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擦了擦手上的汙漬,這才打開了紙條,來來迴迴看過兩三遍之後將紙條重新疊好收了起來。接下來也沒時間研究什麽食譜了,將小廚房簡單收拾了一下便出了門。


    說起來,師父下山理應也該迴了,怎麽到今日還沒有消息…不過既是下山曆練,師父應當也是知曉的吧?到這也就沒再多想,踩著劍就往山門去了。


    求舍速度極快,不過須臾已離了先前的地界甚遠,隻是懷中人身體漸冷去,隻聽他嘴前流出句含糊不清的道謝,便是再也支持不住,脫力昏死過去。事情既已迫在眉睫了,他又緊了幾步,終於是趕到了城南永春堂。


    要說這永春堂著實與求舍有幾分淵源,其實不過市舫話本裏常見的避魔保家驅邪救子超度惡魂類屬,總也是心肝肺腑托出去能信得過的。


    這人身上刀劍傷無數,如果去尋常醫館,救不救得過來還要另說,隻是滿身的傷跟天光打個照麵,官府的役子後腳就到。屆時還需先解釋溝通一番,平白惹了滿身麻煩,迴頭再看此人,饒是真佛現世也將他救不迴來。


    “這臉上的怕是要落個疤,但如果悉心用藥也不是沒挽迴的餘地,身子上的傷……”


    人必然是救過來了,永春堂掌櫃的是前朝禦醫的得意弟子,醫術毋需多說,現今開了許多藥,絮絮叨叨的再三叮囑應如何如何調養如何如何服藥。


    涼爽的秋風送來幾片金黃的落葉,輕輕拾起一張來自晚秋深情的的信簿,拈在手中細細把玩著。虛曇山上的樹長的很好,就連落葉都這麽紋理分明、形態標準——後山的仙果就更為可口了。


    再次咬了一大口手中的仙果,這些果實就是秋天最好的寶藏與饋贈。紅豔豔的表皮還掛著幾縷晨曦微光中隕落的薄霧,化作粒粒明珠般的朝露點綴於仙果之上。果肉脆生生的,咬一口,唇齒留香,沁人心脾。


    “果然……後山的果子最好吃啦!”


    正所謂一份耕耘一份收獲,這些被悉心照料了一年的仙果終於到了成熟的時間。雖然這並不是他種的就是了……


    什麽是幸福?如果有人問起溫向雲,他一定會果斷的迴答:幸福就是每天早睡早起強身健體,調戲師弟修身養性,還有每天吃點好吃的——拯救蒼生?那跟我有什麽關係呢~


    雖然在師傅與師兄弟麵前一直表現的大義凜然,但他其實真的沒有什麽太遠大的誌向。在這裏修修仙,種種田,溫向雲就已經很滿足了。至於飛升什麽的,更是幾乎沒想過。就算真的飛升了,能幹的事情還不就那幾件?種種花、逗逗鳥、打坐修煉……總結一下,就是吃喝睡玩!


    都說大能可以吸收天地精華,辟穀後可以饕星霜餮雨露——不過誰閑的沒事會拿雨水當飯吃?還是山下的冰糖葫蘆跟各色小吃更吸引人。


    正想著,就有一位外門弟子急匆匆的跑過來,告訴了他下山曆練的消息。


    “絕了。想什麽來什麽——鹹魚我們走!”


    他下意識的想“召喚”自己的跟寵二師弟,卻發現他並不在身邊。悻悻的迴到房間收拾了東西,他打算這次把師弟也帶下去。偶爾一次……應該不會被發現吧?


    至於“鹹魚”這個稱唿,則是仙語的諧音。因為陳仙語生了一對黑白分明的雙眸,用詩情畫意一點的話來說:像白瓷碗裏養了一汪黑水銀。用俗氣一點的詞來形容——大概是……死魚眼?


