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嬤嬤臉上已經很是動搖了,朱槿心中更是篤定,原本這套說辭是為了說服吳嬤嬤讓她去見林夫人的,沒想到用在了此處,她先說皇權至上,這一點吳嬤嬤這種古板嚴肅的人肯定是認同的,那麽她就可以定義去清河這件事就是錯的,繼而從情理上打動她,點出她不去選秀也無法保全自身的事實,可謂有理有據,朱槿自己都想給自己鼓掌。


    她已經等著吳嬤嬤帶她迴去了。


    吳嬤嬤皺眉,繼而懇切道:“娘子說的道理,老奴聽懂了,也覺得娘子說得對,但是娘子,老奴還是不能讓您迴去。”


    朱槿奇道:“為什麽?”


    吳嬤嬤道:“娘子,馬上宮裏來的人應該就到永定伯府了,夫人已經安排了旁人替小姐進宮。”


    現在迴去也隻是落實了欺君之罪。


    朱槿大驚:“誰?”不等吳嬤嬤說出,朱槿已經想到了:“朱盈?”


    吳嬤嬤無聲地默認了。


    朱槿在馬車裏本來就顛簸得夠嗆,此刻更覺天旋地轉,眼前發黑,永定伯家的姑娘就一個朱槿長得是特別好的,其他的跟她都不能比,而在這些“其他的”人中,朱盈算是其中比較出挑的一個,而且朱盈今年十三歲,還沒到選秀的年紀,朱家今年隻要出一個女兒,讓朱盈替她真是剛剛好。


    朱槿隻覺自己先前那許多口水都白費了,若是當真讓人接了朱盈去,她還有什麽指望?


    她以後若是嫁了個比陳禮好的,這也就算了,若是嫁了個還不如陳禮的,豈不是讓周圍人笑掉大牙?


    還有一個事實不假,她這般容貌確實容易招來禍患,若是夫君身份不夠,那定是防賊一樣防著旁人看見她,她那爭強好勝的心思,她這絕世容顏,都要像那山中寂寞開放的花兒,籠裏獨自鳴叫的鳥兒一樣,沒人見沒人聽便凋零死去了!


    朱槿想起自己未來可能要麵對的淒慘日子,一時間心中劇痛,馬車在車道上疾馳,那“嘚嘚”聲如催命一般,朱槿手指剛碰到帽沿,想把紗放下來,免得讓吳嬤嬤看見自己失態,眼淚卻提前滾落了下來。


    吳嬤嬤想說些什麽,卻到底不會安慰人,隻能看著這個幾乎從未受過挫折的小姑娘捂住臉龐,從無聲落淚到哭出聲,再到大哭,哭得淚光點點,柔腸幾斷。


    人生是需要轉機的。


    有時候命運的齒輪轉啊轉,會在山窮水盡之時,給人一方柳暗花明。


    又或許,在很早之前就埋下了伏筆。


    朱槿心灰意冷,哭得渾然忘我,她先前被吳嬤嬤讓那兩個婆子抬著的時候,兩個婆子粗手粗腳,攬著她的腰腹,她本來就細皮嫩肉的,腰間此刻估計被勒出了淤青,此刻隨著她的抽泣,疼得不行,於是眼淚就掉得更快了。


    朱槿沒注意馬車什麽時候停了下來。


    也沒注意到吳嬤嬤的臉色變了。


    更不知道外頭發生了爭執。


    猛地,馬車的簾子被擋開,一絲光芒漏了進來。


    即使是拿手捂著臉,朱槿的眼珠子也感到了一絲不適的刺痛。


    外頭天光大亮。


    無數的陽光爭擠著進入了這輛不大的馬車,讓空中飛揚的塵埃都變得清晰。


    朱槿處在光明與陰影中,放下手,朦朧著淚眼,朝窗外看去。


    是一柄劍挑開了簾子。


    劍未開鋒,裹在黑色的劍鞘裏,墨一般濃的色彩,外頭皆是白光,這柄劍就顯出突兀來,隨手揮出,落到人眼中,就如在光明中割裂出了一線濃稠的黑暗,輕輕一挑,便斬斷了馬車中滿室的沉沉壓抑。


    破光而出,攜光而來。


    是漫不經心的,也是深沉幽冷的。


    朱槿耳中還滿是自己悲戚絕望的哭聲,就聽見一道低沉的聲線:


    “這是哪家小姑子,哭得這樣傷心?”


    朱槿險些以為自己聽岔了,身體的直覺卻提前一步,讓她順著聲音呆呆地看了過去。


    她眼中還滿是淚水,一抬頭就從眼眶中滑落,順著臉頰流了下去。


    這也令朱槿迷惑,到底是她眼中未落下的淚水令她眼前滿是光芒,還是這人身在光中所以不可直視,抑或者……是他本人實在耀眼?


    對麵是個身材高大的男子,一身藏青色的軍服將他包裹嚴實,外麵是沉甸甸的黑鐵盔甲,他還戴著頭盔和麵具,全身上下隻看得見一雙眼睛和一雙執劍的手。


    乍一眼這該是個粗魯的武夫,但他身上卻散發出一種驕矜自持的氣勢,那一隻握著劍的手修長有力,隨隨便便地挑起了她的簾子,然而又不輕浮。


    朱槿擦了一把自己的眼淚,把外頭的人打量得更仔細了一些,他有一雙生得十分銳利的眼睛,內眼角尖而深陷,眼尾長而向上挑,雙眼皮不寬不窄,線條清晰地順著眼睛輪廓掃過去,漆黑的睫毛下是一雙同樣漆黑的瞳孔,眼神稱不上多淩厲,但配上他通身的氣勢,便讓人覺得如刀鋒般不能碰觸。


    看見她抹眼淚的動作,那人還沒什麽反應,但見她擦了眼淚是為了把他看得更仔細,這就讓他覺得可笑了。


    他似乎笑了一下,但朱槿一直盯著他眼睛,又覺得他眼神毫無波動,不曾笑過。


    他的聲音隔了麵罩的阻礙穿出來,所以一開始朱槿聽的時候才覺得偏低沉,他道:“小姑子看來無恙,還能盯著我一個蒙麵之人看。”


    他打馬離開,身上的甲胄發出聲響,支著簾幕的劍隨即也放下,簾子被風卷得吹起,又慢慢落下。


    外頭有士卒的聲音響起:“校尉,怎麽辦?”


    他們聽見裏麵姑娘哭得傷心,怕有人做了不軌之事,結果掀開一看,好像也不是受壓迫的樣子。


    他道:“放行吧。”


    簾子珊珊落下,那人消失在了視野裏,朱槿摸了摸簾子,看著麵前眉頭打結的吳嬤嬤,又感到馬車似乎又要行駛了,朱槿直愣愣地看著前方,腦子無意識地轉動了起來,她聽見了外頭的話,那個男人是校尉,所以這裏應該是城門,他們在接受盤問,而他已經放行,一旦出了城門……


    朱槿猛地迴過神來,如夢方醒一般,一旦出了城門,她就真的和京都斷了聯係!


    要是,要是……


    朱槿驟然睜大了眼睛,捂住胸口,前一刻已經絕望的心現在跳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她緊盯著馬車的門,死死地盯著!


    駕駛馬車的人打著唿哨,揮著鞭子,決定重新啟程。


    隻是現在!


    隻有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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