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憑澤城如何在屍山血海中掙紮,都城仍舊是一副歲月靜好的模樣。


    趙璿應邀參加宮中的花會,去了才知道元嘉大長公主病了不能出門。心裏正覺得怪異,卻聽一邊的人說據傳是發了癔症,鬧得好大陣仗,好不容易才按下去。


    不多時太後攜墨側妃來了,眾人自然又是一番恭維,默契的沒有提墨側妃此時的尷尬境地。


    時至今日陛下仍舊沒有給她一個名分,所有人都叫她墨氏,仿佛她是個無足輕重的路人。


    太後環顧四周問趙璿“怎麽不帶你妹妹來?她們年輕姑娘最喜歡這樣熱鬧的場合。”


    “我替妹妹謝過太後的美意。妹妹生性膽小沒有見過大場麵,我怕貿然帶來嚇著她,到時候驚擾了太後就是我的罪過了。”趙璿道。


    “你也太過謹慎,下次務必要把她帶來,許久不見,都不知她現在長成什麽樣子了。”太後笑得和藹,語氣輕鬆。


    趙璿不敢輕信,謝過之後便躲到一邊休息。


    本就是輕鬆的賞花宴,除了趙璿幾乎家家都帶著未出閣的女孩子來,究竟是為了什麽大家都心知肚明。


    隻是趙璿沒有想到太後會把墨氏也帶來。還有什麽比親自給自己的夫君挑選正妻更讓人心神碎裂的嗎?


    隔著花叢看過去能夠看見她低下頭坐在太後身後,時不時的抬頭看一眼來和太後請安的年輕女孩子。


    這裏任何一個女孩子都比她年輕,十五六歲的年紀,比花更美。


    趙璿有些感慨,當年她可是都城第一才女,雖然家世差一些最後卻是她做了太子側妃,不知多少女兒家暗地裏恨得牙癢癢。


    原以為她應該會和儒雅的太子相談甚歡,即使不能扶正,至少也會受寵。可誰又能夠料到她至今無所出,和太子的關係也似乎不像大家想象中那樣好。


    幾乎所有人都以為太子多年沒有立正妃是為了她,可如今登基日久她卻始終沒有名分,便有好事者猜測,太子當年是因為厭惡她而不願意再立正妃,唯恐再遇到一個像她一樣的女子。


    “據說此次太後是為了替陛下充盈後宮才辦的花會!”


    “這不是心知肚明的事情嗎?”女聲嬌笑道“卻不知陛下喜歡什麽樣的。”


    “不過聽說陛下十分寵愛在潛邸的那位墨側妃,即使她不能生育也沒有離棄她,反而多次推拒大臣們冊立正妃的提議。”第三人道。


    “你們的消息都太老套了!”聲音嬌柔的女子捏著嗓子道“陛下看重她不過是因為墨家出身清流,輕易不肯讓族中女子為人妾室。墨氏心中有怨,自然不肯同陛下親近,久而久之便是如今這不上不下的樣子。”


    “可陛下現在已經是一國之君了,總不能真的隻有一個妃子吧?”女子詫異道。


    “誰知道呢,不過大概還是有些鬆動,不然我們在這裏豈不是自討沒趣?”女子嬌聲道。


    趙璿心裏一驚,轉頭去看墨氏,她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離開。這樣也好,要是聽了這些議論恐怕會傷心。


    誰知趙璿一抬頭就見墨氏出現在剛才說話的幾人麵前。麵無表情,眼神輕蔑。“今日參加花會的不止你們幾個,說話若沒個輕重便是過了第一關也過不了第二關。”


    幾人相互看了一眼,小聲稱是,拉拉扯扯的走了。


    “出來吧!”


    原來早就被人發現了。趙璿坦然走了出來,見了她卻不知該不該行禮,兩人僵持半天,墨氏道“我如今名不正言不順,不管行什麽禮都別扭,算了吧。”


    趙璿求之不得,見她眼下有藏不住的青色。“睡得不好嗎?你看起來有些憔悴。”


    墨氏下意識的摸臉,淺笑道“無礙。”摸臉的動作,嘴角揚起的弧度,甚至迴答的聲音都像提前演練過無數次一樣,完美得太過虛假。


    趙璿輕歎一聲“日子過得真快,一眨眼,你我都已經嫁為人婦這麽多年了。”


