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迴來得很突然。和離開時的灰溜溜不同,榮封當朝唯一一位大長公主的元嘉擺了全套的儀仗迴來,唯恐別人不知道她風風光光的迴來了。


    隻是這一次她的身邊沒了趙明理的陪伴。


    再次走在熟悉的宮廷內,元嘉終於覺得揚眉吐氣。


    太後神色平靜的看著元嘉行禮,心裏明白她這是迴來秋後算賬。


    “陛下去得倉促,太子一定很累吧?”元嘉擺出一副長輩的姿態,身子微微前傾,似乎很關切。


    “大長公主悲痛得都忘了新帝已經登基了吧?”太後皮笑肉不笑。“如今該稱陛下了。”


    “在我眼中他始終是那個小時候會因為不能吃糖而哭泣的孩子。”元嘉笑得譏諷“不過誰能料到你我會有今日,皇後也已經成了太後呢?”說著露出十分懷念的模樣。“當年景安大長公主迴來的時候還是我和慈安太後一起接待的,那時候慈安太後一定要攜景安大長公主上座。說,姑嫂應該一心,才不會讓外人看笑話,才能更好的安定後宮讓先帝在前朝沒有後顧之憂。”


    太後斜著眼睛看她“景安大長公主的風姿我至今還記得,出嫁之後隨駙馬一去邊遠便是三十年,要不是先帝再三的請,隻怕也不會輕易離開。此等操守實在可為表率,世間女子皆當如此。”


    “我至今猶記景安大長公主當年曾說,女子出嫁從夫,夫婿在哪裏她就在哪裏,絕不會仗著自己的身份就不事舅姑,肆意妄為。如今想想當真是擲地有聲,令人欽佩。”


    “是啊,景安大長公主自然讓人欽佩。不過人和人之間總不能隻有一方示好,總要有來有往才是相處之道。”元嘉挑釁般看她“慈安太後對景安大長公主可算得上視如己出,都說長嫂如母,我看便是如此。”


    “慈安太後待人一向寬厚,隻是可惜當年景安大長公主因為給慈安太後操辦千秋而累得腹中的胎兒沒了,不然長到如今也該是個青年才俊了。”太後閑閑道。


    元嘉氣不打一處來,那本就是個意外,她卻到如今還念念不忘!“當時慈安太後便覺得惋惜,還特地抄了經為那個沒福氣的孩子超度,為此難過許久。隻是她也沒能想到先帝登基後膝下會如此空虛,以至於膝下竟隻有寥寥數人。”


    太後冷冷的看著她,都說話不投機半句多,今日說了這些總不能算是慢待。當即笑道“你一路勞累,先迴宮裏休息吧。”


    元嘉順勢告退,走在迴宮的路上才慢慢的出了一口惡氣。這個女人越來越過分了!從前母親還在的時候她根本不敢這麽和自己說話,真是有了兒子腰杆子硬,竟然敢不把她放在眼裏!


    宮中的一切都按照她在的時候布置,可她一眼就看出來少了些東西。“原先擺在這裏的美人瓠呢?”


    服侍的宮人嚇得跪了一屋子“太後下令不許宮中奢靡,名貴的物件全都收起來了。”


    “放肆!”她用力扯住桌布,一把掀落上麵熱氣騰騰的飯菜。“我倒要看看誰敢克扣我的東西!”


    消息傳到太後這裏的時候她正和寶華一道用膳,聞言眉頭都沒有皺一下。“既然大長公主沒有胃口,就不必準備了。都下去歇著吧。”


    寶華小心道“母親,姑姑為什麽發這麽大的脾氣?”


    “有的人雖然不會跟著年紀長本事,卻會跟著年紀長脾氣,你以後可不要這樣。”太後教導起寶華來,順手給她添了一碗湯。“如今已出孝期,陛下要不了多久就要選妃,到時候你也要麵臨一樣的問題。”


    “陛下的皇後也會不喜歡我嗎?”寶華下意識道,話出口才發覺不對,忙去看太後的臉色。


    太後神色不變“你要記得,妹妹和妻子是不一樣的。隻有你才是陛下唯一的妹妹,不論發生什麽,他都會護著你,也必須護著你。”


    “我不想他為難。”寶華悶著頭攪動碗裏的湯。


    “傻孩子,有些事情根本不是你能夠決定的。”太後疼惜的握住女兒的手,暗暗盤算著要給她找一個什麽樣的人家。


    “母親,阿赫還能迴來嗎?”


    “你很關心?”太後停下筷子。


    “沒有他的消息我心裏總是覺得空落落的,很不安。”


    太後話到嘴邊又咽了迴去。“人各有命,你也不要想太多。”


    氣消了之後元嘉讓人重新上晚膳,卻被告知大廚房已經熄火,沒辦法做。


    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的元嘉立刻就怒了“這到底是不是宮裏!怎麽我連飯都吃不上了嗎!”


