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璿未起身,懶洋洋的趴在小榻上有一搭沒一搭的撥弄著韓朝的喉結“蕭奕亭是不是覺得我已經成了他的眼中釘肉中刺,若不拔除便錐心刺骨的疼?”


    “那是陛下。”


    “那又如何?”趙璿順著下頜線摸上他的下巴,湊上去輕輕的咬了一口“怎麽,你要清君側?”


    韓朝歎了口氣,無聲的摟緊身邊的人,過了許久才道“你就一定要和他作對嗎?”


    “不是我要和他作對,是他看我不順眼。”趙璿更正道。


    “他是君王,我們是臣子,這樣說有違倫常。”


    趙璿抱著被子爬起來“你是來做說客的?”


    他動了一下,卻沒有跟著爬起來,手指劃過她光裸的背部,上麵還殘留著些許傷疤,都是在刑部大牢的時候留下的,雖然用了很多上好的傷藥卻還是沒有辦法抹平。“那時候你很疼吧?”


    “我已經習慣了。”趙璿有些不自在,撿起地上的衣服胡亂一披。“我還有事情要忙,你先迴去吧。”


    她突如其來的疏離讓韓朝心裏一緊,趕忙跟上去從背後攬住她。“你就沒有什麽想和我說的嗎?”她穿著自己的外衣,身上還殘留著纏綿後的味道,可韓朝卻從未如此害怕她會離開。


    趙璿掰開他的手,走到門邊讓綠螢準備洗漱的水,迴身的時候另撿了一件衣裳為韓朝披上“夜裏風大,別著涼。”


    “我想知道所有關於你的事情。”韓朝探手勾住她的袖子,隻抓住邊角,可趙璿卻沒有掙脫開。頭發披散在身後,將她纖弱的腰肢遮擋起來,可韓朝記得那是怎樣柔弱而堅韌的感覺。


    “我不告訴你是不想破壞我們現在的關係。”趙璿看著虛虛的搭在他手心裏的一角有心抽出來卻在看見他表情的時候生了幾分猶豫。


    韓朝急切的往前走了兩步“至少給我一次機會,也許我可以呢。”


    他看起來那樣真誠,像是早就知道了什麽,隻不過是等著她承認罷了。


    “丞相,熱水備好了。”


    趙璿推了他一下“你先去洗漱,有什麽事一會兒再說。”


    可是當韓朝迴來之後,趙璿卻已經睡下,屋裏漆黑一片,他心頭一沉,像是噎了什麽東西在喉嚨裏,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硬生生的卡在那裏,難受,而且沒有辦法假裝它不存在。


    天蒙蒙亮,韓朝揉著眼睛爬起來,發現床鋪已經涼了,趙璿已經走了不知多久,他苦笑了半天才慢慢的開始洗漱,隻是洗臉的時候把臉埋在手巾裏很久都沒有抬起來。


    短短數月,趙丞相的威名已經傳遍全國,所有人都知道有一個姓趙的女子站在了朝堂上揮斥方遒,指點江山,英明果決不輸男子。


    國子博士奉命前來議政,乍然看見趙璿也在,先是一愣,才想起來她究竟是誰。“丞相。”


    趙璿站在一邊微微頷首,繼續自己說到一半的話。“讀書使人明理,唯天下開化方得太平。故此,官學和私學都應該開放,使天下有誌之士都能念書。且男子念書利在己身,女子明理功在三代。女學也應當開設。”


    “女子念書識字也隻能在後宅待著,何必這樣廢功夫。開設書院可不是一筆小錢,就是束修也不是家家都給得起。”蕭奕亭道。


    “陛下此言差矣,女子讀書明理才能更好的教育子孫後代,若腹內草莽又如何能夠教導出有遠大誌向的孩子?”趙璿道。


    “趙丞相,即便你有這個念頭,卻並不是隨便什麽人家都肯將家裏的女孩送到外頭去念書,即便他們願意,也沒有那麽多的先生可用。”博士道。


    趙璿道“太學之中不乏飽學之士讀了經年也沒能補上缺,就一直在太學中待著。與其這樣,不如將這些人發迴原籍,在當地建立書院,也算不浪費人才。”


    “丞相說得輕巧,凡太學者大多立誌經世治國,不會這麽輕易就迴去。”博士道。


    蕭奕亭道“建立私學以後恐怕難以管束,到時候反倒成了禍事。”


