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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七迴 離奇霧靄古棧道 遠古奇譚礦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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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長庚被夥伴們的大喊喚醒了。


    麵前沒有什麽石榴紅,也沒有所謂的鮫人和深海。


    這次的幻景很奇怪,她居然直接昏倒在了古棧道上。


    不知道是不是和石榴紅待久了,「萬年春」蠱的幹擾太大;還是因為這兒有瘴氣,本身就磁場捉摸不定所導致的。


    白長庚昏昏沉沉的,使不上勁兒了,拚盡全身力量也保持不住,不得不再次睡了過去。


    江浸月和涼曜把她扶上木相留的背,無意間,她看到了白長庚脖子上的簪傷,皺著眉嚷道:


    “哎喲!都來這地兒了,身上怎能帶傷呢。山裏頭古怪東西多了去了,別說是瘴氣了,什麽都可能往裏鑽!”


    江浸月埋怨白長庚做事不夠小心,總之,等下到峽穀裏,先給她找點土藥。


    木相留背著白長庚,四人抓緊時間,離開了棧道下來,終於進入江邊的峽穀。


    走了一會兒,三人來到一個地方,頭皮發麻。


    木相留忍住了,才沒有大叫出來。


    黃皮子。


    巨大的,瘦小的,滿眼都是黃皮子:


    這兒是一大片死去的黃皮子的墓場。


    而且腳下的地麵已經不是山路了,出現了一種遍地紅黃色的爛泥,有些幹旱,坑坑窪窪的、寸草不生。泥地很粘稠,走著走著會時不時往下陷進去一些,腳拔出來的時候鞋底也會沾上爛泥,行動起來非常不方便。


    旁邊不遠處,就是奇怪的黃皮子的墳場。


    江浸月讓她們倆等下經過這片地方的時候,別迴頭看,也別說話。誰喊你、發生任何事情都不能迴頭,直接一鼓作氣走過去便是。


    她們剛剛還聽了江浸月說東北黃大仙的傳說,此時,即刻在眼前出現了這個,不免脊背發涼。


    江浸月先去一旁,給白長庚找了一種綠色葉子的草藥,敷在白長庚的脖頸傷口上。


    “我們走。”江浸月對木相留和涼曜打個手勢,輕聲道。


    木相留背著白長庚,惴惴不安地踏上泥地。


    …………


    木相留正在跑著,手裏握著童年的紙風車。


    奶奶搬著小板凳坐下,唿喚著小小的木相留。


    “孫女兒,別跑那麽快!到奶奶這來。”


    木相留欣悅著答應,剛要迴頭,忽然,腦海中有著什麽強力的警告掠過:


    不能迴頭。


    木相留故作鎮定,再沒有理會奶奶,拿著紙風車,一股作氣跑出了四合院。


    跑過一大片怪石嶙峋的土坡,藍天白雲,風景甚好,剛停下來站了會兒,木相留忽然腦仁一痛。


    “嘻嘻……嘻嘻!”好幾個小孩兒拿小石塊砸她,用樹枝戳她的背。


    他們繞著木相留奔跑不止,一邊做著鬼臉,繼續圍著她拿石頭砸,把木相留的鼻子都砸疼了。


    “有本事搶迴來啊!來啊!”有一個小男孩猛地拔走了她手上的風車,跑遠了。


    不能迴頭。


    木相留攥緊了拳頭,背後依舊是被不斷砸著石頭的痛感,她狠狠地咬住嘴唇,往前大步走去。


    猛然間,周圍全是哭聲,有很多人,似乎是木家的靈堂。


    她背對著所有人,要出門的樣子。


    “相留,過來。給爺爺磕頭。”是父親威嚴而又不容置疑的聲音。


    可爺爺太壞了,他間接害死了奶奶,小小的木相留覺得是這樣的。她非常恐懼父親,腿都在顫抖,步子就如千斤重似的,想逃走又不敢。


    “迴來。”她剛勇敢地踏出一步,父親便站起身,聲音悚然。


    在快要轉過身前。


    “不能迴頭。”


    還是這個聲音。


    任憑木家的人在身後竊竊私語,木相留忍住害怕的眼淚,奮力跑了出去,跨過了靈堂的門檻!