    剛好師弟是個小朋友,比較好騙。一天,在他把牆上的鹹魚跟師弟的眼睛仔細對比之後,就開始堅持稱師弟為鹹魚了。並且忽悠對方稱這就是仙語,隻不過是自己的家鄉話讀起來有口音。


    玉琰將銀票細軟一一清點,目光掃至一枚玉佩時,難得柔和幾分。上好的紫玉通體剔透,上篆一“琰”字,玉琰失神般沿著雕琢的紋路摩挲,唇畔似乎還帶著笑意。半晌,將其小心納入懷中,其餘物什也包好收妥。是時候了,這些物事的價值足以在一方新天地安頓下來。離開中原後,苗疆西域,隻要和她一起,去哪裏都好。


    也曾想過趁夜出走,然幾番夜探方知,偌大個關月樓,竟無一處耳目死角。不知多少護衛在暗處掌握著風吹草動,輕舉妄動隻會讓計劃以失敗告終。既然如此,倒不如大方拜別,遮遮掩掩反更惹人生疑。


    珠箔沈沈,暗香盈袖。輕紗疊影處一人長身鶴立,其身形分明是男子,卻多了幾分陰柔氣。


    “月夫人。”


    玉琰撩開層層幔帳走近,將一精巧妝奩展於案上。各式點翠一字排開,具是色澤鮮亮的珍品,在葳蕤燈火下熠熠生輝。


    “珍寶閣昨兒新進了一批點翠,紫玉挑不出高下,便各樣留了一隻。”


    月夫人素來喜奇珍異寶,投其所好,縱是不情之請亦可圖之。


    人間四時匆匆留不住,轉眼又將是秋葉稀落之景。少年端坐木桌前翻閱書籍,願參透行間字裏點點隻為解惑,半闔眼間忽聞一迤邐,抬首,如墨誤落清水的黑眸看著白影落於窗邊。


    虛曇山原來還有鴿子嗎。絕了。


    陳仙語抬手意撫上那潔白羽,卻被它歪頭躲開落空,他失望些許這才打消了將信鴿摸個爽的幼稚念想。拆紙、展開,白紙黑字寫的清楚。


    下山?!少年期待著下山曆練已是很久,稍做整理便出門去尋自家師兄,不忘走前留了小塊饅頭給那送信白鴿。


    話當初,初遇驚鴻一麵哪料到是攤上位吊兒郎當的大師兄,眼下估摸著他又在何處閑庭信步,隻要大師兄不會再偷吃仙語辛苦種的果子就好,至於被叫成鹹魚之事少年暫時睜一隻眼閉一隻罷了,打不過大師兄,此事先記下待日後再談。氣不過,便私下裏叫溫飛卻師兄為‘飛雀’或是‘肥啾’,整日信口開河道著意義不明的話,到了少年耳畔中皆被和諧成了啾啾啾等。


    “大師兄……你是不是又偷吃我的果子了!”


    尋了小半個司音峰的少年微喘粗氣揉著才褪青澀之氣輕喚一聲。仙語被磨滅了耐心,敢怒敢言,若不是不得以下犯上順帶沒有實力,他估計已經上去打一頓來解氣了,暗自再定決心奮苦修習。


    “下次不許再偷摘了,不,沒有下次了,不許再靠近那裏一分一毫。”每次還都是摘最好的幾個果。念此,少年忍住拔劍的手一揮衣袖沉默不語,別頭跟隨著溫飛卻趕往山門。


    慵懶依靠在樹幹上,四周金黃茂葉將自己嚴嚴實實隱藏在樹冠裏,晨光透過著枝葉斑駁灑在青衣少年身上


    被吹來的涼爽秋風擾醒,揉揉惺忪睡眼伸了個懶腰


    見一白鴿緩緩飛過,仔細一瞧腿上還綁著東西,便知道了那是隻信鴿


    師尊也不知在不在山上,師妹平日也與外人有過多接觸,那這信便沒準是師兄的,饒有興趣地坐直身子,立即收起懶散模樣,手掌一撐,淩空一翻後便穩穩落地,一路跟著信鴿來到附近竹林,隻見師兄在空地處手持仙劍騰轉挪移,銀光四起,一招一式,一步一姿,甚是幹脆利落,沒有絲毫多餘動作,抱臂依靠在角落裏遠遠地觀望,一套劍式下來後理了理衣鬢,召來信鴿取下信後展開細看,不知什麽內容,似是一刻也不能耽擱,立即抬手收劍就轉身離去


    自個覺著也沒什麽,便打算迴去接著打盹,正欲離開,迴頭卻見師兄正朝虛曇山門的方向徑直走去


    心中疑惑,立即疾步追至師兄身後


    “師兄可是要下山?!”


