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璿牽涉進屠城一事的消息不脛而走。


    其實用這個詞也很不合適,飛紙散得到處都是,更有甚者連附近的幾座城都漸漸的有了懷疑的人,覺得陛下是顧忌著皇家的臉麵才沒有的當眾發落,不然怎麽會偏偏在這個時候廢了她的公主位還打入天牢?


    下朝路上,房越修打著哈欠往外走,摸著袖兜中的銀錢計劃著迴去的路上要買什麽東西。


    身後忽然有人叫著他的名字趕上來,迴頭一看,原來是牟大人。


    “牟大人!”“房大人!”


    兩人並肩往外走,說著些公務上的事情,幾句話的功夫,牟大人便道“大人方才為什麽要替趙氏說話?”自從被廢位以來,幾乎每天都有人要拐彎抹角的把各種奇奇怪怪的錯推到趙璿身上。房越修一貫最懂得明哲保身,不知今日為什麽要這樣與所有人唱對台。


    房越修神秘一笑,衝他搖了搖頭“牟大人,你怎麽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呢?”見他不解,小聲道“前段時間那飛紙上頭還說了許多宮裏的事情,大人覺得那也是真的嗎?”


    牟大人立馬搖頭,然後很快迴過神。陛下不認同趙璿屠城的事情,未必是真的信她,還不是為了皇家的顏麵。否則要是真有人拿著飛紙去到處胡說,太後和大長公主的麵子怎麽辦?


    想明白這些,牟大人敬佩的豎起大拇指“還是房大人棋高一著啊!”


    “還有,屠城前後,趙氏都在宮中和寶華長公主做伴,你自己琢磨琢磨這裏頭的彎彎繞繞吧。”房越修拍了他一笑,笑著走遠。


    不論朝臣們如何猜測,在百姓們眼中,被否認的就是真相。


    趙璿在這之後第三天醒來,看著陌生又熟悉的陳設,意識到自己已經離開天牢,在宮中原先的宮殿中。


    侍奉的宮人也聽說了外頭的流言蜚語,麵對她的時候難以控製的流露出恐懼,在發現床上的人睜眼後跌跌撞撞的跑出去叫禦醫。


    “夫人雖有些不足,不過已經沒有大礙,隻要好好休息幾天就能下地。”


    她揚起壓在被中,鎖在手上的鐐銬。“什麽時候能解開?”


    禦醫不敢看,低頭收拾了東西迅速離開。


    無所事事的趙璿隻好躺在這裏等著能做主的人。


    蕭奕亭早就來了,可他站在門前卻生出幾分近鄉情怯的感覺。盼著是,又盼著不是。


    透過薄薄的紗屏,能夠看見她倚靠在迎枕上的身影,可是看不清臉,隻能看見被子凸起來一片,手搭在上頭。


    “陛下此來是要告訴我下毒的人是誰嗎?”


    “不是。”


    “陛下總不會是來探病的吧?”她聲音嘲諷。


    “你看看吧。”


    一疊紙被放到床邊的矮幾上,趙璿探出半個身子拿,一抬眼就看見他端端正正的坐在屏風的那一邊,不知怎麽的心裏生出些怪異的感覺。


    翻了幾頁後,趙璿道“陛下給我看這些是什麽意思?”


    “你不懂?”


    “不懂。”


    蕭奕亭忽然低聲笑了。“你覺得這樣有意思嗎?”


    “陛下覺得呢?”


    “想殺你的人是什麽人,你自己不知道嗎?”


    “我要是知道,還會躺在這裏嗎?”


    蕭奕亭看著紗屏上影影綽綽的陰影“你到底站在哪一邊?”


    “陛下的意思我不明白。”趙璿將疊好的百合花放在窗邊的矮幾上“不過陛下希望我站在哪裏呢?”


    兩人彼此試探了半天,一點有用的消息都沒有。


    他看著那朵孤零零的紙花“一旦罪名坐實,你隻有死路一條。”


    趙璿輕聲笑了,仿佛全然不在意一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你是臣嗎?”


    她半個身子都藏在床帳後麵,慢悠悠道“陛下說我是,我就是。”


    “你到底想幹什麽!”要是到現在他還不明白趙璿另有所圖,他這麽多年的帝王策就算是白學了。


    纖細的手腕上套著沉重的枷鎖,不論怎麽看都和這間華麗寬敞的宮殿格格不入。“我還沒問陛下是什麽意思?”


