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楚王怎麽總是無聲無息的?


    朱槿:“……”


    她很恐慌。


    恐慌過後就是鎮定。


    真講道理的話,她也沒說錯什麽,不講道理的話,她也會讓他講道理的。


    楚墨向皇帝行禮。


    其他人向他行禮。


    朱槿平平淡淡道:“請殿下恕罪,槿娘言語有失,冒犯了殿下。”


    楚墨道:“不必如此。”


    他的話音很冷漠。


    朱槿去看他,這是她第一次見著這位殿下,卻在見到的一瞬間啞然。


    冰雪。


    仿佛漫山滿川的冰雪襲來。


    朱槿尚未見著楚墨的全貌,便已先一步感覺到了那撲麵而來的清冷高華的氣質。


    如修竹,如雪山,如雲端。


    紫色這樣貴氣而世俗的顏色穿在他的身上,卻不能沾染到他分毫。


    很難用語言去具體形容,朱槿的目光掠過他寬大衣袖下修長白皙的手,嚴肅官服下高挑頎長的身姿,再到那凸起的喉結,和那半張側臉。


    楚墨身份遠高於朱槿,便站在朱槿的前方,朱槿看著他那半張側臉,不誇張地說,一瞬間有不知今夕何夕之感。


    感覺到她的目光,楚墨微微偏了臉,眼珠轉動,斜睨著她。


    不可逼視的容顏。


    朱槿本身就是頂尖的美人,還是極為豔麗的那種,卻依然覺得眼前人的容顏不能正視。


    不知天公筆墨,竟能如此雕琢。


    凝萃了的冰雪堆積上他的眉梢眼角,讓他眉目極清,極冷,宛若晴光照映在滿是白雪的大地上,久看即令人目眩,而他的目光過處,如雪山雲端間,神明對世人的俯視。


    被俯視的朱槿莫名覺得自己仿佛比他低了一頭。


    不對,她本來就比他低了一個頭不止。


    朱槿幾乎是不能自已地,略略轉過了一下目光。


    楚墨隻施舍給了她一眼,隨即便轉過頭,道:“此題一開始是由惠妃娘娘向本王詢問,由本王出的,但後麵的改動,與本王無關。”


    他的聲音如是娓娓道來,卻是把自己摘得幹幹淨淨。


    單輕容在旁愣住了之後,隨即接口道:“是,此題奴婢與其他人一起商議之後,將殿下原本除顏色外一模一樣的珠子的這個說法,改成了珍珠,明珠和翡翠珠子,本意是希望各位能更清楚明白些,卻不想……”


    卻不想被朱槿抓住了疏漏,批得體無完膚,踩著她狠狠地出了一把風頭。


    單輕容看著朱槿道:“奴婢冒昧,但有一事,想向姑娘請教。”


    朱槿笑了笑,風姿卓然:“請說。”


    單輕容道:“在楚王殿下的條件下,姑娘是否覺得若要拿到同色珠子,須得四次?”


    徐思嫄腳下發軟,幾乎跪了下去。


    她怎麽也沒有想到,這個看上去最為不可能的答案,竟然是真的!朱槿沒有騙她!


    朱槿早就沒注意到徐思嫄了,她是想承認單輕容的話的,但一個轉念,卻又意識到不能承認。


    她先前說話的時候,其他人給的反應才讓她的話更顯出說服力來,這不僅說明大多數人同意她的想法,更說明如此簡單的問題,很多人其實沒想明白,不然不會這樣讚同她。


    她其實利用了她們中大多數出身較好的傲慢,把話題轉向兩顆珠子不值得如此大費周章思考上,借以引起她們的認同。


    此刻她若是認了,無形之中就是認了大多數人的愚昧。


    朱槿慢慢道:“槿娘從未見過兩顆一模一樣的珠子,既是沒見過,不敢妄言楚王殿下的猜測。”


    單輕容奇怪道:“姑娘?”