    “這也不難,由太學發放文書,隻有到府衙驗證過的才是正經的書院,否則官府有權查抄。與其將這些已經放棄仕途的人圈在太學中,不讓他們迴鄉做一番事業,現在商業一般是三分稅,這些書院隻要一二分,餘下的都算自己的,想必沒有人會不心動。”趙璿道。


    “那授課的地方呢?萬一這些人出去之後教的東西良莠不齊,豈不是既敗壞了太學的名聲,又教壞了孩子?”博士道。


    趙璿道“博士有這樣的顧慮也正常。不如就讓當地府衙尋一處空置的院子,劃出來幾間屋子,當做教學之用。至於束修可以一並交由專人管理,專用於學中,不與別處相幹。”


    “學中的學子若教書倒也可以,隻是這算賬恐怕就有些不足。”博士實話道,都是讀了十幾年書的人,在實業上確實有些不足。


    “近年來科舉盛行,各部官員冗雜,未免有一職多人的情況發生,朝中也頗為頭疼,幹脆趁此將一些低階的戶部官員和太學的學子一起派到地方上,一個管教書一個管算賬,若還嫌不夠可以再派一個工部的官員,主司修繕維護。”趙璿道。


    蕭奕亭道“戶部還罷了,工部的人要是派出去隻怕才是多餘,幾間屋子哪裏需要一個人專門在那裏看管。”


    “現在不必,將來或許一城也能有好幾間書院,到那時就不算浪費。”趙璿肯定道。


    “博士覺得呢?”


    博士思慮片刻道“臣不敢肯定丞相所說的盛景是否能夠出現,但若有這一日當是天下的福氣。”


    “那你覺得應該如何挑選,什麽樣的人才適合去辦書院。”蕭奕亭問。


    “已經在太學待了很多年,學識人品都沒有問題,而且懂得因材施教,不擺高高在上的架子。”趙璿道“這些人博士心裏應該有數,將消息放出去,若這些人中有人願意自己去,自然最好,若沒有就從請願的人裏頭挑幾個最好的。”


    “那女子呢?”博士忽然道“丞相說女子也應該念書,可太學中並沒有女子。”能夠進入太學的女子大多是高門顯貴家的女子,自然不會做這樣拋頭露麵的事情。


    幸而趙璿早就慮到這一點。“宮中有些女官能夠斷文識字又知事明理,到了能夠放出宮的年紀卻無依無靠,不如就讓她們來做女學的先生。”


    蕭奕亭想了想,這倒是一個法子。“宮裏每年都要放很多宮女出宮,這又該怎麽挑選?”


    “選五十歲往上,相貌平平因年老而出宮的女子,因為已經沒有生育能力,即便和其他先生都住在書院裏也不會惹人非議。”趙璿道。


    博士驚訝道“丞相思慮周全,在下佩服。”


    趙璿還了一禮“天下臣民皆是陛下的臣民,陛下身為君父,自然和天下父母一樣,希望子孫後代都有出息。我不過是替陛下將這些話說出來罷了。”


    蕭奕亭順勢接下恭維,命吏部和太學一同擬旨,將公文放下去,緊接著又讓宮裏將符合要求的女官擇選出來。令他意外的是寥寥無幾。


    “你確定這是個好主意?”


    “不知陛下是否還記得當年力陳科舉和蔭封優劣的自己?當日種種到了如今也不過初見成效,何況是女子入學這樣前所未聞的事情。”趙璿對於屈指可數的人選並不意外,坐在一邊將每個人的信息都仔細看過。


    太學那邊的名單也已經送過來,隻有四人請願。不過這已經比她預料中的好。


    “先在澤城和雲州試一試,這兩個地方繁華富庶,有錢念書的人比較多。”趙璿從一百四十六座城池中選了這兩個,主要還是看中那裏的經濟更發達。


    蕭奕亭並未否決,將擬好的文書交給趙璿“宮裏的人也不多恰好夠去這兩個地方。”


    “等書院修整好他們再啟程,到了那邊還要置辦各種東西,這些錢不必當地出,都從官中走,一城給個萬八千的也就夠了。”趙璿道。


    博士也將擬好的書目交給兩人,還是趙璿提了一嘴,既然擔心教壞了,幹脆直接講一樣的內容,這樣也能夠根據需要一起更改書目。


    “都是流傳已久的經典,不過用這些書會不會太過晦澀?”蕭奕亭道。


    博士聞言一愣,隨即想明白此次開學,並不隻有十來歲的少年人,大約還會有許多剛剛開蒙的孩子。“臣再添上幾本開蒙識字的書。”


