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城的馬車上,孟敬亭借口自己傷了腳在趙璿似笑非笑的目光中厚著臉皮鑽進了趙晗的馬車,車裏柔軟馨香讓他舒服得長長的出了一口氣。“還是坐車舒服。”


    趙晗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你這樣隻會讓姐姐不喜歡你。”


    “那你呢?”孟敬亭問。


    “你到底有幾麵?我都不知道你什麽時候是真的什麽時候是假的!”趙晗道。初見時他像個翩翩君子,後來卻像個地痞流氓,她都快要搞不清楚真正的他究竟是什麽樣子。


    孟敬亭收斂了臉上玩世不恭的笑意,道“你喜歡什麽樣,我就是什麽樣。”


    “我不喜歡你麵對我的時候也戴著麵具。”這讓她覺得自己和其他人沒有什麽兩樣。


    “我也不想這樣,可趙璿對我的防備心太重,我如果不表現得衝動一點她就不會給我在你身邊的機會。”孟敬亭道。


    趙晗盯著他看,試圖分析出他話中的真假。“如果姐姐覺得你不好,一定是你做了不好的事情。你騙不了她。”


    “你就這麽信她?”這種程度的信任很少見,尤其是在這樣的兩個人身上,更顯得彌足珍貴。


    “我當然信她,她說的話都是對的!”趙晗肯定道。


    他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才好,頓了頓說“如果她始終不同意我們在一起,你會怎麽辦?”


    如果姐姐始終不同意?趙晗被他問住,沉默了很久才說“如果姐姐不肯,一定有她的理由。”


    “算了,我會想辦法的。”孟敬亭不忍見她為難,歎了一聲單腿曲起坐在另一邊閉目養神。


    耳邊隻有車馬行走的聲音,韓朝沒忍住,小聲問“你真的這麽放心讓他們單獨相處?”


    “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他要是連這點定力都沒有恐怕也當不上門主。”趙璿的眼睛始終沒有張開,歪在軟垛上打哈欠。


    “爹爹,書上說三禮是君子立世的根本,難道爹爹覺得孟門主不是君子嗎?”韓弗思道。


    韓朝叫她問得啞口無言,向著趙璿道“她才這麽大就像個老學究一樣引經據典真的好嗎?”


    “知書達禮總不是壞事吧?”趙璿道。


    可韓弗思現在並不是一般的知書達禮,不論是經史子集還是律法策論,隻要是看過的都能夠侃侃而談,這種本事就是在太學也不算差。可她完全沒有因此而自滿,每日都要看一卷書才肯睡覺。


    趙璿也很鼓勵她看書,隻是不許在車上看,每每這時總是讓她拿著樂器吹吹打打當做消遣。是以韓弗思小小年紀蕭笛琵琶都很不錯,隱隱的竟有了些才氣的模樣。


    看在韓朝眼中卻有些憂愁,自來名聲在外的才女沒有幾個能夠善終,他可不希望自己的女兒也落得這樣的下場。


    “讀書要緊,可針黹女工也不能落下,閑了也描幾張花樣子吧?”韓朝道。


    韓弗思並不迴答,隻是轉頭看了一眼趙璿,見她幾不可聞的點了一下頭,才道“女兒知道了。”


    她說得有些勉強,韓朝心裏明白她其實是不喜歡的,可哪有女兒家隻知道念書,不懂針黹女工?到時候又要怎麽說親事?


    趙璿全然不當迴事的樣子讓韓朝心裏憋著一股氣,趁著中午歇息的時候把她拽到一邊“我知道你心裏有自己的打算,可是弗思終究是要嫁人的,你總不能真的把她當男孩子養!”


    “你這話什麽意思?”


    “哪有女兒家像她這樣整天看什麽律法經史,長此以往,哪裏還有人敢娶她!”韓朝心裏急得不行,恨不得將自己的心腸全都挖出來讓她看。


    趙璿道“弗思還小,且輪不到成親的事情上,你擔心得也太早了。”


    “她不久就要及笈了,難道非要到了那個時候才著急嗎?”韓朝拉住她,把人往樹後麵帶,壓低聲音道“阿晗和孟敬亭的事情要是成了,讓弗思也想著要嫁一個江湖人怎麽辦?”江湖人也就是說起來俠肝義膽罷了,終究不是正經的營生,刀口舔血的日子哪裏是尋常人能夠過得了的。


    “阿晗的婚事還定不下來,你也太著急了。”趙璿道。


    “她已經二十了!”韓朝道“這個年紀還沒有成婚的不是寶華那樣身份特殊的就是身有不足或者品行不端。阿晗要是再不成婚世人要怎麽看她?”


