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今日似乎有些心煩?”


    趙晗筆一頓,豆大的墨跡落在紙上,微微暈開。“怎麽這麽說?”


    “不算這一張,一刻鍾的功夫,已經寫廢了......六張。”綠楊點了一遍手裏的紙。


    六張紙,不多不少,寫上幾個字就廢一張,每張紙上都有幾個寫壞的字。要說沒有心神不寧,恐怕根本沒有人信。


    “陛下病得越來越重,朝哥哥也日日昏迷,如今怎麽辦?”不怪她慌張,昨日起,皇後就命人以戒嚴為理由將公主府團團圍住,不許人隨意進出。


    “太子殿下剛剛複位,正是忙亂的時候,即便皇後有些緊張也不奇怪。”綠楊手腳麻利的換了新紙,將那幾張廢紙收起。


    趙晗卻沒了寫字的心思。“姐姐去了幾日,卻一點消息都沒有,我心裏總是不安。”


    “殿下一定會照顧好自己的,姑娘不必太過擔憂。”綠楊心裏暗暗的算著,已經過了四日。路上兩日,在崖城大概還要待兩日,若現在啟程,兩日後也會迴來。


    綠楊抬眼的時候恰好看見桌上的菊花開得正好。“殿下走之前囑咐了,姑娘不要貪涼,越到秋日,越要好好保養。”


    “雖說崖城是沈家的地盤,可畢竟山高路遠,路上萬一發生些什麽可怎麽辦?”趙晗發愁得眉毛都快要打結。


    綠楊將今日的藥放在桌上,親眼看著她吃下去。


    “這藥的腥氣這麽重,就不能讓他們添兩味藥,去一去嗎?”趙晗扁了扁嘴巴抱怨道。


    “良藥苦口,姑娘就忍一忍,等殿下迴來就好了。”瓶子裏隻剩下兩三顆藥,勉強能撐到趙璿迴來。萬一趙璿路上被什麽事情耽擱,隻怕趙晗就危險了。


    “今日送了什麽來?”吃過藥,趙晗滿懷期待的看著綠楊。


    趙璿走的時候特意交代過,雖然不能讓趙晗出門,不過若是孟敬亭來訪也不必攔著。雖然皇後的人都圍在門口,可孟敬亭總是能夠找到辦法進來。


    “今日送了兩顆香欒,看起來很不錯。”廚房的人已經收拾好,端上來的時候隻見嫩白晶瑩的果肉整齊的碼在盤中,看起來令人食指大動。


    趙晗欣喜的模樣落在綠楊眼中令她有些不忍,雖說如今為了她體內的蠱而讓她和孟敬亭來往,可趙璿其實並不喜歡孟敬亭,今後未必能夠同意他們真的在一起。如果趙晗此時情根深種,將來隻怕有苦頭吃。


    “綠楊,你說我明天穿什麽好?”


    孟敬亭即便沒有綠楊提醒也不敢每天都來,隔一日來一次,不來的那一天就差人來送東西。明天是第二次見麵。


    “正是菊花開的時候,不如穿那件繡雲翻雪浪的?”綠楊問。


    那件衣裳確實好看,隻是“會不會太正式了?”他似乎總是衣著簡單,要是穿得太隆重,他會不會不喜歡?


    “院子裏的菊花開得熱烈,要是穿得太隨便,反而不好看。”


    話雖如此,趙晗輕咬下唇。“姐姐要是知道了,恐怕會不高興。”


    “殿下還未迴來。”即便今後未必有結果,隻記得這幾日,也是好的。綠楊不忍的別開眼睛。


    第二日,趙晗便在綠楊的建議下穿上了今年才做的新衣裳,又專門梳了折枝反翹的堆雲髻。頭上戴著他第一日送過來的步搖,又戴上了改過的雨時花簪子,耳朵上綴著細巧伶仃的耳墜子。整個人看起來別有一番風流韻味。


    她打扮得太過認真,以至於孟敬亭看見她的時候整個人都愣住了。


    和河邊的清秀不同,和馬場的英氣不同,今天的她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宜室宜家的感覺。


    她純潔毫無瑕疵的眼睛牢牢的黏在他身上,從他出現的那一刻開始盛滿了喜悅和羞怯。


    “你來了!”


    孟敬亭一時間竟然不知道眼睛該往哪裏看。“嗯。”


    “我聽說你們銅雀台一直住在雲州,讓廚子做了些雲州的點心,你看看喜不喜歡?”


