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後蕭奕亭沒有留人,自己站在壽山亭沉思許久,離開的時候重重的歎了口氣。


    皇後服侍他睡下後吹滅了燈,兩人肩並著肩躺在一起,卻井水不犯河水,根本不像夫妻。


    “宮裏最近怎麽樣?”


    “勞陛下記掛,一切都好。”


    “聽說順嬪對你很不恭敬。”


    “順嬪年紀小,又剛入宮,對宮裏的規矩不熟悉也很正常,以後慢慢的就會好了。”


    蕭奕亭即便有意和她說些體己話,在聽了這樣的言辭之後也沒了興致。“既然皇後心裏有數就自己看著辦吧。”


    夜色如期而至,月華如水中蔣思羽站在庭院中翩翩起舞。


    她一身素衣,小聲哼著調子,踩著節拍輕歌曼舞。


    今夜無風,跳不出仙女下凡的感覺。她跳得累了,幹脆坐在地上發呆。冰涼的石板並沒有比她的心更冷,她用手指輕輕劃過地麵,記不清這是自己在這裏的第幾個夜晚。


    同一時間蕭以寧抬頭看著同一個月亮,喝下今晚的最後一杯酒。


    接到帖子的時候趙璿正在聽趙晗說自己對鋪子的打算,指點了幾句就讓她迴去再接著完善。


    綠螢站在離趙璿有些距離的地方小心的打開帖子,再三確認裏頭沒有不該有的東西之後才遞給她。“大小姐,他這個時候送帖子來恐怕沒安好心。”


    “今時不同往日,他有什麽心思都不奇怪。”趙璿三兩行看完問“白欣查到了什麽?”


    “二殿下確實對房越修十分信任,很多要緊的事情都讓他參與。他在岱城也極有威望,百姓們都說他是個有良心的父母官,即便當初房越修起兵造反,也沒人說他不對。”


    區區一個城守竟能夠收買人心至此,可見還是有些能力的。


    趙璿想了想問“白欣人現在在哪裏?”


    “還在岱城,趙赫的人收編岱城之後那裏守衛森嚴,她沒有及時出來。”他們的人試了幾次都沒辦法在不驚動趙赫的情況下把人弄出來。


    “既然這樣就別著急,暫且在裏頭住下,再好好打聽打聽房越修這個人。”趙璿沉思道。“還有讓人給她傳信,說舟平已經痊愈,讓她不必擔心。”


    “大小姐,這一次她從岱城迴來是不是就不用她了?”綠螢道。


    難得她會主動開口問這些事情,趙璿也沒有瞞她,正色道“我原本並不想用她,可她卻鐵了心要做一個能和舟平並肩而立的人,縱然她從前有些小心思,不過既然沒有影響到我的計劃,我也可以當做不知道。”


    “大小姐的意思是同意讓他們成親?”綠螢驚訝道。


    趙璿笑道“他們要成親我是攔不住的,這話說得不妥當。”


    綠螢道“舟平是個死心眼,要是大小姐不同意,他就是自己憋死也不會成親的。”


    家常話說完,正該好好說說蕭以寧。“蕭以寧在封地遇見了什麽人嗎?怎麽會突然迴來?”


    “查不出來。”綠螢為難道。


    如果是綠螢都查不到的事情那麽十有八九對方手裏也有一直很厲害的隊伍,擅長隱匿蹤跡。


    “沒關係,要是這麽容易就查出來事情就不會是今天這個樣子了。”趙璿捏了捏眉心問“孟敬亭手上還有多少人馬,姽嫿城主現在在什麽地方?”


    “孟敬亭手上現在人手不多,不過都是精銳,似乎打定主意要在這裏重頭開始。”


    “他倒是藝高人膽大,都城裏的水深的很,一不小心就會死無葬身之地。”


    綠螢緊接著說“靜安寺出來之後姽嫿城主就直接出城了,完全沒有停留。我們的人跟了半天就被甩掉了。算算腳程,現在也該迴到姽嫿城了。”


    趙璿微微點頭“孟敬亭現在能夠求助的人不多,要麽救出二殿下瘋狂反撲,要麽到我這裏低聲下氣。讓府裏府外的人都驚醒些,別讓人鑽了空子。”


    “難道他不會去找陛下嗎?”


    “不會,孟敬亭要是有投靠陛下的念頭一開始就不會幫著二殿下做事。”趙璿肯定的搖了搖頭。


    綠螢若有所思的思考了一會兒“那姑娘?”