    “殿下是想要和我迴憶往昔嗎?”她冷冰冰的樣子令人隻是看一眼都心生退意。


    可她麵對的是趙璿,在趙璿眼中沒有什麽事情是她不能做的。四處張望著找了一個清淨少人的地方,趙璿道“雖然你我之間沒什麽情分可講,但和我坐在一起總比在那邊強一些。”


    墨氏抬頭看向遠處笑吟吟的用看貨物的眼神看著那群十來歲女孩子的太後,心中生出一股惡寒,無言的讚同了趙璿的提議。


    這地方清淨,掩映在開得恰如其分的花海中,有那麽一瞬間讓趙璿想起多年前攀折梅花的時刻。


    當日獲得陛下讚賞的人全都和皇室扯上了聯係,這究竟是巧合還是有意為之?


    “聽說你生孩子了?”墨氏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默,率先提問。


    趙璿自然的點了點頭“嗯,是個女兒,叫弗思。”


    “弗思?”墨氏念了兩遍名字道“思之弗得,弗措也。是個好名字。”


    “墨大才女果然寶刀未老,你是唯一一個不必我解釋就明白的人。”趙璿真誠道。


    墨氏愣了愣神,幾乎笑不出來。“曾幾何時我也為自己的滿腹經綸而自豪,後來才發現不是每個人都覺得讀書多是好事。”


    “你和陛下......”趙璿剛說了幾個字就被她打斷。“我該迴去了。”


    來不及問出口的問題就這樣夭折,趙璿若有所思的看著她有些慌亂的腳步。她和陛下之間究竟出了什麽問題?


    趙璿收拾好心情迴去的時候恰好聽見太後在說“今年的花開得好,你們一人抱一盆迴去。”她身前站著兩個一樣好看的女孩子正在謝恩,手牽著手歡天喜地的去選自己喜歡的花。


    太後看見趙璿眼神一轉道“你也抱一盆迴去給妹妹。”


    趙璿不好推辭,便選了一盆模樣極為普通的花,引得眾人紛紛側目。


    “這裏這麽多好看的花你怎麽偏偏挑了這一盆?”太後狀似漫不經心道。


    “妹妹不是個風雅之人,若選了太名貴的迴去隻怕要糟蹋了。”趙璿解釋道。


    太後沒有多說什麽,今日的花會就這樣結束。


    趙晗已經很久沒有出門,終日悶在屋子裏睡覺,把精神都睡沒了。


    推門進去的動靜不大,沒有吵醒她,趙璿在看見她抱著卷軸睡覺的時候心裏一咯噔,但很快就平靜下來。她如今還沒有拔除牽絲蠱,對孟敬亭無法釋懷很正常。


    艱難醒來的趙晗看清坐在床邊的人之後嚇得三魂沒了七魄,“呲溜”一下坐起來,把卷軸藏在身後的被子裏,迷迷瞪瞪的問“姐姐怎麽來了?”趙璿平時如果不是要緊的事情,幾乎不會踏足這裏,給足了她空間。


    趙璿看著她迷糊的樣子忍不住笑了。“我要是不來都不知道家裏多了你這個懶蟲,從早睡到晚,你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趙晗忽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好幾天沒有洗頭,現在的樣子一定亂糟糟的不堪入目。


    卷起被子把自己完全裹住,隻露出還算幹淨的臉。“姐姐還沒說為什麽來呢!”


    “我今天進宮參加花會了,太後賞了花。”趙璿簡明道。


    探頭看了一眼盆裏的花,趙晗癟了癟嘴“宮裏的花就這樣啊?也太讓人失望了!還不如我自己養的呢!”


    窗台上擺著一溜十幾盆花,個個都開得極好,隻用一眼就能看出來主人的用心。


    趙璿命人將花放在顯眼處。“太後今天一共賞了三盆花,你是其中之一。”


    “那也不能掩蓋她的花不行的事實!”趙晗堅持道。


    趙璿也不惱,慢條斯理的將自己當年折梅花的故事說給她聽。


    聽著聽著,趙晗咂摸出味道了。“太後想給我指婚了?”


    她一瞬間的慌張完整的落入趙璿眼中,讓她有些心疼。“我選了這盆花,就是告訴太後我的態度。如果她執意如此我也有辦法讓你落選。”


    趙晗忽然定定的看著趙璿道“姐姐,我是不是病了?”


    趙璿被她神神叨叨的樣子嚇了一跳“你胡說什麽呢!”


