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澈的屍首倒在屍山血海中,雙眼大大的睜著,死不瞑目,嘴角的笑容看得人心裏發慌。綠螢提刀上前動作幹脆的將四肢經脈全部挑斷,刀刃劃過喉嚨,屍身抽動片刻,迅速沒了動靜。


    趙璿摸了摸斷發。“別讓韓朝知道。”


    綠螢神色複雜的看了看趙璿又看了看溫澈的屍身重重的點了頭。


    城中已經被清洗過,血水遍地,到處都是斷肢殘骸。霍思淵虛弱的倚靠在牆角,半眯著眼睛看一步步走近的趙璿,覺得她仿佛是個從未見過的陌生人。


    “恭喜霍將軍逃出生天。”


    “你到底是什麽人?”霍思淵忽然有些害怕,她到底是怎樣的人才能夠對這樣的場景習以為常?


    “我是陛下派來救你的人,不幸死在這座城,隻有你一個人活著離開。”趙璿的聲音裏帶著顯而易見的威脅,顯然這是一個必然的答案。


    霍思淵垂眼看著自己遍體鱗傷的樣子忽然覺得有些可笑。“......你......”想說什麽?能說什麽?


    想要質問她,你一直都是裝的嗎?裝得柔弱不能自理,委屈得沒有辦法原諒自己?


    他腦子裏閃過千百種可能,卻在真正麵對她的時候說不出話。難道這麽多年他心心念念的都是一個自己想象中的人嗎?


    “韓朝知道嗎?”知道你有這樣的能力,是這樣的人。知道了也願意和你在一起嗎?


    趙璿道“與你無關。”


    輕飄飄的四個字讓他這些年的執著都變成笑話,她從未將自己看作能夠托付終身的人。


    “如此,多謝。”


    等候多時的人擁過來將他抬走,他看向趙璿的最後一眼隻看見一個漸行漸遠的背影,帶著一群身著黑衣的人,大步離去。


    溫澈坐了許久的位置上在這一天坐著一個陌生女子,不知他是否曾經想過會有今天。


    “逃出城的人都被守在城外的人處理幹淨,城中人等無一幸免。”綠螢道。


    這書房趙璿並不陌生,上一次她來還是個俘虜,這一次卻換了身份。


    “掃幹淨尾巴,從馬廄裏選一匹合適的馬送霍思淵迴去。”


    霍思淵深入敵營,以一敵百,屠城而歸的消息在一夜之間不脛而走,人們在感歎英勇無畏的同時也心生畏懼,好好一個翩翩世家公子怎麽上了幾年戰場竟也變得這樣兇殘!


    劉柏鴻不見趙璿迴城,卻等來遍體鱗傷的霍思淵,心裏本就七上八下,又聽了這樣的話,心裏更是沒主意。


    自從迴來之後霍思淵又一直靜養,任誰來了也不肯見,更叫人慌張。


    營中已經有人開始傳霍思淵是和惡鬼做了交易,殺神附體才能逃出生天。


    人們有意無意的全都忘了曾經有兩個陌生的年輕人從這裏出城再也沒有迴來。


    蕭奕亭收到黑水城的戰報時正在壽山亭品茶,眉毛微微一挑,動作真快。當他看清戰報裏寫的東西時臉色很快沉了下來。“去請玉城殿下。”


    綠螢穿過重重簾帳站在窗邊小心道“大小姐,陛下請您過去。”床上的人懶洋洋的翻了個身沒說話。“大小姐,陛下在壽山亭等著。”


    裏頭的人煩躁得扔出來枕頭“讓他等著!”


    轉身出門的綠螢動作幹脆利落,衝賀內監行禮時神色平淡“賀內監,殿下困乏,還未起身,恐怕要勞您等一等。”


    賀內監哪裏敢說什麽,恭恭敬敬的應了,坐在廊下閉目養神。


    過了許久門才再次打開,趙璿的臉色不好不壞,按了按眉心“內監前頭帶路。”


    趙璿在宮中一貫有些特權,譬如現在坐的肩輿便一貫隻有皇室子弟才能用。不過從先帝在的時候她的待遇就一直和別人不同,等到蕭奕亭登基自然更是不一樣,竟也沒有人覺得不妥,慢慢的就成了慣例。


    坐在肩輿上的趙璿懶洋洋的掃了一眼邊上的賀內監,心中轉了幾次,下來的時候道“賀內監年紀大了,還要做這些差事著實有些辛苦。”


    賀內監沒能抑製住自己的驚訝,抬頭看了她一眼,在看見她眼中的意味深長後迅速低頭“能在宮裏服侍是下臣的福分,不敢說辛苦。”


    趙璿沒有迴應,看著他微微一笑,抬腿上了台階。


    壽山亭中蕭奕亭一個人坐著,手邊用茶杯壓著一份加急軍報,若有所思的看著遠處。


    “陛下。”


    他迴頭的時候目光審視的看著她,似乎第一次認識。“你來了。”


    “壽山亭的景色再好,日日來隻怕也會讓人疲倦。”趙璿坦然坐下。


    蕭奕亭將軍報放到她麵前用指節敲了兩下。“怎麽迴事?”