    趙璿道“阿晗的婚事我自有主張,你不要擔心。”


    拉住自覺已經說完的趙璿,他看著遠處抱著厚厚的一冊書的韓弗思道“你我終究要死在弗思前頭,沒了庇護,她的日子會怎麽樣?”


    聽了這句,趙璿總算認真的看了一眼兩耳不聞窗外事的韓弗思。在她看來喜歡讀書實在不是一件可以被人批判指摘的事,可韓朝擔憂的事情也不是沒有道理。現在他們年富力強,蕭奕亭忌憚著她,自然以禮相待,將來若有什麽變故,韓弗思真正的手無縛雞之力,又該如何自保?


    “你說的事情我會好好考慮的。”


    從前沒有這麽多時間相處,現在好不容易真的能夠朝夕相處,沒有了那些會分她心的東西之後韓朝忽然覺得無所適從。她的腦子裏在想什麽他永遠都想不明白,就像是有人嚷嚷著要嫁給他,她看起來一點都不生氣,不慌不忙,將一切都算計得剛剛好,反而讓急於解釋的他看起來像個跳梁小醜一樣。


    今日露宿,趙晗好不容易找到機會想要和趙璿好好說一說自己這幾天亂糟糟的心情,卻白孟敬亭拉住,用眼神示意她看不遠處的兩人“他們現在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仔細一看,兩人雖站得近,卻並沒有挨著,反倒像是中間隔著什麽東西一樣,讓人看著都覺得別扭。“什麽事?”


    “趙璿大概還沒有真的適應離開明爭暗鬥的環境。”他欲言又止的樣子看得趙晗心裏一陣煩躁。也不看他自顧自的找了個看起來還算幹淨的地方坐下。


    孟敬亭摸了摸鼻子,跟上去“你不想聽我就不說了。”


    她想了想問“為什麽你們都覺得姐姐不好?因為她能知道你們心裏在想什麽嗎?”


    “不全是。”孟敬亭道“人心這東西隻要見得多了總會明白一些。可她不一樣。”他斟酌了用詞道“趙璿仿佛是生來涼薄,從不見她真的將什麽人看得和命一樣重要。她不必學習,天生能夠看懂別人的謊言和心思,然後用高高在上的姿態施以憐憫。能夠洞察人心的人大多也懂得如何偽裝自己,讓身邊的人都以為他是個再純善不過的人,唯有趙璿完全不憚於別人用最險惡的用心去揣測她的行為,她甚至能夠用更加刻薄的方式去將這些猜測一個一個的化為現實,而這正是她讓人敬而遠之的原因。”


    趙晗被他說的頓住,忽然明白為什麽自己對趙璿會有一種想要靠近卻又覺得畏懼的感覺。她對自己一直都很好,她永遠胸有成竹,什麽也不怕,可她似乎不明白別人會害怕。她的不解釋讓她幾次陷入痛苦的糾結,為什麽她不願意對自己說一句為什麽。


    她大受震動的樣子讓孟敬亭有些不忍繼續說下去,握住她的手“你是我想要共度一生的人,即使她對我有再多的不滿我也會堅持下去。”


    “你難道不是另有所圖嗎?”趙晗道。感覺握住自己的手漸漸變得潮濕,於是鬆開手,臉上露出幾分苦笑。“你第一次接近我是為了打探姐姐的消息,第二次是因為我身上有牽絲蠱,這一次難道就會別無所求嗎?”


    孟敬亭道“你跟著她果然學會了很多。”


    “你真的覺得幾天的朝夕相處,推心置腹就能夠讓我為了你傷害姐姐嗎?”趙晗眼中浮現出痛苦的神色。“孟敬亭,我們到此為止吧。”


    他沒有阻攔她離開的步伐,當相遇是錯誤的,結局還會變得美好嗎?


    韓弗思正在看最後一卷疏律,忽然發覺有人在身邊坐下,抬頭一看卻是紅著眼睛的趙晗,輕歎一聲道“姨母是和孟門吵架了嗎?”


