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搖冷冷嗤笑,本能地極抗拒對方所言。霜發被人攥著,被迫抬目直視他,甚以為恥。鴉睫輕顫,咬牙切齒,連帶著尾音也模糊不清。


    “邪門歪道!”


    那青鬼已經將劍上的血擦拭幹淨,目光又懶懶的迴落在容止臉上,滿意的欣賞他那寫著後怕和仇視的表情。


    “真該讓君無霜看看你此時的摸樣,他定十分心疼。”說完,將霜降當做鏡子放於身前遞給他看自己的樣子,“看看……曾經叱吒風雲數百年的虛曇劍宗,如今的弟子,被人羞辱的像狗一樣在地上爬不起來。”


    青鬼劍花一晃,霜降瞬間架在人脖頸,目光帶著譏嘲森森的盯著他,容止覺得渾身寒意,眼角已瞥見青鬼高高的揚起了左手!


    “啪!”


    “啪!”


    死寂的街巷裏,響起了數聲響亮的耳光聲。


    青鬼右手持劍抵著那人脖子,左手如閃電一般,在他臉上來迴煽。


    那速度極快,幾乎看不到他手勢,那青衣鬼麵已經切換手,左手持劍,右手狠狠的刮在容止的臉上。


    而容止不知道是沒有反應過來,還是因為脖子上的鋒利劍刃,竟然生生受了二十多耳光。


    甚至沒有人會想到,那青鬼欺身逼近,不是為了殺人,而是給了別人耳刮子。


    這一幕發生的太過出人意料,青鬼手中劍又是一晃,赫然屹立。


    “三十耳光。”青鬼開口。


    而容止狼狽的倒在地上,整個臉已經被煽得全腫了起來,那頭霜發也全都散開,披散在肩頭。


    不但如此,那不成形狀的右邊臉,已經被畫了一個十字!


    風中站立的青衣人,舉手投足間甚至還有一份高貴,看起來純良無害。


    “在苗疆,十字代表救贖。”青鬼俯瞰著地上的人,唇邊笑容如幽冥那般冷酷無情,“這十字刻於你臉上,意思從今日起,便是你贖罪的開始。”


    青鬼笑道,卻是抬手輕輕地將劍上的鮮血拭去,姿勢說不盡的優雅。


    那姿態,那般的熟悉刺目。


    草房中,桌上油燈,微微光亮,照著手邊算盤,賬本。萬籟俱靜,唯有算珠玲瓏作響。半晌,停住手中毛筆,眼中毫無波瀾,一片死寂。細細掃視漸幹墨跡,再三確認無誤,起身將賬本放入櫃中。


    “....又是初秋。”


    望窗外明月皎皎,一時無言。取一壺偷埋於門前樹下的濁酒。若不是輸了那人,自己怎會落於如此境地。立於門前,心中複雜難辨,隻得微抿苦澀。


    “一人飲酒著實無趣。”


    冷淡言語在唿吸中隱匿,忽的微風吹滅燈火,人影也不知何時消失無蹤。再出現,已是在群山之巔,眾人平時皆不敢擅自闖入之地。


    “....咳。主。上。可要飲酒。”


    自知自己突然出現在這裏總歸還是有些不合情理的,閉著眼睛略微清著嗓子也順勢清掉心中莫名升起的一絲尷尬。手裏晃著水聲蕩漾的酒壺,雖是發問卻語氣肯定,好似確定他不會拒絕的樣子,實際上是就算拒絕了也會逼他和自己喝酒。


    男子靜靜坐在閣樓上,目光望著腳下群山。


    不空峰的歡歌笑語,隨著寒冷的風吹入耳朵裏,他渾身冰涼,抄起旁邊的燒刀子,狠狠灌了一口。


    辛辣的酒灌入喉嚨,如火一樣燃燒,滾燙卷過喉嚨掠入肺部,留下一片灼熱的痛。


    冷風撩發,他仰起頭,壺中酒傾瀉而下。


    夜色中,高樓處,那擰壇暢飲的人,揚起脖子,喝酒的動作肆意張揚,卻又有一份難掩的孤寂。


    身後傳來聲響,他放下酒壺,眸子透過層層幔帳朝著那處看去。門被合上,旋即是燈燭搖曳,整個被幔帳環繞的閣樓一片幽靜。


    透過黃紗,眼角瞥到那抹人影,“地掃完了?”君無霜低笑一聲,手指撫過精致酒壺,目光落在楚狂人臉上。“糙酒不喝。”


    霧靄迷煙中,君無霜穿著一件白色的袍子,長發落在肩頭,手提著酒壺,就那樣赤腳踩著輕紗緩緩而來。


    他長得十分的美,是那種足矣讓人窒息的美。步履優雅緩慢,神態平靜。周遭那些薄紗見他來了,似有意識般,紛紛避開。


    酒香不怕巷子深,血氣卻是隔上個十萬八千裏也能被抓著苗頭。更不要說,此時通天的血氣融了酒裏,借著酒氣向四方發散開來。


    繃在臉皮子上的青藍麵具,兩邊的犬牙往外呲著,磁白冰涼,沾著血色,滴血的獠牙……這是他兒時的夢魘,現今再次以這樣一個血腥的方式呈現在他的眼前。奇異的巧合!


