,所以一直也不曾來看過殿試場景,及至今日見了,才發現自己錯過了多少。


    這些都是通過了會試的貢士,年紀不一,但能走到這一步的,都堪稱是人中翹楚,才華、關係、運氣,每一點幾乎都必不可少,少了的每一點都需要其他方麵用極大的優勢才能彌補。


    熙熙攘攘,意氣風發。


    這大約就是很多人,一輩子最靠近皇帝和權力的時刻。


    昨天一場大雨,今日雲收雨霽,皇宮大殿經過雨水的衝刷和陽光的照耀,散發出輝煌富麗而又莊嚴肅穆的光彩。


    士子雲集。


    他們靠近了,就更看出有些人衣衫簡陋,行囊寒磣,有些人錦衣華服,俊采非常。


    朱槿是不能把自己代入這些寒門士子的,卻也不得不承認,這是他們為數不多的,能和世家子弟平等相爭的機會。


    不過這“平等”也隻能是相對而言。


    本朝實行科舉以來,殿試三年一次,也有十幾次了,二三甲的進士不知道,但一甲的三位,狀元,榜眼,探花,除了一位寒門出身的子弟得了探花以外,其他沒有一位不是貴族出身的,當然,這位窮探花也很快被一個三品官招了女婿。


    楚墨望著人群道:“你可知道如今一甲為何幾乎沒有寒門士子?”


    朱槿道:“奴才不敢放肆。”


    楚墨也沒想讓她迴答,他的目光有些久遠:“當年廢除九品中正製和察舉製,就已經觸動了地方世家,前代皇帝為了不再刺激世家貴族,大多都不會再讓寒門子弟上升,總以為他們中了進士就可以了,總有任用的時候,何必一定要讓他們位列一甲呢?”


    朱槿靜靜地聽著。


    楚墨看向她,目光平靜,一時間讓朱槿分不清這是屬於楚王的,還是太子的。


    “但,這是不合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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