    “我最近總是想起他,隻要一想起他我的心口就疼得厲害。我想把畫藏起來可是沒有畫我睡不著。”她說話的時候眼淚也跟著一顆兩顆的往下落,很快就打濕了被麵。


    “你病了。”趙璿肯定道。


    得到肯定答複的趙晗一下子停了下來。“我得了什麽病?”


    “相思病。”趙璿輕聲道。


    意料之中的答案從預想不到的人嘴裏說出來有種讓人不真實的感覺。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趙璿念的過程中趙晗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樣越滾越多,最終控製不住的哭出聲來。


    哭了好久她才慢慢的抽噎著停下,眼睛腫得沒辦法睜開,眯成一條縫看趙璿“姐姐,我心裏好苦啊!我盼著他來看我,可又不知道見了他該說什麽,可他不來我又很難過!”


    趙璿心疼她年少懵懂就遇上孟敬亭這樣的狠角色。“別怕,你情竇初開,遇上他這樣的人物一時難以割舍也是正常的,慢慢來就會好的。”


    趴在自己懷中的人是自己親眼看著長大的,趙璿心中酸澀難當,早知如此當初便該提前替她相看合適的人選,也不至於現在被孟敬亭牽著鼻子走。


    “姐姐,為什麽我不能和他在一起?他為什麽不來看我?”趙晗悲傷得難以言表,反複的問著同樣幾句話。


    “孟敬亭是江湖人,他這一生注定和刀光劍影為伴。這樣的日子對你而言太苦。”趙璿的歎息像是在她心上壓了一塊大石頭,重得喘不上氣。“他們這些江湖兒女見過不知多少鶯鶯燕燕,其中不乏武林世家的女兒。若是尋常閨閣女子我也不擔心你輸,可對上她們我也沒有底氣。孟敬亭若能一輩子對你好,從此收心,我也未必會這麽反對。可將來若有一日他反悔了你怎麽辦?”


    趙璿愛憐的看向她“我不希望你麵對這些。”


    門被叩響,人卻沒有進來。綠螢道“大小姐,有急報。”


    “姐姐,你去吧。我沒事。”趙晗抽了抽鼻子道。


    趙璿將門虛掩,走遠了兩步“什麽事?”


    “查到母蠱的下落了!”


    “在哪裏?”


    “銅雀台。”


    “確定嗎?”趙璿臉色不愉。


    “確認了銅雀台中有母蠱活動過的痕跡。”綠螢道“大小姐,姑娘體內的子蠱已經越長越大,要是再不動手,恐怕就來不及了。”


    “讓我想想。”


    突然傳來的抽泣聲驚動了兩人,迴頭一看,卻是趙晗手裏提著披風,木愣愣的站在門前六神無主“你們在說什麽?”


    “......什麽蠱......什麽銅雀台......是他給我下的蠱嗎?為什麽......為什麽要給我下蠱......為什麽!”趙晗漸漸失控,竭斯底裏的叫喊著,悲痛欲絕。


    “阿晗!阿晗!別想了,別想!看著我,你看著我!”趙璿慌張無措的拉著她的手反反複複的喊她的名字,可趙晗還是沒有反應,坐在地上又哭又笑什麽也聽不進去。


    “快去請先生!”


    好不容易把趙晗抬迴屋裏,她已經不會說話了,直勾勾的看著床頂,嘴角帶著奇異的弧度。


    許先生來的很快,一聽就知道是因為悲痛欲絕而一時迷了心智,勸過趙璿之後,果斷施針。很快趙晗就像累極一樣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趙璿心有餘悸道“先生,要緊嗎?”


    “她本就中了牽絲蠱,全憑對孟敬亭的愛意支撐。如今陡然得知這樣的晴天霹靂自然無法接受。”許先生收起針囊“她這一二日大概都不會醒,你要趁這個機會解決後顧之憂。”


    “若我尋來母蠱,先生能替她拔嗎?”


    許先生多看了她一眼。“論起這些東西你一向學得很好,根本不必我代勞。”


    她舉起的手微微發抖,看得許先生的臉色也跟著一變“關心則亂,我對她下不去手。”


    “既然如此你取迴母蠱再讓人來找我。”許先生幹脆利落的收了小小的藥箱,轉身就走。臨出門前猶豫許久道“當斷不斷,必受其亂。你好自為之。”


    她不是不懂感情用事的壞處,可她的心腸也不總是硬的,有的時候也會因為某個人而軟上一軟,恰巧趙晗就是那幾個會讓她心軟的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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