    楚墨這不是猜測,是假定啊,她以為朱槿肯定會承認的,卻不想她這般說,著實令她迷惑。


    楚墨打斷單輕容的話,對皇帝道:“父皇,兒臣先前的問題已被改,現欲在先前基礎上,重新問一個問題。”


    皇帝道:“且說來聽聽。”


    楚墨轉身,麵對著眾人。


    他的臉真是令人下意識地迴避,若說朱槿這般明豔的美人讓人迴避不奇怪,但在楚墨身上,當真是清冷到了極致處,就是一種幹淨純粹,叫人不敢直視,隻敢悄悄窺探。


    楚墨說是問眾人,視線下移,卻多數落到了朱槿身上:“我先前說是三類珠子各一百顆,若三類珠子數量分別為五十顆,五十顆和一百顆,取兩顆同類的珠子,需要幾次?若為十顆,十顆,一百顆呢?”


    皇帝點頭道:“可。”


    人群裏有人正欲出頭,卻早被朱槿截下了,她已經吸取了一開始的教訓,知道就要早說,不然就等著悔之晚矣吧。


    朱槿淡淡道:“殿下不必問了,先前的一百顆也是用來作為迷惑的條件的吧?我拿出一對珍珠,和拿出一對明珠,在殿下的條件下,又有什麽區別呢?不都是同一類珠子嗎?數量與次數間哪裏有什麽關係。”


    朱槿微微冷笑:“殿下何必真的拿我們當傻子一般看待。”


    楚墨靜靜地看著她,那目光平靜到了極點。


    朱槿心中發毛,偏過頭不看他。


    她要這滿場的目光都在她身上,那就隻能是她的。


    前麵她被指控的時候,在場無一人為她說話,她知道這種情況下想開口也是極難的,但事實就是沒人管她,她又為什麽要考慮其他人是不是被她奪去了所有風頭?


    皇帝已經笑了:“朱家槿娘,看你如此聰慧,又告訴旁人錯誤的答案呢?”


    皇帝的眼神掃過此刻分外不安的徐思嫄。


    若是朱槿畏畏縮縮地把這一切道來,現在大約也能得一句聰慧的讚揚,可到底做沒做過這種事情,那就不得而知了。


    可朱槿就把事情說得咄咄逼人,鋒芒畢露,便顯得高傲不凡。


    一個高傲又聰明的人,通常給人的印象就是不會做那些陰私事情的。


    撒謊的可能性順理成章地往徐思嫄身上偏去,何況她本來就撒謊了,又何況她本來就心虛。


    朱槿沉默著不語,就能把徐思嫄逼向崩潰。


    隨著朱槿前麵的話一條條地列出來,徐思嫄早就已經知道自己入了朱槿的謀劃,不過不是朱槿讓她進去的,是她自己跳進去的,徐思嫄欲哭無淚:“陛下,請陛下恕罪,大,大約是我聽錯了,把槿姐姐告訴我的‘是四次’,聽成了‘十四次’。”


    這就可以解釋她的答案為什麽是這個了。


    惠妃轉念道:“朱槿,便是你們感情好,陛下也在上頭,這又是考核,你怎麽能徇私舞弊呢?”


    反正她的目的在於讓皇帝覺得朱槿不好,徐思嫄如何,與她沒有半分關係。


    朱槿忽然就冷笑了一下。


    惠妃變了臉色道:“你笑什麽?”


    朱槿麵露嘲諷:“娘娘先前說我構陷徐妹妹的時候,說我心懷不軌,倒是隻字不提該不該聽旁人的,該不該舞弊,如今落到了我頭上,倒就又還是相信徐妹妹了,覺得是我在知道答案的情況下,還要左顧右盼,還要去瞧旁人的答案,還要再去多管閑事告訴旁人。”


    “槿娘從來不知,自己竟然是這般忙碌的。”


    惠妃強自爭辯道:“指不定你是和這秀女關係好,所以才告訴她呢?要不然,是她問你的呢?”


    朱槿笑了一笑:“娘娘此話就說差了,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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