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如期而至,今年這個年似乎和以往格外不同,重新出現在宮宴上的蕭以寧冷眼旁觀著人們的阿諛奉承,把所有的討好都看作毒藥,冰冷的眼睛微微低垂,不知在想什麽。


    這樣熱鬧的場景對於房越修而言絕非新鮮這兩個字可以表達,他是平定岱城的大功臣,來敬酒的人數不勝數。即使已經喝了很多,可他依然來者不拒,把這些風光和暢快全都收入囊中。


    正當他覺得酒勁上頭,想要出去醒醒酒的時候,卻發現沉默了一晚上的人直直的衝自己來。連忙起身行禮。“下臣見過王爺。”


    蕭以寧眼神憂鬱,抬手製止他的動作“免禮。”


    可坐下來之後他卻什麽都沒說,自己默默的喝酒,讓房越修有些猜不透他的來意。


    “你為何將消息送到本王這裏?”


    房越修眼睛一轉“因為下臣相信殿下一定不會是二殿下的黨羽。”


    這話說得微妙,蕭以寧不由轉頭看他。他看起來很真誠,不像在隱瞞什麽。“秦安公可是陛下麵前的紅人。”


    “秦安公自然是朝上最得聖意的人,可玉城長公主畢竟身份特殊。”房越修說得隱晦卻讓蕭以寧忍不住猜測他是不是知道了什麽。


    “夫為妻綱,她難道翻得出什麽浪花?”


    “殿下何必拿我當傻子?即便下臣才來也聽說了不少秦安公的軼聞,他對玉城長公主可謂是言聽計從,若是玉城長公主有什麽念頭,隻怕他也攔不住。”


    話說到此處,蕭以寧哪裏還不明白他的意思。心裏暗暗冷笑,這都城裏隻怕人人都知道秦安公做不得玉城長公主的主。


    “玉城仰賴先帝才有今日殊榮,又怎麽會忤逆陛下的意思?”


    房越修並沒有糾結在這個問題上,不論怎麽說這都不會是一個適合在宴席上討論的問題。


    “下臣也是這樣認為的,隻不過當時情況緊急,殿下離得近,自然以消息安全為主,不然若是在路上被劫走,豈不壞事?”


    蕭以寧附和著點了點頭,“你說的有理。”


    兩人之間陷入沉默,房越修想了想說“下臣聽聞年後陛下要選秀,不知殿下是否知道這個消息?”


    “略有耳聞。”蕭以寧到了如今這個年紀卻仍然留戀花叢不肯成親,宗府和禮部的人已經多次上奏,請求陛下為他賜婚,隻是次次都讓他找了理由混過去。


    現在老王爺孝期已滿,又趕上新帝選秀,說不得要給他也安一位正妃。


    房越修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說“下臣一直聽聞都城美人如雲,卻不知自己有沒有這個福氣。”


    “怎麽你也想成親嗎?”蕭以寧意外的看著他,他如今腳跟都沒有站穩,貿然成親隻怕弊大於利,這不是一個深謀遠慮的人應該做的事情。


    “下臣才來,還不敢說成親的話,總要置辦下產業才能有底氣上門提親。”他笑得憨直,似乎將成家立業當做自己人生中很重要的一步。


    縱然心裏覺得可惜,蕭以寧還是說“以你現在的官階想要在這裏置辦產業隻怕很難,陛下雖賞了些銀子,也不過夠買一座一進的小房子,隻怕還不夠今後修繕養護的費用,你要是真買了恐怕要不了多久就得吃救濟糧。”


    自己小聲算了筆帳,房越修愁眉苦臉道“原以為一萬兩就不少了,怎麽還不夠呢?”


    蕭以寧不以為然道“你已經很寬裕了,多少朝中任職的人當了一輩子京官也還是十幾口人擠在官宅中,你這樣的已經算走了大運。”


    房越修忽然笑問“下臣出身微寒,不比殿下風光,怎麽殿下至今也沒有成親呢?”


