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槿覺得很是稀罕,忍不住對著楚墨道:“殿下真的喝醉了?”


    她先前沒覺得,但將他此刻鬆鬆散散的姿態和先前做對比,才發現他可能真的有些醉,尋常的楚墨是繃著的,讓她想把他拉下來,墮落進去,現在的楚墨是略略放鬆的,讓他眼角上挑銳利的弧度變成了勾魂蕩魄的鉤子,有些軟化的姿態,仿佛能由著她隨便做什麽。


    楚墨聽她這樣問,聲線清醒而有些慵懶:“你猜?”


    朱槿自語道:“方才聽著高公公那意思,大約是因為槿娘,殿下才同著陛下談經論道,違逆本心。”


    楚墨停下腳步,捧起她的臉,認真地打量道:“娘子可不會這樣覺得。”


    他的指尖略涼,帶著些許薄繭,觸碰到朱槿的臉上,朱槿身量比他差了許多,此刻需要抬起頭才能看見他的臉,道:“那殿下實際怎樣呢?”


    楚墨眸光閃爍如螢火,隨即透出一點迷惘的神態來,大拇指撫過她的眼皮,迫使她不得不微微閉上眼睛,他就聲音含笑道:“娘子還是這樣好看一些。”


    眼前的女子把她的懷疑不信幾乎全寫在了眼睛裏,她認為是他忽然有個什麽理由,比如說和方士關係緊張,影響到皇帝對他的信任,所以他才這樣這般找個借口與皇帝緩和關係——然後又推到了她的身上。


    一個滿心算計利益的女人,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想要看到的。


    她真的隻適合遠觀。


    遠觀如花,近看紮手。


    他把手鬆開,又攤平了給朱槿看:“娘子看見了麽?”


    朱槿睜開眼睛,看著他幹淨的掌心,本就因為他的行為莫名,此刻更全是問號,隨即遲疑道:“殿下這是想讓槿娘給您看看手相?”


    楚墨大笑出聲。


    他收迴手,轉身離去。


    朱槿皺眉道:“殿下飲了酒,當真沒事嗎?”


    高公公讓她帶著楚墨下去,她還以為楚墨喝了酒會發生什麽很嚴重的事情,結果除了神神叨叨了些,美人如此隻會增添他的風情,其他看上去和平常也沒有什麽特別大的區別。


    楚墨沒迴頭,沒迴答。


    朱槿猶豫了一下,沒跟上去。


    她和楚墨說到底就是為色起意,楚墨這個樣子,看上去比尋常更沒有鋒芒,但朱槿直覺,這樣的楚墨絕對比平時更不好糊弄親近,撈不到好處還可能惹到事,她不給自己找這個煩惱。


    朱槿往迴走,芸香芸禾正出來找她,朱槿一直待在楚墨旁邊,此刻才知道周文來找過她。


    周文自己基本上不會有事,所找的事情十有八l九會和衛渺有關,衛渺家中尚可,但自己不怎樣,不知道周文怎麽就看上了她。


    朱槿會幫衛渺出主意,一方麵是如楚墨猜的那樣,看上了衛渺家中父親任職禮部的特殊關係,另一方麵也是因為周文,周文的家世和她自己的名聲都實在太好,朱槿和她結交,目前沒見著好處,但以後就說不準了。


    朱槿算著時間,周文應該已經離開了,打算明天自己去欽天監找她一趟。


    卻不想轉角便聽見了兩個聲音。


    其中一個是周文,另一個隱隱約約地有一點熟悉。


    周文道:“我為女官,目前在宮中欽天監任職,公子有心,實在是周文的福氣,但請恕我不能答應。”


    另一個聲音儒雅客氣地答道:“在下無意冒犯女官,但若是女官有意,在下可以從中出力斡旋一二,讓女官盡快離開宮中,若是女官不願離宮,但能給在下一個準信,在下也願在宮牆外靜候女官出宮,八抬大轎迎娶女官進門。”


    這是撞上了求娶的場麵?