    宮人們都不敢勸,暗暗叫苦。好不容易退出來,都怨聲載道。“雲袖呢?怎麽不見跟著迴來?”若有她從旁勸著或許她們就不會這麽難。


    “你們還不知道啊?聽說當年大長公主隨同駙馬赴任的時候她就已經請辭了,如今不知道在哪裏享福呢!”


    “你別胡說八道了,她都多大年紀了,就是出去也沒有辦法成婚,哪能有什麽好日子!”


    “你別不信,像她那樣在正經貴人身邊服侍過的就是離了貴人,也有許多人家肯出重金去幫忙調教家裏的女孩兒,將來就是老了也有人肯給她送終,又不必伺候丈夫孩子,怎麽不算享福!”


    是啊,在宮裏就是職位再高也還是任人打罵的命,哪有在外頭調教小姑娘來的輕鬆?而且大家都高看一眼,日子不知該有多輕鬆。


    “人都滾哪裏去了!”怒喝聲響起,眾人推搡著誰都不肯進去,一不小心就耽誤了時間。


    元嘉氣衝衝的掀開簾子出來看,就看見幾個宮女擠在一處,推推搡搡的不願意上前。當下就黑了臉。“什麽時候有你們挑揀的份了!”立刻讓所有人都跪在院中石板上,誰要是彎下腰立刻就要遭到鞭笞。


    入夜之後寒氣漸重,她們都是屋裏侍奉的宮女,衣服穿的都不厚,很快就哆哆嗦嗦的開始發抖。


    元嘉看見之後更生氣,毫不留情的一連抽了許多下。“還沒下雪的天氣能有多冷,你再裝!”


    直到宮門下鑰的時分才終於停手,把鞭子往她們身上一扔。“再有懈怠的就別怪我下手狠!”


    她一進去,早就等在角落裏的人就衝了出來,幾人一個把人送迴屋裏。扒了衣服一看膝蓋上早就青紫一片,身上到處都是被鞭子抽過的痕跡,外頭雖不顯,可貼身的裏衣都已經沾血,實在慘不忍睹。


    幾人抱頭痛哭了一通,第二天仍舊要起來當差。


    梳頭的人根本拿不穩梳子,一不小心就扯下幾根頭發,原本就心氣不順的元嘉登時發起火來,一把將梳頭的宮女推倒。誰知這樣巧,腦後恰好磕在桌角,人抽了幾下就不動了。


    端著早膳進來的人看清裏頭的情形之後手裏的東西全都打了,大聲尖叫“殺人了!殺人了!”


    元嘉怒吼“叫什麽叫!”


    可宮女早就嚇破了膽子,跌跌撞撞的往外頭跑,一路驚擾了許多人。


    院中空無一人的場景讓元嘉不滿的皺起眉毛,連叫了好幾聲,躲在門外的人都不敢應,唯恐自己也成了枉死的冤魂。


    動靜實在太大,以至於連準備上朝的蕭奕亭都驚動,聽了是什麽事情之後震驚得睜大了眼睛。迴宮第二天就打死了身邊服侍的人!


    “讓太後立刻過去看看,別讓人離開。”走了兩步又轉身想要取消上朝,卻被賀內監攔住。“天子無故不早朝是大過。”


    轉身離開的時候,他有一瞬間想到,先帝是不是也曾經遇見過這樣的情形?那時候他是怎麽想的?


    太後趕到的時候還能夠看見又驚又怕的宮女和內監三五成群的站在門前,任由裏頭叫罵誰也不敢進去。


    乍一看見太後的身影,立刻嘩啦啦的跪了滿地的人,各個都不住磕頭,惶恐不安的樣子配上裏頭隱隱的叫罵,讓人忍不住猜測裏頭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元嘉並沒有在屋裏,她怒不可遏的摧殘著院子裏的花草,滿地都是殘花敗葉,看起來有些癲狂。


    禦醫也在這時趕到,進屋查看過後來到太後麵前輕輕搖頭“人已經沒救了。”


    驅散了宮人們,太後在元嘉對麵坐下。“鬧夠了嗎?”


    “怎麽你現在還要為了一個宮女向我問罪?”元嘉仰起頭,全然不將她放在眼裏。“你以為您算什麽東西!也敢在我麵前擺架子!”


    太後輕笑道“你太看得起自己。慈安太後在的時候,一直暗中約束著先帝,不論你做下多麽匪夷所思的事情都替你遮掩,別的不說,你身邊那個雲袖就不知做了許多見不得人的事情。”


    “你胡說什麽!”元嘉心虛的四處張望,即使明知道院中隻有她們兩人還是不可抑製的慌張起來。


    “我在說什麽你比我清楚。”太後冷眼旁觀她的無措。“慈安太後將你當做孩子養了幾十年,看你現在的模樣,也不知如今她泉下有知會不會後悔。”


    “你不要在這裏危言聳聽!我是當今陛下的親姑姑,你豈敢動我!”