    “詳略得當用詞精簡,寫得不錯。”趙璿粗粗看了一遍,做出評價。


    “屠城有些過了吧?”


    趙璿慢條斯理的聞了聞茶香“陛下所托我已經完成,這些小節就不必在意了吧?”


    “數萬人命是小節?”他簡直不敢相信這樣的話會從她嘴裏說出來。


    “若非如此,天下百姓知道的就是另一個故事了。”將茶杯放下,趙璿閑閑的將目光看向遠處掩映在樹後的宮殿。“霍思淵成了戰神,能夠令敵人聞風散膽不好嗎?”


    他忽然覺得氣悶,這根本不是一迴事!“他現在毀譽參半!明天彈劾他的折子就該堆起來了!”


    “一將功成萬骨枯,他不冤枉。”趙璿道。


    “你就沒想過萬一韓朝知道會接受不了?”


    趙璿隻覺得好笑“你覺得我狠,當初我屢次深陷險境的時候你可曾也這樣為我抱不平?至於韓朝,他能不能接受又和你有什麽關係?拿他來威脅我,不覺得太無恥了嗎?”


    靜默片刻,趙璿道“隻要陛下不說,他知道的自然和天下人都一樣。”


    蕭奕亭被她說得一愣一愣的,好半天沒有說話,再張嘴的時候卻立刻被她打斷。


    “得了便宜還賣乖可不好。”翻動手腕,理了理手帕。“我這個人一貫擅長一報還一報,你若不信大可以親自試試。”


    “崖城的港口該開了。”


    “到了該開的時候自然會開。”趙璿捏了捏耳墜。“岱城之亂也該結束了,不然這個年恐怕不能安生。”


    “岱城的事你不要插手。”齊國也就罷了,要是讓她插手岱城的事情,再屠一城可怎麽得了!


    趙璿笑了一下“如此正好。”


    婉轉動聽的歌聲被風帶來,唱的是時興的小調,情意綿綿,聲音像是帶著軟刺一樣,聽得人心癢癢。


    “是誰在唱歌?”


    去打聽的人很快就迴來了,身後跟著一個打扮得清麗的女子。“啟稟陛下,是順嬪。”


    蕭奕亭有些奇怪“她在這裏做什麽?”會慶宮可不在這附近。在看見趙璿隱含笑意的樣子後恍然大悟。


    何順嬪婷婷嫋嫋的俯下身子請安“妾身見過陛下!”一抬眼看見趙璿也坐在這裏,不由得一愣,她可沒聽說今日玉城公主也出門了呀!“玉城殿下!”


    趙璿微微點頭“順嬪今日打扮得十分別致,很有些碧玉高潔之姿。”


    “謝殿下誇讚。”何順嬪隨口應了一句,疑惑為何陛下沒有反應?


    她一身淺碧色的衣裙,看起來似弱柳扶風,隻是近來風起,難免在風中瑟瑟發抖。蕭奕亭眼中並沒有驚豔的神色,隻是道“外頭風大在屋裏唱也是一樣,送順嬪迴去。”


    滿心不情願的何順嬪隻得心不甘情不願的走了,一步三迴頭的結果就是扭傷了腳,最後竟是被抬迴去的。


    趙璿忍俊不禁道“陛下真是不解風情。”


    “在解風情這件事上,整個都城隻怕沒人比得過韓朝。”


    “都是多年前的事情了,沒想到陛下還記得。”趙璿道。


    蕭奕亭卻是一笑“韓朝自從娶了你就像換了個人。”


    “陛下登基前後也仿佛兩個人,可見人都是會變的。”趙璿扶了一下發鬢上有些鬆動的簪子。“陛下今日叫我來究竟是想要做什麽?你要我穩住黑水城的局勢,我穩住了。你要我將霍思淵毫發無傷的救迴來,我也救了。你還有什麽可不滿的?”


    他氣急卻無話可說,支吾了半天說“無論如何你也不該屠城!”