    趙璿看了一眼,道“將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還有增廣賢文都添進去,至於女則女訓之類的書反倒可以放一放,學中當以知書明理為要義,這些家中自然有人教,去教書的女官也會規範她們的言行禮儀。與其拿出來耳提麵命,不如潛移默化。”


    “也罷,若去念書的女子多再叫他們補上也不遲。”蕭奕亭道。


    出門時,博士同趙璿一道,客氣道“從前竟不知丞相有這樣的抱負,實在是慚愧。”


    “當今世上,輕視女子的人不勝枚舉,就連女子也自覺輕賤。可在我看來天地生萬物,並沒有什麽女子不如男的謬論。女子生來心細,在整理典籍,管家理帳上都遠遠勝出男子,並不是所有男子在做的事情,女子都不能做,有時候女子反而能夠做得更好。”趙璿道。


    博士沉吟片刻道“丞相可知鄭湣公的最後一任王後是誰?”


    “秦國嘉儀公主。”


    “嘉儀公主成婚不足十年就早亡未必沒有兩國民風差異過大的原因,丞相覺得她死的時候是否曾經後悔?”博士道。


    趙璿道“走上和親道路的女子,沒有一個不後悔。即便身為王後又如何,在一個根本不懂得尊重自己的人身邊隻怕比死還要難過。”


    據說嘉儀公主生得貌美,令鄭湣公一見傾心,非要迎娶迴國,然而成婚不過數年便移情別戀冷落王後,令王後鬱鬱而終。


    博士道“秦國民風大約正是丞相所期盼的盛世,可當年嘉儀公主正是因為和鄭國格格不入才死得淒涼。不知丞相怎麽看?”


    “嘉儀公主縱然出身高貴卻從未倚仗著自己的身份欺壓他人,而且一直盡心盡力的侍奉國君,對各位嬪妃所出子嗣也都一視同仁,將後宮治理得井井有條,然而即便如此還是不能換來其他人的認同,她是在痛失愛子之後才抑鬱而終的。”趙璿道“博士難道不覺得害死她的人恰恰是鄭國那些愚昧而不自知,自以為是的人嗎?”


    “看來丞相覺得勝券在握。”


    趙璿道“我從未覺得這是一日之功,即便這次隻有十來個女子能夠因此學會念書識字,她們的子孫也將和別人不同,這裏頭哪怕隻出一個棟梁,我也覺得值。”


    博士驚訝得停下腳步“丞相早就做好了不成功的準備?”


    “男子多自大,覺得隻有自己才能夠做下大事,一旦發現有女子試圖與自己並肩就會想方設法的阻撓,然後說女子無能。”趙璿道“可這世上的事從來也說不準,今日有我,來日未必不會再出一個,隻希望到那個時候這世道能對女子寬容些。”


    “原來如此,在下受教了。”


    “這些日子隻稱唿官職,竟忘了問博士的名字?”趙璿道。


    他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禮“在下太學博士,張樞。”


    “原來是張博士,開設書院的事情,還請博士多多用心,在這上頭我怕是不如博士知道的多。”趙璿道。


    張樞忙道“丞相過謙了,張某才應該來向丞相請教,還請丞相不吝賜教!”


    趙璿道“博士過謙了,能在太學執教的怎麽會是一般人。”


    趙璿剛和張樞告別,一扭頭就看見韓朝臉色不善的站在不遠處,身邊跟著惴惴不安的綠螢。她已經很久沒有看見這樣的綠螢,心裏有些疑惑,剛要走就被張樞叫住,臉上難掩擔憂“秦安公看起來......”


    他的欲言又止趙璿何嚐不明白,可她並沒有向張樞解釋,果斷告辭走向韓朝。


    韓朝早在看見她和別人言笑晏晏的站在一起時就按捺不住心裏的火,拉起她就往迴走。幸虧趙璿身量足,不然隻怕要被他拉得摔倒。


    進屋第一件事就是關門,韓朝直接將趙璿推在門板上,惡狠狠道“你是不是覺得我都不會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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