    芸香芸禾都有些笑。


    朱槿卻一點都笑不出來。


    周文委婉道:“陳公子人品當真難得,但豈不聞婚姻之事,當遵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周文從未和家中父母商議,也未得到首肯,不敢擅自做決定。”


    她又這般說,可以認為是守規矩,也可以認為她有了推辭的意思。


    對麵的男子卻依舊不肯放棄:“在下也正是有此顧慮,所以在來唐突女官之前,家中父母便已經讓人上門去詢問貴府老爺夫人的意見。”


    周文聲音裏帶了些許慍怒:“你這……”


    男子道:“實在是在下仰慕女官久矣,如此行為,還請女官見諒。”


    他說話客氣,讓周文便是不悅,也沒有發作的借口。


    他又道:“如果女官覺得在宮中也無法自己決定,在下願此刻便向陛下稟告,求陛下成全。”


    話說到這個份上,哪裏像是求親,更有點逼婚的意思在,但人家話裏話外也是在征求周文的意見,周文此刻除了直說自己對他沒有意思之外,是沒有理由拒絕他的。


    周文在男女一事上退讓靦腆,便是對眼前男子並不感興趣,也不太能直截了當地告訴他,一時間有些語塞,支吾了半天也說不清,到更像是對他有意了。


    她急得不行,但男子不急,隻看著眼前的女子。


    他花了極大的價錢才打聽到一件事,周文半是懵懂的時候,好巧不巧地撞見過一對偷情的野鴛鴦,給她幼小的心靈造成了強烈的震撼和極大的傷害,從那以後對男女之事諱莫如深,絕口不提。


    她不開口拒絕,他自然就可以把她的行為當成默認。


    他見她這般反應,更是心中肯定了那個說法,覺得那麽些銀子便得了尚書府的嫡女,名冠京都的大才女,當真是劃算極了,他覷著周文的神色,故意道:“女官不言,可是含羞了?”他有些遺憾地道:“若是女官對在下無意,隻管拒絕就是,在下絕不勉強。”


    周文想要說話,但往事曆曆,就仿佛又發生在她的眼前一樣,讓她緊閉著嘴,不能開口。


    其實不隻是眼前這個男子,她對幾乎所有的男子都有一些不敢開口的恐懼,她通過這許多年的練習,強迫自己把他們劃分成奴仆、小廝、旁人家的兒子、某人的哥哥諸如此類的,但一旦跳出了這個,變成了自己的追求者,自己未來可能的丈夫一類的,她就說不出話。


    男子就有些驚喜道:“女官許久不曾開口,可是答應了在下?”


    芸禾就小小聲地吐槽道:“誰答應了你啊,看周姑娘的樣子,隻是不好意思拒絕你罷了。”


    她聲音不大,但男子似有所感,看了過去,芸禾沒來得及收迴偷窺的腦袋,倒是被瞧了個正著。


    男子道:“誰在那邊?”


    朱槿走出來,上上下下地看著眼前的男子,仿佛剛剛又重新認識了他一遍:“陳公子好。”


    那位陳公子的臉色在見著朱槿以後,由瞬間的驚豔,隨即變成了一種非常難看的神色,然後勉強作揖迴去:“朱姑娘好。”


    芸香芸禾沒見過他,不知道眼前男子怎麽好像和認識自家姑娘的模樣,兩人之間還有些奇怪的氣氛。


    朱槿對著已經窘迫得臉色發紅的周文道:“給周姐姐介紹一下,這是我前未婚夫,陳家陳禮。”


    對,眼前這位對周文糾纏不休的,就是陳禮。


    朱槿認出他的時候,都想鼓個掌,這是何等奇妙的緣分啊。


    朱槿對著周文一開口,周文覺得自己終於又能說話了,被壓抑許久,她竟然也能順口編出話來:“阿槿,我不是有意的,我隻知道這位是陳家公子,卻不知道以前竟然是你的未婚夫。”


    周文估計是從未說過這樣的謊,一眼就看得出來。


    朱槿笑道:“姐姐這是哪裏的道理?我與陳公子都已經退親了,怎麽就能攔著他找新的姻緣?”


    周文朝著她瘋狂使眼色,非常不情願的樣子。


    朱槿難得見一向從容的周文如此,覺得有些惹人欺負的樣子,隨即還是朝她遞了個眼神,示意她安定。


    於是周文就不說話了。


    朱槿從未發現,周文表麵是個女學究般的人,實際這麽可愛,不情願也不會拒絕人,示意她啥就信啥。


    但她還是不怎麽喜歡她。


    不過她更討厭陳禮。


    陳禮聽著朱槿先前的話,正色道:“我確實已經與朱姑娘退親,如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實在覺得周女官是良配,若是女官覺得在下不配,隻管說就是了。”


    他堅持要周文給句話,朱槿心中更生疑竇。


    陳禮看向朱槿身後的周文,又道:“都道周女官是個極有禮數的,在下誠心而來,自問沒有什麽失禮的地方,若是連周女官一句準話都得不到,這也實在叫人失望。”


    他這話說得沒有任何毛病。


    周文臉上就又紅了。


    朱槿想了想道:“陳公子這話不差,但既然是講禮數,陳公子是否知道先來後到一說呢?”