    她小心翼翼討好的樣子讓人看見了就忍不住心疼,綠楊扶她坐下。“坐下說話吧。”


    孟敬亭裝作沒有看見綠楊警告的眼神,從容落座。遞來一隻長盒。“來的時候經過博古齋,覺得這副字畫很襯你,就買了。”


    這是一副尋常的字畫,畫的恰好是滿城盡帶黃金甲,和今日的氛圍極為合適。


    歡欣雀躍的趙晗完全不懂得掩飾自己的喜歡,笑吟吟的向他道“你嚐嚐這個點心做得怎麽樣?”


    桌上擺著幾碟子雲州的特色點心,看起來的確是費了心思。


    石勇伸手要攔,卻被孟敬亭閃過。入口之後眉頭一皺。


    趙晗緊張的看著他“不好吃嗎?”


    孟敬亭仔細咂摸了一下嘴裏的味道,臉色古怪的看了一眼趙晗,硬是咽了下去。“不會。”


    略有狐疑的趙晗也沒當迴事,很快就拋在腦後,將桌麵上的糕點一股腦的堆到他麵前“那......那你也嚐嚐這些吧,都是按照雲州的風味做的。”


    可孟敬亭卻不動聲色的推開糕點,道“出門時多喝了兩盞茶,一會兒再吃。”


    趙晗不疑有他的點了點頭。“聽說雲州是個很漂亮的地方,不知究竟長什麽樣子?”


    “雲州土地富饒,一年四季花開不斷,瓜果菜蔬都比別處更豐富。銅雀台在雲州最繁華的文華街上有一間鋪子。每天都能看見車水馬龍、川流不息。”


    心馳神往大約都不夠形容趙晗此時的心情,她出神的看著孟敬亭,似乎能夠從他的眼睛裏看見熱鬧非凡的文華街,還有站在樓上往下看的他。


    她突然紅了臉,羞答答地甚至不敢抬眼看孟敬亭。


    孟敬亭被她炙熱的眼神灼傷,幹咳了幾聲。“你這兩天做了什麽?”


    “寫字,賞花,陪弗思玩。”趙晗掰著手指頭算,第二次迴答一模一樣的問題。


    “秦安公呢?”孟敬亭漫不經心的看著四周盛開的花朵,隨手掐了一支放在她麵前。


    趙晗突然有些慌張,轉身去看綠楊。磕磕絆絆道“男女有別,總不好時時見麵。”


    “你說的不錯,確實也不好和秦安公來往得太密切,畢竟是妻妹。”孟敬亭理所當然的點了點頭。


    雖然秋日天氣涼爽,可穿得太嚴實也還是會熱。


    趙晗隻是悄悄的扯了扯領子,孟敬亭便挪開眼睛。“秋老虎威猛,要不然還是換一身輕便的吧?”


    “可是這身衣裳我才穿上。”趙晗不樂意的撅了撅嘴,扯著衣角很不情願。


    她耍小性子的樣子莫名有些可愛,孟敬亭抿了抿嘴。“去吧,別熱出一身疹子。”


    他的聲音很溫柔,帶著幾分寵溺,讓人不由自主會沉淪。


    趙晗被他的眼神蠱惑,完全沒有抵抗能力的跟著綠楊進屋,手裏緊緊的握著他送的畫軸。羞紅了臉一步三迴頭的看著孟敬亭“可是我換了衣服還要換首飾的。”


    孟敬亭起身笑道“沒事,我等你。”


    門關上的瞬間,他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派人夜探公主府。”這裏一定藏著什麽秘密。


    石勇低聲應了,從口袋裏把小瓷瓶拿出來。“門主先把解毒丹吃了吧?”


    孟敬亭神色尷尬的搖了搖頭“不用,糕點裏沒有毒。”


    沒有毒?他撓了撓頭,將藥瓶塞了迴去。


    “糕點有點幹。”豈止是有點幹,根本就是幹且齁甜,差點讓人沒法下咽。害得他猛灌了好幾口茶,才勉強咽下去。


    屋裏趙晗忙著挑選合適的衣服,僅著單衣走來走去,苦惱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綠楊將壓箱底的衣裳翻出來,攤開在床上。“這一件呢?”


    這是一件豆青色的衣衫,上頭隱隱約約的繡著些折枝花,因為嫌這花的名字不好,一直壓箱底,從來沒有穿過。


    外頭的孟敬亭今日便穿了一身豆綠色的衣服,看起來長身玉立,氣度不凡。衣服上繡的竹葉和折枝花的針法一樣。


    趙晗很不情願的翻著堆了滿床的衣服,實在找不出第二件比這個更像的顏色,隻能撅著嘴穿上,硬是在外頭又套了一件素白的紗衣才罷休。


    坐在鏡子前的她喋喋不休的和綠楊說著自己的歡喜,眼睛裏的歡欣滿得幾乎要溢出來。


    綠楊默不作聲的將她頭上的首飾全都摘下來,換了素淨的步搖,含笑看她。


    “姑娘這樣穿也很好看。”