    “嗬!事到如今還如此蠢鈍!你覺得你兒子趙赫是和你親還是和我親?”太後冷笑道“新帝登基不久你這個姑姑就千裏迢迢的擺了全副儀仗迴來,想做什麽?你就是想要逞威風,顯示你高高在上的地位嗎!”


    “這是我應得的!我有什麽錯!”元嘉不答反問“你到底想幹什麽!為什麽總是要和我對著幹!你憑什麽克扣我的東西!”


    太後冷冷的看著她“如今是戰時,南北皆有戰事,軍費本就不足,你要奢靡浪費也該看看時機”其實不止這一處,宮中各處開支都已經減半,名貴陳設都已經撤下,厲行節儉。


    “當年你將穎妃的孩子當做貓兒喂下毒物的時候可曾想過會有今日!”她曾經不止一次的埋怨先帝不肯處置元嘉,直到今日才算解氣。“你囂張了一輩子,這風光也該到頭了!”


    “我又不是故意要殺她!是她身子太弱!這麽一點都經不住!不是我的錯!”元嘉呲牙咧嘴的叫嚷著,全然沒有了一個公主的氣度。


    “慈安太後明知道你是這樣一個蛇蠍心腸的人,還是替你拆散了趙明理夫婦,你卻始終對此耿耿於懷,三番四次為難趙璿,還嫁禍到我頭上,你的心腸難道全是黑的嗎?”太後厲聲質問道“彼時趙璿不過一個尚未及笄的女童,你卻想要將她獻給先帝,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打得什麽主意嗎!”


    “你有什麽資格這樣指責我!你的心思又比我幹淨多少!你以為我不知道你背地裏下了多少黑手嗎!”元嘉氣急,顧不得內宮秘辛。“要不是你給穎妃送去有毒的湯劑她又怎麽會死!”


    “你!”


    “你敢摸著良心說那次趙璿差點被燒死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嗎!”


    “你覺得把這些事情抖出來我就會怕嗎?”太後忽然想明白了什麽,慢條斯理的坐下,看著院子裏滿地淩亂。“慈安太後在的時候你就是被人精心打理的花木,沒了她你連地上的爛葉都不如!”


    元嘉被她刺激得失去理智,順手抄起放在桌上的鞭子,劈頭蓋臉的朝太後抽,太後身邊叫聞馨的宮女聽著裏頭動靜怪異,忙衝進來替太後擋鞭子,還順勢搶了鞭子。


    饒是如此,太後也已經受了傷。臉上被鞭尾掃到,添了好幾處血痕,身上的衣服也有幾處破損,暈著淡淡的血色。“大長公主悲痛過度,頭腦不清醒。讓人看住了,別讓她做傻事!”


    “你才瘋了!”


    “你和趙赫,選一個吧。”


    她輕飄飄的幾句話成功讓元嘉從歇斯底裏變成咬牙切齒“果然是你這個毒婦!是你害了我的阿赫!你這個賤人!我要去陛下麵前告你的狀!”


    太後捂著臉站在一邊,看他們摩拳擦掌的將元嘉堵了嘴綁起來扔到屋裏。


    事情到了這裏還沒有結束,太後忍著臉上的疼問“都哪幾個人挨了打?”


    昨日挨了打的人便一個個站出來,撩開袖子讓她看身上的傷痕。真是讓人不忍直視。


    “聞馨,她們這些挨了打的每人加兩個月月俸。其餘的今日加餐。”


    蕭奕亭剛下朝就聽說大長公主發了癔症,已經被禁足在自己宮裏。當即要趕過去看個究竟。


    還是賀內監腦子一轉,攔住了他。“陛下,您可要想好,這一去就是站到了大長公主那邊,太後恐怕要傷心了。”話鋒一轉“都是在宮裏,誰也不敢苛待大長公主,現下發癔症也不怕,將來若治好了自然有團聚的時候。”


    蕭奕亭猶豫再三,雖然沒有去看,卻還是讓人送了許多補品過去,又囑咐禦醫用心醫治。


    太後出來見他的時候,臉上還敷著藥,一下子就把他給嚇到了。“太後這是怎麽了?”


    “大長公主忽然發了癔症,拿起鞭子就往太後身上抽,這還隻是臉上,那看不見的地方都是傷!”聞馨道。


    “傳太醫了嗎?”


    “太醫都去給大長公主看癔症了。”聞馨小聲嘟囔道。


    “這不行,去把禦醫叫迴來,怎麽能這樣!”


    “算了,她也不是有心的,關起來好好治,總會有好的一天。”太後輕歎一聲,虛虛的扶了扶臉,露出痛苦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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