    “世上女子萬千,風姿綽約,本王為何要獨守一人?”蕭以寧挑眉反問。


    “殿下果真是個風流人物!”房越修半真半假的讚了一句。


    兩人滿飲一杯,各自離去。


    轉身之後蕭以寧臉上的笑便立即消失。這個人絕沒有想象中那麽簡單。


    殿上的一切都被蕭奕亭看在眼中,他沉思片刻,命人也給獄中的蕭奕台置辦了一桌酒席。賀內監雙手攏在袖中,躬身退出大殿傳話。他站在大殿的台階上,微微眯起眼鏡,看著底下忙碌的人們,心中湧現許多複雜念頭。


    小內監領命而去,他卻沒有立刻進入大殿,反而站在大殿外靜靜的看向寶座正中的陛下。這個人是他親眼看著長大的,溫文爾雅,善解人意,卻在一次又一次的宮廷爭鬥中漸漸的成長為和他父親一樣沉默且多疑的人。


    蕭奕亭喝著酒,看著歌舞,鬼使神差的看見了隱匿在大殿門邊上,熟悉的衣角。在這一刻他看著熱鬧的歌舞,耳邊迴蕩著觥籌交錯的聲音,明明是闔家團圓的日子,他感受到的卻隻有孤獨。


    賀內監剛剛站到陛下身後,就聽見他說“時候不早了,讓他們都早點迴去吧。”


    眾人很快做鳥獸散,所有人都急著迴家陪伴家人,即便是平時最不苟言笑的刻板之人,今日也和緩了臉色,腳步輕快,惦記著家裏等待的燈火。


    坐在車裏的蕭奕亭吩咐隨從熄滅燈籠,躲在一邊靜靜的看著所有人離去。


    太後主持了外命婦的宴席後深感疲憊,早早的就迴了自己的宮殿,隻留下皇後帶著兩位嬪妃等著從前朝迴來的陛下,好把這個年過完。


    因人實在少,坐在大殿裏實在空蕩得讓人難過,蕭奕亭命人將小宴搬到了綴錦閣中,這裏燒了地龍不用穿披風也覺得暖和。


    等到很晚,她們才等來了陛下。今日的陛下沉默得讓人害怕,誰都不敢先出聲。


    蕭奕台一眼就看見今日的皇後難得的脫下了顏色老氣的正裝,一身嬌柔的顏色,看起來比往日更嫵媚,即便站在兩個年輕的嬪妃中間也毫不遜色,不由得有些呆了。


    皇後大著膽子上前解開他的披風,笑著將提前備好的暖爐托到他麵前。“今日風冷,陛下先暖暖手。”


    她不同於往日的小意溫柔讓蕭奕亭十分受用,隻是猶豫了一下就看見她眼中閃過受傷的神色,以往全然不在意的他在今夜忽然有些慌張,害怕這唯一一個關心自己的人也會消失不見,趕忙接過手爐,又用空餘的那隻手拉著皇後坐下。“這些小事他們都會做,別站在風口,仔細傷了身子。”


    姚恭嬪眼神微暗,命人將準備好的參雞湯端上來。“還是姐姐會體諒人,不像妹妹隻會用笨功夫,學了許久也隻能給陛下做一道湯。”


    “我們入宮才多久,哪裏比得上皇後服侍陛下這麽多年,自然更明白陛下的心意。”何順嬪笑道。


    “哦,你還會做湯?”蕭奕亭將手爐放在膝上,興致勃勃的開始問她準備的過程。


    兩人說了許久,一點不將皇後和順嬪放在眼中。


    蕭奕亭還沒來得及喝湯,熱氣騰騰的菜就上來了,其實在前頭早就吃過,如今不過是應個景,並沒有人真的等到這時候才吃飯。


    今日禦膳房準備的是烏雞山藥湯,皇後仔細的盛了一碗放在蕭奕亭麵前。


    蕭奕亭正將手爐遞給跟在身後的賀內監,忽然見恭嬪起身跪在地上,一臉惶恐“妾身不是有意要和皇後娘娘爭寵的,娘娘恕罪!”


    還沒來得及說話的皇後見狀心裏怒火中燒,尤其在看見蕭奕亭詢問的目光後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可正在這個時候她眼角餘光看見了順嬪看好戲的表情,心中冷哼一聲,麵上卻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妹妹這是在說什麽,好端端的怎麽突然跪下了?”


    恭嬪原想著皇後至少也要為自己辯白一句,誰知她卻這樣說,惶恐不安的低下頭,整個人的身子都輕輕的發抖“妾身不敢了!請皇後娘娘恕罪!”一邊說一邊磕頭,看起來楚楚可憐。


    “恭嬪,你怎麽了?”蕭奕亭心中疑慮更甚,看了一眼一臉無辜的皇後,沒有伸手,而是讓賀內監去把人扶起來。


    恭嬪起身後隻顧著低頭,身子略微沾了些椅子,似乎怕極。


    “恭嬪這是怎麽了?怎麽突然這麽害怕?”順嬪詫異道。


    皇後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恍然大悟道“是不是因為我給陛下盛了碗湯,妹妹就覺得我不高興?”