    她看起來有種小家碧玉的氣質,羞怯卻大膽,身上帶著年輕女孩子所特有的嬌氣和熾熱。


    重新打開門的時候,孟敬亭正低頭看花,猝不及防的抬眼,卻看見一身煙雨的趙晗倚著門嘴角含笑。


    倚門迴首,卻把青梅嗅。


    看見她的一瞬間,孟敬亭的腦海裏沒來由的閃過這一句,神色也變得柔和。“你穿這個顏色很好看。”


    鬼使神差的,他從身邊折了一支花,遞給款款走來的她。


    花色雪白,唯有花蕊中間有星星點點的嫩綠色,看起來仿佛不小心被葉子染上顏色的繡花。


    在這個微妙的瞬間,他忽然笑了,掏出隨身的小刀,削短花莖,親手簪在她發上。


    配合的矮了身子的趙晗根本控製不住自己的笑意,愛不釋手的摸著發上的花。


    “你的首飾有些少,配上這朵花正好。”


    院中人若不言語,合該是一對璧人並肩站在一起,無論怎樣看來都是美景。


    趙璿靜靜的站在院門口,雙眸冰冷,直視笑著去看趙晗的孟敬亭。


    孟敬亭臉上的笑容在看見趙璿的一瞬間就收斂,理所當然的被趙晗察覺,迴頭看見趙璿的瞬間臉色劇變。“姐姐!”


    誰都沒有想到趙璿會迴來得這麽早,場麵頓時有些尷尬。


    孟敬亭的眼睛從跟在趙璿身後的人身上一一掠過,都是眼生的人,應該是從崖城帶迴來的親信。“殿下!”


    “孟門主好興致。不知公主府的花是否還合你的意?”趙璿解下披風交給綠楊。


    她似乎無意隱瞞自己的風塵仆仆,快馬加鞭。孟敬亭從容道“公主府的花都是經過殿下手下的花匠精心調養,自然與別處不同。”


    趙璿的眼神落在趙晗頭上的花。“這花配這一身很好。我竟不知孟門主眼光這樣好。”


    “殿下過譽,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孟某也不能例外。”


    趙晗夾在兩個人中間左右為難,不敢幫任何一個人說話,可是又不願意看他們劍拔弩張。


    趙璿道“外頭風大。綠楊,把姑娘帶迴去。”


    “姐姐!”趙晗企圖說些什麽,可根本沒有人在意她的反應,綠楊軟硬皆施的把人弄走之後,趙璿便將一直收斂的氣場徹底放出來。


    孟敬亭猛然察覺到她不怒自威的氣勢,整個人都為之一振。


    她不過是迴去了一趟,短短幾天,怎麽會有這麽大的變化?趙璿根本不將他的愕然放在眼中。“這幾日有勞你來看阿晗,不知你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了嗎?”


    “殿下這樣說就不怕阿晗失望嗎?”孟敬亭道。


    趙璿指了指院中的桌椅。“孟門主覺得都城怎麽樣?”


    “孟某初來乍到,還摸不清頭腦。”孟敬亭道。


    “城中勢力錯綜複雜,一不小心就會粉身碎骨,這裏可沒有雲州的日子好過。”


    天子腳下向來如此。


    孟敬亭不以為意的坐在趙璿對麵。“都城畢竟不是能夠一家獨大的地方,這一點殿下應該也深有體會。”


    趙璿輕笑“孟門主不遠萬裏也要前來,應該不止是為了做生意吧?”


    “殿下覺得呢?”


    “這世上唯有兩件事永遠不會改變,一個是利益關係,另一個就是人心。”趙璿道。


    “哦?想必殿下對此有些真知灼見?”孟敬亭挑眉道。


    院中的菊花被風吹得輕輕擺動,似有若無的味道穿過花朵,飄散在院中,縈繞出曼妙的氛圍。


    趙璿道“孟門主會選擇什麽樣的人做交易?命懸一線,還是根基深厚?”


    孟敬亭笑道“自然是根基深厚。”


    “你覺得現在和你做交易的人裏頭,誰的根基最深厚,勝算最大?”


    兩個人說著隻有彼此才能聽懂的暗語,交換了一個心知肚明的眼神。


    “殿下這一趟出門似乎和從前不太一樣了。”他頓了一下,和城中傳聞大不相同。


    “眼見為實耳聽為虛,門主不如親眼看看,我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趙璿拈起桌上的糕點,神色一變,勉強咽了下去。


    孟敬亭憋笑道“既然如此,孟某就拭目以待了!”


    趙璿大口喝著茶,對突然出現在身後的綠螢道“去查一查銅雀台在雲州的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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