    陳禮鎮定道:“在下未曾聽說周姑娘與何人有婚約。”


    朱槿隨口編話,她可不像周文那樣一眼就能看出來,道:“既然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周姐姐如此美貌,如此才情,仰慕她的又何止公子一個?”


    陳禮知曉朱槿是定要和他作對了,神色有些冷淡道:“那不知……”


    朱槿道:“我也不知道,周姐姐約我在此處見麵,就是為了商討此事,不過依著周姐姐的品行,也必定不會說出具體是何人。”她一揚手:“先來後到,周姐姐仔細一思量,也未必不會答應了前一位公子,還是請公子先等等吧。”


    陳禮道:“等到何時?”


    朱槿就有些無措了:“這個問題哪裏是我可以迴答的?到底還是要看周姐姐的意思啊,周姐姐願意何時,便是何時,陳家公子若是真心求娶,該不是這等雅量都沒有吧?”


    陳禮被她堵了個無話可說,轉而道:“以前在永定伯府上,隻覺得娘子婉約賢惠,頗識大體,現在看來,倒也是伶牙俐齒。”


    朱槿笑道:“槿娘與公子見了兩麵,也是更加懂得了有些人看上去文質彬彬,正人君子,實則人不可貌相。”


    陳禮拱手道:“你我兩家如今關係尚可,以後也願時常往來。”


    朱槿道:“這是應該的,陳公子日後若是得以飛黃騰達,還請勿要相忘啊。”


    陳禮最終離去。


    周文終於鬆了口氣,轉而向著朱槿行禮道:“今日可真是多謝阿槿妹妹了,”又道:“我其實是知道陳公子是退了阿槿親事的未婚夫,但我……”


    朱槿扶起她道:“周姐姐客氣了,隻是姐姐看上去並不是中意他的樣子,怎麽就紅著臉,卻不拒絕人呢?還是說,我不小心破壞了周姐姐的姻緣?”


    周文有些頭疼道:“我曆來都是如此,不擅長此事。”


    朱槿道:“可是有什麽緣故?”


    周文便麵露難色。


    朱槿也不勉強她,隻道:“周姐姐若是這樣的性子,以後還是避免自己一個人遇到這種事情,不然到時候拒絕不成,豈不是誤了自己的終身?”


    周文聽著她的話,隻覺得說到了心坎上:“好妹妹,我這毛病一直就是有的,隻是我眼前也沒有什麽法子,以後還是帶個婢女一起出行吧。”


    朱槿點頭道:“如此也好,”又抓緊時間道:“姐姐以後離這個陳家陳禮遠些的好。”


    周文以為是因為她被陳禮退親的緣故,道:“這是應該的。”


    “周姐姐,”朱槿道:“槿娘並非那等善妒之人,此事也不是因為槿娘的私人恩怨,隻是一點,我方才見著周姐姐麵露難色,這才過來解圍,那陳禮未必看不出來,可能在有意刁難姐姐。”


    周文有些吃驚,她隻因為是因為自己躲躲閃閃的,才讓陳禮追根究底,卻不曾想過陳禮已經看出了她的不願,還要這樣咄咄逼人。


    她這小小的怪癖知道的人極少,所以她才沒往這方麵想。


    芸香也跟著道:“方才芸禾說話不小心被陳公子聽到了,這才發現了咱們。芸禾也是在說,周姑娘如此,明顯就是拒絕,不知道他為什麽還非要問。”


    芸禾跟著點頭。


    朱槿道:“此事隻是猜測,我等也沒有什麽證據,姐姐自己日後當心些就好。”


    周文迴想起方才對話,背上後知後覺地冒出了一身的冷汗,若陳禮當真是故意的,這是何等的狠心算計,她要真的被裹挾著稀裏糊塗地嫁給了這種人,實在可以想見自己的一生會變得多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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