    “不必特意瞞她。要是以後真的和孟敬亭合作免不了要見麵,不必節外生枝。”


    幽深的地牢中,蕭奕台如一隻受傷的猛獸沉默的坐在角落裏默默舔舐傷口。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他的身邊就一個可以信任的人都沒有了,知默從此銷聲匿跡,她留下來的人還帶著布防圖消失,以至於岱城失守,而他也身陷囹圄。


    他沒有辦法忘記趙赫帶著甲胄的士兵衝進來的時候臉上不加掩飾的鄙夷,從他離開那個鬼地方的時候開始他就下定決心再也不讓人用這種眼神看自己!


    這裏的潮濕讓他迴憶起多年前的一個暴雨的午後,他的姑姑是唯一一個會來看他的親人。雖然每次她都因為父親而不能親自來看他,她總是坐在院子外麵,讓人送進來很多東西,安慰他,讓侍衛們不要欺負他。


    他從來沒有好好的看過她的樣子,隻記得她華美的裙角和身上叮叮當當的環佩聲。


    月光從高高的窗戶毫不吝嗇的撒進來,把地麵照亮,卻照不亮他已經被陰暗啃噬的內心。


    孟敬亭沒有親自前來,可是他派了自己的心腹石勇來送帖子。姿態放得很低,恭敬又謹慎,似乎一點都不想再和趙璿起任何的衝突。


    金玉閣的裝飾並不像普通的首飾店那樣雕梁畫棟,金碧輝煌,恨不得把金銀直接貼在門臉上讓大家看看究竟什麽才叫做有錢。這裏的一切都透露著低調的奢華,表麵上看起來普普通通,不足為奇,其實都是難得一見的寶貝,隻有懂行的人才能夠看出。而這樣的人才是金玉閣做生意的對象。


    趙璿坐在雅間裏姿態閑適的看著首飾,完全沒有把坐在對麵的孟敬亭放在眼中。


    孟敬亭也不生氣,臉上始終帶著淺笑,將熱了又涼的茶水一杯一杯的換上來,心平氣和的等她看完。


    “孟門主的好脾氣真是舉世罕見。”


    “殿下謬讚,一般人恐怕也沒有辦法和殿下做生意。”


    “銅雀台聲名在外,孟門主要維持著這麽大一份產業確實也不容易。”趙璿衝徐掌櫃點了點頭,讓他把選定的首飾拿去微調。


    “孟某沒有殿下這樣的好福氣,身邊的人一個比一個能幹。自然要辛苦些。”


    趙璿輕笑“孟門主何必妄自菲薄?銅雀台的能人可不少。”


    兩人心懷鬼胎,相視一笑。


    “說說吧,你想要什麽?”趙璿直接道。


    “殿下果真是個爽快人!當務之急缺的是銀子,許多地方都需要打點,人手雖然緊些不過倒還夠用。”孟敬亭道。


    “數目呢?”


    “十萬兩!”孟敬亭不客氣道。


    趙璿倒也不太意外,卻還是說“孟門主可真是獅子大開口,這麽大一筆銀錢,就是官中也沒辦法即刻拿出來。”


    孟敬亭認真道“所以孟某才來找殿下啊。”宮裏沒辦法隨便拿出來的錢,隻有她才有可能拿出來。


    “還有嗎?”


    “別讓人找銅雀台麻煩。”


    這話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可就不那麽簡單了。都城這地方權貴多如過牛毛,恐怕誰也不敢打包票能夠徹頭徹尾的護著誰。


    可趙璿思考片刻道“隻要你不給我找麻煩,就不會有人找你的麻煩。”


    “好。”


    修整完的首飾恰好在這時候送上來,趙璿隨便看了一眼讓人收起來。“準備一套價值十萬的頭麵,我要獻給皇後。”


    孟敬亭從容起身。“孟某明白了。”


    隻聽到最後這句的徐掌櫃搓了搓手問“門主,價值十萬的首飾眼下可不好找啊。”


    “把芙蓉玉拿出來打一套頭麵。”


    徐掌櫃一下子慌了神“門主!使不得啊!這可是先門主的遺物!普天之下隻此一塊!”


    “不然怎麽能夠值這個價錢呢。”孟敬亭道。


    沒過多久,全天下人都知道了玉城長公主殿下向皇後進獻了一套稀世頭麵,罕見得就連宮裏的人也隻曾聽聞,從未得見。


    皇後看了也連連擺手“這東西太貴重了,我不能收!”如今太後尚在,這樣昂貴的東西理應先敬獻給太後,怎麽能先到了她手裏!