    趙晗被頓時噎住,低聲道“你別瞎說。”


    “孟門主一直在往這邊看,若此時山洪彌漫恐怕就成抱柱之盟了。”韓弗思道。


    “你在看什麽?”趙晗說著探頭去看她手裏的書,看清是什麽之後無奈道“你怎麽天天看這些啊?就不覺得煩悶嗎?”


    “這世上的事千變萬化也逃不開情理法三個字,我如今已經看到了法這一節,覺得很是有趣。”韓弗思道。


    “你喜歡在都城的生活還是現在的生活?”趙晗問。


    韓弗思奇怪的看著她“都城裏處處是規矩,外頭處處人情,大同小異無甚差別。”


    “我怎麽覺得你進了一趟宮變了好多。”趙晗看著這個眼角眉梢都有著趙璿影子的人忽然覺得有點害怕,像是看見小一號的趙璿。


    “姨母,你不喜歡母親了嗎?”韓弗思合上書道。


    趙晗駭然道“你胡說什麽!”然後心虛的四處張望,生怕被趙璿聽見。


    “孟門主是個熱愛自由的江湖人,他覺得母親活在框子裏,母親也覺得他太過散漫,這都是一樣的,誰也改變不了誰。”韓弗思說起話來頭頭是道,把趙晗說得根本抬不起頭,她怎麽還沒有一個沒長大的孩子懂得多?


    “我不是這個意思。”趙晗呐呐道。


    “我聽見母親和父親商議過你的婚事,雖然現在是在路上,不過你若真的想成婚,隻要對方可靠母親都會給你置辦一份體麵的嫁妝。”韓弗思道。


    趙晗的臉色又紅又白的變了好幾次,不知是該為他們看清自己的心思而感到羞澀,還是為她話語中對孟敬亭的不看好而擔憂。“姐姐果真是這樣說的?”


    “姨母,我聽說你在官學的時候功課也不差,怎麽這些年竟一點長進都沒有?”韓弗思痛心疾首道。“母親從來都將你看作親生的妹妹,什麽樣的好東西從來也沒有少過,為什麽你不信母親,反而要相信孟門主呢?”說著忽然道“難道這就是色令智昏?”


    “你小人家別瞎說!”趙晗慌忙去捂她的嘴,低聲道“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麽迴事,他們兩個一碰在一起,我就覺得腦子裏像是有一團漿糊,什麽也想不明白了。”


    韓弗思道“母親對你怎麽樣,你心裏也該有數,孟門主為人如何我不清楚,隻是你若覺得他好就該大大方方的去和母親說,總不能一直藏起來,不讓人知道。”


    “你覺得我若去和姐姐說,她會答應嗎?”趙晗忐忑道。


    “我不知道。”韓弗思老實的搖了搖頭“你不去問她怎麽會知道答案呢?”


    趙晗道“有的時候不去問是因為已經猜到答案了。”


    “可你猜的不一定是對的。”韓弗思道。


    “弗思,你有沒有想過將來想做一個什麽樣的人?”趙晗問。


    “我想做一個能夠改變天下的人。”韓弗思道。


    “你想像姐姐那樣?”


    韓弗思搖了搖頭“我覺得還有別的方法可以做到,母親那樣固然也是解決的方法,可我覺得也許還有別的選擇。”


    別的選擇?趙晗驚訝的看著她,忽然覺得韓弗思的將來也許會和趙璿一樣與眾不同。“弗思,你覺得姐姐的做法不妥嗎?”


    “與其說是不妥,不如說母親的手段太強硬,完全不給別人質疑的餘地。即使事實如此,也會讓人生出反感。”韓弗思輕歎一聲,將書放在一邊“姨母還想問什麽?”


    她說話的語氣完全沒有改變,可趙晗就是覺得她在放低自己來遷就她,這個念頭讓她很不自在,撓了撓脖子道“你在車上的時候都幹什麽打發時間?”


    “母親不許在車上看書,怕傷了眼睛。所以隻叫我練習樂器。這幾天正在練的是笛子。”韓弗思說著接下腰間的小嚢“姨母要聽嗎?”


    趙晗慌忙擺手“算了算了,下次吧。”話音剛落就落荒而逃,仿佛後麵有什麽洪水猛獸正在追她一樣。


    韓弗思這才重新拿起被擱置在一邊的書,聚精會神的重新看了起來。


    此時正是日落時分,天邊斜陽曼妙,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遠處的殘陽唯美而哀傷,像是不忍落下,卻又隻能一步三迴頭的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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