    眨眼間,木相留感覺自己變成了一棵樹。


    這兒的場景很奇怪,四處仙氣飄飄的,像是天上,木相留很茫然。


    她感覺自己很渴,身上養分幾近於無,快要枯萎死去。


    身上猛地一疼。


    有小仙童嘻嘻哈哈地拿箭射她,用石塊砸她,木相留渾身上下都好痛,卻寸步難行,也無法開口。


    “救我,誰來救我。”她無聲道,憤怒滿載地看著眼前的仙童們。


    一個小仙童跑過來,還要在自己身上刻字。


    鑽心的疼痛,木相留快要瘋掉,卻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些寫的字如何一筆一畫地刻在身體上:“到此一遊”,“爛樹”,“醜樹”。


    忽然,穿著神女衣裳的白長庚和一個小鳳凰走了過來,擋在自己身前,將這些人趕跑。


    木相留好疑惑,姐姐怎麽在這裏?


    還沒反應過來,那個小鳳凰已經不在了。


    眼前依舊是白長庚,她對自己砍了一劍。


    木相留忽然感覺到了自由,她好像終於不是樹了,落了地,便可以隨意行走了。


    剛要和白長庚道謝,白長庚卻清清冷冷地道:“你走吧。”


    木相留眼睜睜看著白長庚拂袖而去,她茫然地想追過去,問問姐姐為什麽。


    不能,不能迴頭。


    木相留眼含淚光,在心中告別了白長庚。


    繼續站起來,往前。


    …………


    “唿……”


    木相留定睛一看,身旁是涼曜和江浸月,三人都跑出了泥地。


    自己背上還趴著昏迷的白長庚,她的神情恬靜自如,和平時一般毫無變化。


    那兩人都是各懷心事,帶著奇特的茫然混合著慶幸的表情。


    總之,她們已經順利離開了那片古怪的黃皮子屍體了,腳下的路也不再粘稠難走,而是逐漸變成了岩石,大片的岩石灘——碎裂的石縫中,間或露出耀眼的水晶礦物夾層。


    這兒是一處遺棄許久的礦脈。


    “到了!”


    終於,她們要進入礦山眼了,這便是白長庚此行的目的地。


    礦山的峽穀深處景色奇崛,和外麵看截然不同。


    四處都是耀眼晶瑩的山脈,巨大參天的礦物們在陽光的折射穿透下熠熠發光。


    最頂部的山脈海拔很高,雲兒飄遊,覆蓋著終年不化的白雪。


    木相留認不出來這些是什麽礦物,涼曜和江浸月倒是很興致勃勃,兩人彼此交流著礦物的名字,時不時上下撫摸著岩壁與晶脈。


    木相留一個也記不住,她張大了嘴,四處張望,隻感覺礦脈這裏不似人間,每走一陣子都會遇到紅色、綠色、黃色、藍色、紫色、潔白無瑕的透明水晶。水晶礦洞們都是成片連綿的,這輩子她都沒見過如此多和這樣龐大的水晶礦。


    “天然的紫晶洞。好漂亮呀!我爹爹也有,他的比這個小很多。”


    木相留佇立在一個比她人還大的紫晶洞麵前慨歎道。


    涼曜等了一會兒,便把她拉走,正色叮囑道:


    “我的大小姐,別在如此大的晶洞麵前站太久,它已聚靈,你非陰門人士,時間一長會被攝魂、導致精力渙散的。”


    江浸月跟著道:“是哇,像這種礦脈其實挺危險的呢。四處都是撩人眼的美景,看久了,人的心神就被帶跑了喲!美景也會耗神的。”


    木相留第一迴聽說這種事情,無比驚訝,轉而爽朗一笑道:


    “不怕,本姑娘是什麽人哪!”


    她開始嘰裏呱啦,說了一堆自己以前多有能耐、天生神力,把小夥伴們都打倒在地的事跡。這下輪到江浸月震驚了,涼曜無奈地笑著,在一旁看著木相留。


    四人繼續下行,換涼曜背著白長庚。


    她們開始深入地下礦脈了,這兒的礦洞更為奇幻精絕,造化有情。


    江浸月驚唿,往下一層的水晶礦脈已經開始“化丹”了。


    這兒遍地的水晶,都是天然形成的「珠璣」的形狀,珠子是圓形的,璣是還不太圓的形狀——這兒的水晶,有一些已然成為水晶球,還有的是橢圓的球體,總之,都在往圓形去接近。


    天地渾成之初,混沌如雞子,圓是世間最完美的形態。


    因此,這造化而來的一切,都在去奮力靠近「圓滿」的含義。


    她們還在往下走,因為白長庚說了,要采的黃皮子花,在峽穀礦脈的最底下比較常見;江浸月要送的東西,恰好也得去最底下,她隻是從前運貨的時候會經過峽穀,也沒有來過礦脈深處。


    木相留惱道:“最底下?這活兒你也敢接,都沒有碰頭人。”


    江浸月訕訕地撓頭道:“沒辦法啊,我們江家貨郎曆來如此。人家的生意,答應了都!送佛送到西吧。”


    雖然不知道她是木家人,江浸月打量著木相留渾身的氣派穿著,還是補充著囁嚅道:“相留千金,你家以後若是需要送貨,也可以找我……”


    木相留剛想著迴“好啊好啊”,話臨到口,馬上又委婉拒絕,因為她猛然想起來木家有自己的鏢局了,江浸月有些沮喪。


    四人來到更下層。


    這一層礦脈,居然已經化人了!