    充滿了空巷的聲音停下,那是手掌發狠了氣力拍擊臉皮的聲音,他眼見了青鬼用劍刃在那個無辜的可憐人臉上劃的十字,明晃晃,晃晃明,映著刀鋒上的寒光。不知道那人的臉是否還能恢複,依稀還可見俊朗輪廓,隻是可惜現在已經青紫腫脹。


    “到處唬人的醃臢玩意,”他心下忽地生出一種反常的不屑,“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也不知道剝了青麵殼子底下是個甚麽東西。”


    手已向著隨身的舍利子伸過去,臨到關頭卻越過去拿了臨近的煙霧彈。是的,他現在失去了,現在的他幾乎達到了與常人無益的狀態。


    他擲出一顆煙霧彈,濃煙很快侵占了整個空巷,伸手也不見五指。他早瞄準了那個可憐人的處地,如一道雷光,他已將此人帶出巷子向著別處磕死了命跑出去。


    還總算是有優於常人的地方的。


    煙起,如清晨霧靄,殺戮喋血中偏偏添了一絲朦朧的美感。伸手撥開濃霧,見一人挾人而遁。青鬼正欲搶步而上,卻猛地想起什麽。這一愣,使得二人如願遁走。


    破風聲至,暗中劍如流光竄出,風間隻聽幾聲金石,玉佩落在地上,原來暗處竟還站著一人。那人麵容清俊,很平靜的站在青鬼身後,可渾身卻沉澱著某種殺氣。


    青鬼撿起玉佩,眼睛望向二人離去的方向,唿吸沉重,十指猛的收緊。


    那一瞬,他想起長安大雪,鳳臨渾身是血的跪在雪地裏,手裏抱著一個剛出生的嬰兒。


    “唔!”一口猩熱湧上喉嚨,血絲沿著鳳啟嘴角溢出。


    “孽種。”手指張開,那玉佩變成屑沫,散在空中,“鳳臨都死了,那孽種怎麽能活著。”


    說完,手指放在心口,雙眼陰毒的看著暗衛,“你去!我要那孽種的心來做藥引。”


    “屬下遵命。”


    寒風唿嘯而過,天空一輪煙花炸開,姹紫嫣紅,燃起的星火帶著耀眼的光澤從青鬼身邊落下,如銀河裏突然傾泄而下的星海,將他籠罩在迷離光澤之中。


    點足一躍,掠入煙火之中。霎時起落,又禦風而去,隻向空中留下一道影。


    “....。掃。完。了。”噎了一下,才略帶著一絲咬牙切齒的意味說道。“主。上。倒是悠閑的很。有錢喝酒還不解決這窮山裏的財政問題。”


    見那人自個兒喝著燒刀子,也懶得再多說什麽。反倒是順勢直接坐在地上,盤著腿,一手拿著酒,一手托著腮,倚著膝蓋,仰望著那人,目無斜視,直直的看著那人眼眸,片刻後又移開視線,飲著閑來無事亂釀的酒,一瞬間嘴角有所扭曲,終還是麵無表情的咽下,斟酌幾秒,開口。


    “...我尋思著你那些兔崽子們都半大不小了。該丟下山去見見世麵了,省的一天天老在這嗶嗶叭叭的問我山下的八卦,怪鬧心的。”


    揉了揉眉心,疲憊頓時從身體各處爬了出來,使勁在自己的大腦裏叫喧。


    秋風瑟瑟,無端激起幾分涼意。抬眼觀遠處峰體燈火通明,唯有山巔被雲海繚繞,似是隻有一盞黯淡燭燈忽明忽滅。持扇抵頷略沉吟片刻,另隻本漫不經心撥弄琴弦的柔荑也放了下來。黛眉輕挑眼眸中閃過絲趣味,眨眼間窗前無影,隻剩一琴弦錚鳴聲漸漸散開。