    趙璿將她慌忙合上的蓋子打開,盒子裏的頭麵晶瑩璀璨,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這樣嬌嫩的顏色要是敬獻給太後隻怕才是大不敬。您年華正好,又是一國之母,用這副頭麵才算般配。”


    這副頭麵實在好看,恐怕世上都難有見了不心動的女子。皇後遲疑道“這樣好的東西你是從哪裏來的?”她怎麽能有宮裏都沒有的珍品?


    “都說物以稀為貴,我自從知道皇後是誰就一直有心送一樣配得上皇後的賀禮,找了這麽久才終於找到,自然要趕著年前送過來,好叫皇後在除夕宴上好好的驚豔四座!”


    皇後稍稍放了些心,愛不釋手的摸著頭麵“可這樣好的首飾卻不知該用什麽樣的衣裳來配。”


    “除夕夜宴並不一定要穿宮裝,偶爾穿一穿新裁的衣裳也能讓人想起小時候期盼過年的感覺。”趙璿輕聲道“如今宮中隻有兩位妃子,您若不趁此時孕育嫡長子,隻怕將來要生風波。”


    趙璿說的句句都踩在皇後的心坎上,輕歎道“陛下整日忙於政務,很少進後宮,也不知誰有這個福氣,能先生下皇嗣。”


    “雖說大家都期盼皇子,可陛下如今膝下空虛,便是公主也彌足珍貴。隻看元嘉大長公主便知道,嫡長的公主一樣是受寵的。”


    雖說大家都覺得元嘉大長公主是個不講道理的人,可誰也不能否認她是個一輩子受寵的人,不管她想要什麽從來就沒有得不到的。


    若是自己的孩子也能夠這樣受寵,自然再好不過。皇後被趙璿說動,一手扶在肚子上,不由自主的暢想起有個孩子在身邊的日子,唇畔都漫上淺笑。


    “這副頭麵如今是皇後戴,將來公主長大了賞賜給公主又好看又體麵,公主也一定會喜歡的。”趙璿道。


    皇後對趙璿本就沒有惡意,比起高傲衝動的寶華其實她更喜歡不張揚的趙璿,得了陛下的提點要和趙璿搞好關係,再加上趙璿有意討好,竟漸漸的將趙璿當做可以信任的閨蜜。


    “你說的這些道理我都懂,可陛下不來我又有什麽辦法?”


    “陛下是個溫文的人,也許活潑些的人更合他的意呢?”趙璿猜測道。


    說起來確實是活潑依一些的順嬪更得陛下的歡心,去她那裏的次數也比另一位多些。可皇後實在是拉不下臉來撒嬌弄癡,紅著臉說“身份在這裏擺著,怎麽能這麽輕浮呢!”


    趙璿一聽就知道問題的症結,輕聲開解。“在外人麵前,陛下是一國之君,天下之主,自然要威儀,可關上門來他也隻是一個尋常男人。兩夫妻合上門來說些悄悄話也沒什麽不可以的。”


    皇後好奇道“你同秦安公也說悄悄話嗎?”


    “韓朝的花花腸子可比別人多多了,一不小心就要上他的當。”趙璿說著就想起他為了給自己做點心熏得鼻涕眼淚滿臉的樣子,忍笑道“夫妻之間是該互相體諒的,為對方做些平時不做的事情也無可厚非。”


    “平時不做的事情?”


    “譬如小意溫柔,紅袖添香。”趙璿舉了兩個例子,卻見她更迷惑了。


    “這難道不是為人妻子應該做的事情嗎?”


    趙璿奇怪道“難道你們一直都是這麽相處的?”


    皇後一下子愣住了,她雖是這樣想的,但這麽多年從未有一日真的這樣做,當即覺得自己做的還很不夠。


    “其實夫妻之間固然要相敬如賓,但真的做到舉案齊眉卻未必是好事。”


    “此話怎解?”皇後追問道。


    “宮中不缺仆役,舉案齊眉這樣的事情他們都能做到,再做這些還有什麽意義?夫妻之間應該互相體諒,而不是一味地把自己覺得對的東西強塞給對方,有的事情易地而處,其實自己也未必能夠接受。”趙璿道。


    易地而處?皇後下意識的開始想,如果自己忙了一天宮務之後陛下來到自己麵前和其他人一樣恭謹有禮,客套又陌生自己會有什麽感覺?


    隻是這樣想一想她都覺得難受,原來她就是這樣對陛下的嗎?可是她也不是一開始就這樣的啊!


    明明是他一次次不迴應,她才不肯再用心,怎麽如今卻像是她一個人的錯?


    趙璿看著她的臉色一變再變,輕聲道“從頭開始有時並不是一件壞事。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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