    趙璿滿臉寫著輕蔑“溫澈是個睚眥必報的人,若不一擊擊殺,一旦讓他逮到機會,必定會瘋狂反撲。如今齊國沒了溫澈便如一盤散沙,不論是長驅直入或者就此收手都可由陛下決定。這樣也可騰出手來好好收拾岱城,不然長時間南北動亂,於百姓而言實在苦不堪言。”


    這些道理他如何不懂,不過卻也因此覺得她心狠手辣,令人膽寒。一個年輕女子喊打喊殺,對於人命這樣無所謂,將來恐怕要成大患。


    見他臉上神色複雜,趙璿輕笑道“陛下有時真該向先帝學學,如何做一個合格的帝王。”說完便徑自起身。“我進宮數日,也該迴去了。”


    “等等!你什麽意思!”


    趙璿停下腳步,看著他一瞬間慌張的臉,難免覺得無趣。“陛下所知道的所有關於崖城和我的消息都是從先帝那裏來的,此前邊境不是沒有出現過動亂,可先帝從未想過讓我去平定,陛下覺得是為什麽?”


    她離去已經很久,蕭奕亭仍然在亭中沉思,不知何時賀內監悄悄的來了站在他身邊為他續上新茶。


    “先帝為什麽沒有用趙璿?”她明明是一柄再鋒利不過的刀,隱在黑暗之中,能夠悄無聲息的完成那些不便出麵的事情。


    賀內監輕歎一聲“她是一柄被鎖在刀鞘裏送來示好的刀,能不用還是不用的好,隻是如今已然出鞘自然不死不休。”


    “先帝為什麽送她去和親?”


    “先帝知道她有自保的能力,即便不能,沈家也會有人出麵保她一命。”賀內監將茶水爐中的炭火撥亮“沈家的人牢牢把控著崖城,本就令先帝忌憚,自然要送一個質子來寬先帝的心。她在沈家的份量幾乎可以和沈昌旭相提並論,又是個女子,能夠收入後宮。自然比沈昌旭更合適。”


    “先帝曾經想要將她收入後宮?”蕭奕亭震驚得不知該說什麽好,要不是先帝最後改了主意,現在趙璿可就是太妃了。


    “不然先帝也不會縱容大長公主的所作所為。”賀內監道。


    經他這樣一說,蕭奕亭忽然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後來先帝沒有把她收進宮裏是因為齊國正好派人來求親?”


    賀內監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幹脆將錯就錯的點了點頭。


    蕭奕亭花了很長時間才從震驚中迴神,喝了口茶道“送趙璿去和親就不怕沈家不滿嗎?”


    “隻要趙璿活著,沈家就不會不滿。”賀內監道。


    “韓朝在這局棋裏又扮演了什麽樣的角色?”如果先帝事事都算定,那趙璿嫁給韓朝也一定不是無可奈何。


    “正因為韓朝是個紈絝子弟,先帝才會選中他。”賀內監解釋道“韓朝雖然對她格外上心,但骨子裏還是聽老王爺的話,即便趙璿後來有什麽念頭也能夠被遏製住。隻是誰都沒有想到老王爺會沒得這麽早。”


    蕭奕亭聽著聽著忽然覺得像是漏了什麽。“先帝的棋似乎還沒有下完。”


    “正是,先帝崩逝得太突然,根本來不及交代陛下,不然現在隻怕是另一番局麵。”賀內監說到此處忍不住按了按眼角。


    原來如此,隻是先帝布局深遠,許多事情非要過了才能看出來些許線索,如今真是讓人難以維係。


    “先帝可曾留下什麽東西?”


    賀內監想了想道“先帝在世的時候時不時的就要去長寧宮看看,若有什麽要緊的東西隻怕也會放在裏頭。”


    長寧宮?“長寧宮中一直住著妃嬪,怎麽會放要緊的東西呢?”蕭奕亭下意識的覺得不對勁。


    “長寧宮中多有機關,除了陛下外恐怕沒有人知曉。”


    蕭奕亭警惕的看著他“你是怎麽知道的?”


    “說來慚愧,下臣跟隨陛下多年,卻一直不知道機關具體的位置。”賀內監道。


    可長寧宮已經被燒毀,現在什麽都沒有剩下,又要到哪裏去找?蕭奕亭有些懷疑他話中的真假。“長寧宮已成廢墟,現在說這些也無濟於事。”


    賀內監看著遠處宮殿裏時隱時現的身影,微微一笑“長寧宮雖然沒了,可裏頭住過的人卻還在。”


    他心頭猛的一震,有種被人看穿隱秘的心虛,可賀內監的臉上卻一如往常,看不出來是不是有意。


    “你才說機關隱秘,住在裏頭的人也不知道,如今怎麽又是另一番說辭?”


    賀內監隻是一笑,道“或許有聰明人曾住過偶然發現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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