    被打入天牢的人這麽輕易地就被帶出來,還大搖大擺的住在公主的寢宮,他是擔心清流們沒有可以攻擊她的理由嗎?


    蕭奕亭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什麽會這麽做,等他意識到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紗屏前,隻要伸出手推倒紗屏,他就能看見她。


    “陛下果真不愧是先帝的嫡長子,將先帝的做派學了個徹底。”


    她冷冰冰的一句話就將他震醒。自己到底在做什麽!


    鎖鏈不夠長,隻能勉強讓趙璿坐起來。“陛下別忘了,我是誰。”


    她看起來和從前格外不同,又瘦又高,就是站在成年男子身邊也毫不遜色。他沉默了片刻,心中波濤洶湧。


    “你是誰並不重要。”


    趙璿嗤笑道“古往今來第一個上了金冊玉碟的異姓公主,也是第一個被廢的公主。這個身份怎麽也夠我名垂青史了。”


    他合上眼睛深唿吸。“你到底想怎麽樣?”


    “是誰要殺我?”


    “不知道。”


    “陛下當真不知?”她一字一頓的看著他問。


    “不知。”


    趙璿忍不住笑了,這該死的一脈相承的頑固。明明知道卻死活不說,可即便不說,難道大家心裏都沒數嗎?


    “我如今是個庶人,對陛下而言已經沒有用處,陛下為什麽要把我帶到這裏?”


    “隻要你活著就有用。”


    幾乎是落荒而逃的蕭奕亭錯過了趙璿若有所思的眼神,以至於沒有看見她饒有興趣的表情。


    明知她不能死,還是忍不住想要殺她的人會是誰簡直已經唿之欲出。趙璿坦然的往床上一躺,掰著手指頭算自己已經被關起來多久。


    趙赫出發的這一日,不顧太後的阻攔,寶華硬是衝到了城牆上,努力踮起腳尖高高的揮舞自己手中的絲帕,希望他出城前能夠看見。


    蕭奕亭知道後沉默許久,命人宣趙赫上城樓。


    莫名其妙的趙赫在看見城樓上紅著眼眶,消瘦得幾乎認不出來的寶華時喉嚨突然有些哽咽。“你來做什麽,這裏風大。”一麵說一麵快走幾步,替她擋住風。


    她看起來搖搖欲墜,被風吹得幾乎站不穩。扶住趙赫的手臂,用力的捏了一下。“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


    “不關你的事。”趙赫小心的把她被風吹亂的頭發掖到耳後“別怕,我走得越遠對你越好。”


    寶華當即落淚“我不想你走!”


    “我是個將軍,朝堂上的爾虞我詐不適合我。”趙赫揉亂她的額發“別哭了,我可是要做大將軍的人,怎麽能一輩子待在都城呢?”


    “就你這樣還能做大將軍啊?”寶華破涕為笑“你可別娶了個齊國的女子啊,我聽說她們都不安於室,當心替別人養兒子!到時候我才不會幫你討迴公道呢!”


    趙赫伸手在她腦門上彈了一下“行了吧,你還操心我呢,你自己的大事才應該抓緊。等你成親了我才能放心!”


    寶華又羞又惱,追著他打“你怎麽也這樣啊!”


    “好了,我該走了。”趙赫捉住她的手。“我讓府裏的下人時時搜羅著新鮮玩意給你送進去,你要是聽見什麽新鮮的東西也隻管讓他們去買,這筆賬我替你結。”


    “那你要小心啊,可別真的死在外頭成了孤魂野鬼,到時候都沒辦法給你燒紙。”


    “知道了,早點迴去吧。”


    一切似乎都恢複了往日的平靜,就連飛紙也消停下來,開始說些無關痛癢的事情。


    隨著司遠昭的升職,霍婧婷漸漸的重新迴到了官家夫人的視野中。隻是這一次她帶著自己的目的。


    任憑朝堂上如何的針鋒相對,寸步不讓,到了宴會上各家的夫人還是和和氣氣的坐在一處說話,明裏暗裏打探著各種消息。


    你賣我一個人情,我給你一個麵子。禮尚往來,無怪乎此。


    雖說是後院裏的聚會,可唇槍舌劍依然讓人覺得防不勝防。


    太久沒有來這樣的聚會,霍婧婷一瞬間竟然覺得有些局促。發帖子請她來的黃夫人趕忙迎上前道“司夫人來了!”