    “不過是一碗湯,也至於這樣嗎?”蕭奕亭好不容易才安靜下來的心一下就煩躁起來,語氣也變得不耐煩。


    看過幾人的臉色,順嬪識趣的沒有再說話,忍不住好奇接下來會怎麽發展?


    “陛下也不要怪她,她剛剛進宮,自然是想要得陛下寵愛的,開了年就要選秀,她有些擔憂也是自然。”說著皇後便命人將自己盛的湯拿走。“這參雞湯是妹妹花了好大功夫燉的,陛下就賞臉喝一口吧,別辜負了妹妹的一片苦心。”


    蕭奕亭本就是個厭惡後宮爭寵的人,當即命人撤了參雞湯,接過皇後手裏的湯“羹湯不過尋常之物,何必這樣費事。”


    一句話就讓恭嬪的臉色完全白了,顫巍巍的說不出來話,囁嚅了半天,眼淚沒少掉,話卻說不完整。“......陛下......妾身......不是......湯......沒有......不敢......”


    “來人!恭嬪身子不適,送她迴去。”被她哭得不耐煩的蕭奕亭直接打斷了她含糊不清的聲音。


    皇後見好就收,沒有再推波助瀾。“大過年的,陛下也別讓她沒臉,年輕女孩子,臉皮薄。”


    “若真是愛惜臉皮,就不該做這樣的事。行了,別替她說話了!”


    用過飯恰是點心上來的時候,順嬪原本和恭嬪一樣也是專門給陛下準備的,可看了恭嬪的下場後她隻好覥著臉向皇後道“妾身進宮的時日還短,實在沒有什麽能夠幫上皇後娘娘的隻好做了些擅長的荷花酥進獻給娘娘,希望娘娘不要嫌棄。”


    話說得好聽,可皇後又怎麽會不明白她打的什麽算盤,隻是她既然懂得見風使舵,皇後也就沒有揪著不放,笑吟吟的吃了一口“果真不錯,順嬪有心了。”


    看她吃得香,蕭奕亭也跟著吃了一口“確實跟禦膳房做的差不多。”


    守歲實在是一項不得不做卻又有些無趣的活動,幾人熬得眼皮都打架才終於等到了子時。按照慣例,今夜帝後同寢。


    洗漱過後皇後坐在燈下看明日要賜給各府的年禮單子,不防蕭奕亭忽然在身邊坐下。“你在看什麽?”


    “妾身第一次操辦年禮,擔心有錯漏的地方,想再看一看。”她耳朵發熱,有些不敢看他。


    蕭奕亭便坐在她身後,就著她的手一頁一頁的看,忽然笑道“你抖什麽,嗯?”


    “陛下捉弄人!”大概是被趙璿的話說動,她大著膽子迴了一句,說完就緊緊的咬著嘴唇,不敢迴頭。


    身後的沉默讓她的心一點一點的變涼,果然,他生氣了。


    正在她後悔不迭,思考著要怎麽挽迴的時候,他忽然輕聲笑了“原來你也會撒嬌。”


    她難以掩飾自己的詫異,迴過頭才發現他笑得幾乎合不攏嘴。她預想中的情形是一個介於生氣和不生氣之間很微妙的一個情況,可眼前的情形卻讓她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喝多了。“陛下不生氣嗎?”


    “為什麽要生氣?”他不明所以的看著她。


    “妾身是皇後,皇後該穩重大方。”她小聲道。


    蕭奕亭想了想說“皇後的確應該穩重大方。”


    心裏咯噔一下,還沒等她請罪,又聽見他說“可你也是人,是人就會有七情六欲,撒嬌也沒什麽奇怪的。”像是怕她不信,還舉了個例子“寶華是公主,尊貴無比,她也沒少撒嬌。”


    她下意識的想說著不一樣,卻忽然覺得不說可能更好。於是點了點頭“妾身明白了。”


    “太後和寶華都是心高氣傲的人,裏頭有恭嬪和順嬪,外有大長公主沒一個是省油的燈。難為你夾在她們中間受委屈。”他摸了摸她的頭“你若有決斷不了的事情隻管來說,不要自己忍著。”


    鼻子一酸,這麽多年的委屈在一瞬間湧上心頭,她抓著禮單被他擁進懷中輕聲安慰。


    這一夜總算圓滿。


    精疲力竭之後她看著他在黑暗中依然明亮的眼睛,忽然覺得自己這些年的倔強似乎都不必要,若早一些服軟,也許一切都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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