    尚未出了竹林便聽見身後急促腳步聲嗒嗒追近。


    整座日月峰上從頭到尾一數也就那麽三兩個人,師尊向來沉穩,小師妹又年紀尚小,追來還得比這跳脫些。兩個人名一劃,身後的是誰不言而喻。


    剛剛猜定,步子便稍頓了半拍,隻是還未來得及停下相待便聽見熟悉嗓音隨後相喚,卻是已響在身側。


    好,師弟的身法造詣果然向來不需要師兄操心。


    本想停下的步子微頓之後倒也正好換成適應同行人的節奏。眼看著這師弟一臉疑惑像是尚未收到消息,索性將手中還未扔掉的窄條遞過去示意他看看。


    “想來師弟的那隻白鴿還未尋來,故而還未得知此番召集弟子由師尊與昭雪師叔領隊下山曆練,這便該過去了。師弟若有何要收拾的還得快些,若是沒有,那便正好現在同我一道去了罷。”


    聞言,君無霜麵上泛起一絲漫不經心的笑,道,“當真掃完了?”還不待人再答,抬手傾酒,濕透遍地幔帳。


    隻聽他擺手再道,“修仙之人,哪管這窮不窮,身外之物,身外之物。俗。”


    鏡花水月突然異動,隻見畫中,長夜當空,無望月色。


    閣樓高聳入雲,依山傍水,江南好風光,一眼望去盡收眼底。


    閣內安放著一盞夜明珠燈,塌上人,如墨青絲披散,完美的臉,美若凝雪。


    一旁小案上放著一幅畫,畫上大雪紛飛,白馬擁輕裘,少年恣意輕狂的神態躍然於紙上。案邊坐著一青衣鬼麵的男子,正抬手揭下那猙獰獠牙的麵具。


    光潔的額頭下,不是那張平淡而生澀的容顏,而是一張俊秀臉龐。


    紅唇輕抿,似薔薇展開瞬間被時光接住的芳華刹那,是一種風華絕代的妖豔。


    這天下,怕隻有一人有這麽一雙深碧色妖瞳,如鑽石帶著耀眼光芒卻又冷入人心,叫人畏懼難忘,心底發寒。


    鳳啟。


    君無霜垂手默然而立,道,“可還認得?”


    臨山而立,唯有一對過分清冷的眸,眺望長空,月光沉於眼底,明滅之間,顏色漸濃。


    腳步聲響起,昭雪頭也不迴便知,那小妮子又來了。風中,一個寂靜的語聲傳來,昭雪手負在身後,卻依然沒有作答。


    天空一輪曇花綻開,煙火破碎在風中,昭雪迴身直視女子,半晌道,“入門數年,曇花何其有幸。”


    眉目清冷如常,虛曇山峰主皆知,曇花信號乃十萬火急。掐指一算,現下在外唯有長陵峰主一人,他鮮少如此,歸山之期已然晚了兩日,不知是出了什麽樣的事。


    “如今年輕一輩弟子,怕隻知煙火美豔,還以為是今夜燃放觀賞。”


    他道,手指淩空一劃,點燃桌前燈盞。


    “這位公子,要不要買東西啊?”


    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楚轍迴頭,看到一個身著破爛的佝僂著背的和尚,一手杵著拐杖,一手提著麻袋。


    對方的眼眶深陷,不知道是因為燈火原因還是因為那和尚雙眼本身那樣,一片灰色,像是一個瞎子。


    硯寺,大雪紛飛。


    這場雪下了整整一天一夜,整個天水一片銀裝素裹,所有居民都在忙著掃雪,孩童們一直玩得不亦樂乎。


    歡笑四起,震得頭頂樹枝上的積雪簌簌落下,院中積雪中坐著一個人,那人滿身是雪也不知堆積了多久,遠遠看去和一座雪人無疑。


    他頷首而坐,連睫毛上都綴著雪,左手拿著一個木頭,右手拿著把短刀,小心而仔細的雕刻著。


    這雪下了多久,他就坐在樹下雕刻了多久,這期間,他不曾起身,甚至抬眼過一次。


    最後一刀落下,手裏的木雕終於成形。


    一個手掌大小人雕,雕像的頭不過拇指大小,可卻被他刻了出一張精致的臉。


    丟下短刀,指尖落在那雕像的麵上,那唇低喃的喚道,“沒想到你選擇這一世出世。”


    正說笑著又聽得身後一個聲音傳來,這次倒是完完全全的陌生感,從年邁的聲音到似乎從未有過的稱唿,隻是從對方聲音能夠明顯聽出是確在朝自己的方向而喚,又有先前一個晃神之後再看此方再沒了個其他人,若非如此兩樣,自己是當真不敢認的。


    暗自提起些戒心尋聲迴頭見著那來者,上下打量了些許,見其姿態佝僂垂垂老矣,手中拐杖麻袋也是極其常見的破舊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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