    難得閑暇自然是要挑了人少地兒溜達,拾階蜿蜒而上掩袖朝兩三酣暢暢飲的峰內弟子笑眯眯道好。酒香彌漫歡笑入耳,不禁令人感歎少年心性——小時鬧得山內雞飛狗跳時經曆還曆曆在目,迴首才發覺時光飛逝,連幼時覺得有趣才在不空峰前栽的那顆油鬆樹苗也成弟子們溫習功課時時常去的地方了。


    思緒遊離間喧囂早已遠去,探身恰巧與那人對視。不自覺訕訕移開他目光,又後不服氣似的將扇子擱在石桌上,主動啟唇打破沉寂:“不空峰今夜歡聲笑語好不熱鬧,你這峰主卻站在山巔負手當著塊石頭。”提裙坐下,在唯有二人時也生不起了針對心思:”可是嫌他們吵?”


    斜光到曉,晨鳥出巢。細葉風聲簌簌,雖說初秋暑氣未消,倒也硬是撐出了一片陰涼地界,引了幾隻倦鳥歇息其中時鳴一二,竹葉被掀起的細風掠得輕顫,自外而觀,還偶能從竹枝稀疏的一角縫隙窺見銳利寒光無聲翩飛。


    一整套劍式走罷,轉腕將三尺長劍反握負貼於臂,拂落一身晨露,又將略微散亂的發鬢與衣襟重新理好,踏著鬆泥軟葉向來時方向而去,等待已久的白鴿眼見得那柄利器被收起,悠悠然停下梳理羽毛的動作,振翅飛下落於抬起的小臂上,又頗有靈性地用力啄了啄爪上信筒發出輕悶聲響,催促人快些拿了去莫再耽誤時間。


    算自己入門以來多是修煉,一峰之上無需如此交談,師門也未有何大事,少有如此傳命的時候。故而雖早有耳聞,當下仍是被這第一次見的白鴿昂首挺胸端得格外大的架子給逗笑。也是樂得陪它玩玩,一邊嘴上討饒一邊順應了它意思將筒內小條取出,給了些穀粒當做賠罪,好聲好氣把這小祖宗哄開心了迴去複命,這才展開紙條將上麵內容看來,一眼便被上頭的“下山”二字吸引了心神。


    該說到底是少年心性,日日聽著師尊師叔相互交談時提及山下物事,又有誰敢說自己沒動過一點向往心思?


    當即不再耽誤,徹徹底底收劍迴鞘握於手中,迎著晨光向竹林之外行去。


    正是虛曇山門的方向。


    他無意江湖,平白惹一身傷。無入武林之心,卻道凡塵縛他,再以紅塵擾仙人。


    俊秀麵上盡是血,臉色蒼白近乎亡人,霜發黏赤色血汙。漸失了體溫隻覺寒冷,身體瑟縮著往那人懷裏拱去。昏沉意識連帶著,臉上的痛也鈍了起來,仿佛倒刺的鞭勾入鮮血淋漓的傷口攪了又攪,最後竟麻木。


    “救命之恩,何以為報…”


    抬眸低喃,薄唇扯了一抹笑,卻是冷的。模糊不清的聲音刹那消散於天地間。啟唇欲言,怎料唇抖的極厲害,喉間腥甜。強撐著的意念變沉,隻覺渾身冰涼失了倚靠,緩緩闔眸。攥緊對方而慘白的手,瞬間失力垂落。


    終歸於混沌。


    入了秋便也離冬不遠了,而每每到冬天,師父的身子便愈發虛弱,恰巧這日師弟將前些日子下山采買時自己央他捎帶的藥膳食譜送了過來,便想著趁著無事研究研究。


    一早就將負責小廚房的師弟師妹忽悠走,食譜翻開擺在麵前,專注地翻了幾頁之後卻發現有些無從下手——天哪,為什麽食譜看起來比劍譜還複雜!?


    要不就燉個湯吧?看起來好像挺簡單的。


    突然覺得把師弟師妹支開不是什麽好主意了……不行不行,要是讓他們看到,自己這個大師姐的麵子別想要了。暗暗吸了口氣,抓了把青菜準備切下去的時候,便看到一隻有些眼熟的白團子落在了窗框上——


    鴿子?


    說起來,鴿子湯是不是也挺補的來著?正出神著,突然覺著手上一痛,低頭就看見那小家夥正懟著自己手指戳呢,心裏覺著有趣,嘴上卻忙著討饒,輕輕揉了揉小鴿子的腦袋表示歉意,順手從邊上放的玉米上掰了幾顆放在手裏喂它,眼尖地瞅見小家夥的腿上綁了什麽東西。


    “原來你是給我送信的呀?謝謝啦。”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扶搖女仙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枯樹人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枯樹人並收藏扶搖女仙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