    眾人的眼光便不約而同的轉到她身上,也不過是一瞬間,便若無其事的繼續和身邊的人說話。


    這個圈子並不是都城裏最富貴的人,大多是剛來都城的外放官的夫人或是剛在朝堂上混了個臉熟的中等官員。換作從前,她根本看不上這樣的聚會,可一朝雲落成泥也沒辦法再逞強,認清或者逃避總要選一個。


    “原來這就是司夫人啊,可真是久仰大名了!”


    霍婧婷循著聲音望過去,是個生臉。“哪裏,不過是年少無知闖了許多禍,隻怕不是什麽美名。”事到如今她也學會了開自己的玩笑讓別人無從調侃。


    大約這個法子還是有些用,大家相互打了個招唿,便開始了今天最重要的活動。專程從錦繡坊重金請了一等一的繡娘來教各位夫人們刺繡。


    其實大家都是過過苦日子的,誰還沒有親手給家裏做過幾身衣裳呢,可現在來了都城可就不一樣了。光會做衣裳根本上不了台麵,還得能夠繡些別致的圖案才算有麵子。


    “各位夫人可有從前做過繡活的?”繡娘站在前頭問了一句。眾人相互看看沒有人迴答。於是她又問了一句“便是繡得不好也無妨,隻要大概知道是什麽就行。”


    霍婧婷便被周圍的人推搡著抬了手。繡娘看了一眼便發現是從前的老主顧,心裏便有數了。“夫人們要學的第一件事就是好好的養護著自己的手。”說著將自己的手舉了起來,慢慢的走了兩步,讓所有人都看清。


    這雙手細白柔嫩,手上沒有一個口子,指甲也修剪得宜,養護得非常好,要是不說恐怕沒有人會覺得她是個窮苦人。


    黃夫人也探頭看了一眼,將自己的手藏在袖中。“你這手竟比名門閨秀的手也不差。”


    繡娘笑道“這便是繡娘的手。若是手太過粗糙,連絲線都理不好,又怎麽能繡出形神兼備的繡品呢?”


    留心看霍婧婷雙手的黃夫人忽然道“司夫人的手似乎並不比繡娘的更嫩。”


    “我在家很少做繡活,在養手這件事上頭並不十分費心,讓夫人見笑了。”


    黃夫人奇怪道“不是都說都城中的女子大多要會做繡活嗎?”


    霍婧婷看了一眼站在前頭的繡娘,見她神色如常,斟酌道“雖是這樣說,不過我一貫不是那樣精細的人,幸而家主不棄,不然實在沒有臉麵見人。”


    眾人這才了然的點了點頭,聽說這位司大人是個極寵愛妻子的男人,妾室都安排在偏遠的院落裏,孩子也都在嫡妻膝下一起教導。原來竟有幾分是真的。


    繡娘便趁此說起了要大家好好保養雙手的事,然後將要準備的東西都一一介紹了一遍。“諸位挑選好自己喜歡的花樣後就可以開始準備劈絲了,不必貪多,剛開始隻劈一次即可。熟練之後可以再精進。”


    好不容易結束了課,整個人都覺得累了。霍婧婷也是怎麽都沒有想到自己都這個年紀了還要和一堆不認識的人一起學十來歲的時候學的刺繡。


    “司夫人上手很快,果然是名門閨秀啊。”黃夫人示意她在身邊坐下道。


    霍婧婷看著其他人羨慕嫉妒的眼神,心裏明白這位邀請自己來的黃夫人應該就是這群人中地位最高,權勢最大的。“黃夫人過獎了,我不過是聽母親說過些,看起來有些花架子罷了,真要開始繡隻怕大家就要笑話我了。”


    黃夫人奇怪道“你也太過謙了。”


    “說出來不怕大家笑話,我這麽些年一直是個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人,就拿著繡花來說,學了這麽久做得最好的就是開頭這些。”說著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隻這兩句話就讓大家覺得什麽名門閨秀不也和大家一樣笨手笨腳的嗎?距離一下子就拉近了,漸漸變得熱鬧起來。


    繡娘站在桌前收拾東西,聽著她們的對話低頭笑了。


    定遠侯府家的三小姐,就是再怎麽能力不濟,也不會隻懂得劈絲繃繡架,也隻有這些根基不深的人才會相信。


    霍婧婷幾乎沒有費什麽力氣就和她們打成一片,剛來的時候還客客氣氣的叫夫人,走的時候已經手拉著手姐姐妹妹的叫個不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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