    放眼望去,皆是仙人的坐化形,還有婀娜的仕女、錦羅裹身的神仙,或坐或臥姿態萬千……四處都是如同人形的水晶礦物。


    三人都感覺有些瘮得慌,感覺這些礦物在從各個方向盯著她們看,即便是沒有化人的水晶,也長出了手或腳等十分逼真的形態,在洞中前進,它們常不小心勾到衣裳和包裹,三人不免起一陣雞皮疙瘩。


    木相留和涼曜開始頭暈了,腦袋嗡嗡作響,因為礦脈在這麽深的地下,空氣不太流通,逐漸變得十分悶窒;江浸月還好,不過也有一點頭昏腦漲。


    白長庚終於悠悠醒轉。


    她容易被幻境所迷,並非是身子虛弱,而是直覺太強的緣故,事實上,白長庚的體能放在任何地方都毫不遜色,如果有什麽很重要的事情,白長庚也會第一個察覺。


    一醒來,看著涼曜在下麵步履不太穩的樣子,白長庚心下了然,她感覺鼻尖氣息古怪,趕快下地自己行動。


    白長庚立即讓大家掩上口鼻:


    “礦中有屍氣,往下更甚。”


    終於,來到了礦脈下方不能再深的位置,這兒的景象讓所有人都頭皮發麻:


    無論穹頂還是四周,目之所及之處,都是棺材。


    洞頂上安插著整塊水晶的懸棺,接連成片。


    男女老少,商賈官貴,都是麵龐鮮活,毫無痛苦恐懼之色,如同睡著了似的,永遠地在這裏安眠了——他們的身體和水晶礦脈完全生長在了一起,皮膚泛出晶體的光澤。


    走到一處,裏麵不能再往前去了——大家都發現,身上的銀飾全黑了。


    可是,黃皮子花應該就在前麵。


    江浸月抱怨道:


    “哎喲,麻煩了。我要把貨送到裏頭那地兒啊!”


    白長庚摸了摸脖頸,對木相留和涼曜道:


    “在外看著,我倆進。”


    涼曜稍加思索便應允,如果她倆暈倒了或者遇到不測,自己和木相留在外麵還能照應。


    於是,江浸月馱著她的貨筐,跟著白長庚往深處繼續前進。


    水晶有異常。


    越往深處去,水晶的顏色越來越渾濁,不再折射任何璀璨的光線。


    這兒別說是銀器了,連整片的礦脈和水晶,都在往裏麵延伸著過去、一路逐漸發黑,最深處,則什麽都看不見。


    白長庚在接近礦脈邊緣的懸棺位置,發現了許多植物。


    實際上,她們自從下來後,都被礦脈的璀璨奪目吸引了注意力,這一片是有不少植物花卉的——隻不過,形狀樣貌都很奇特,一簇簇躲藏在岩縫間,幾乎都是半透明的花瓣,就像晶體似的,也不如普通的花那麽鮮豔。


    她很快便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黃皮子花,采摘了一些,收到腰間。


    起身看江浸月,江浸月正害怕地看向深處。


    白長庚問她怎麽了,江浸月手指作噓聲,讓她細細傾聽。


    一串沉鬱又悲傷的樂器聲,像是遠古的號角,還有女人詭異的低聲吟唱,無法聽懂的語言。


    白長庚也聽到了。


    “我,我不敢過去。”她鎖緊了背後的貨筐,百般為難,估計前麵就是她送貨的目的地。


    白長庚想了想道:


    “我和你一同去。不過,告訴我你送的是什麽。”


    “我也不知道裏麵具體是什麽,這是王家人交給我的,名字記不得了。哎呀,聽他們談話,好像說是……”


    白長庚聽聞此處,神色嚴肅。


    江浸月想起來了:“「鴦塚」。”


    …………


    江浸月在白長庚的協助下,順利將王家托管給她運的東西送到了指定地點。


    那兒本身就有一座懸棺了,似乎它一開始也並不在這裏,像是從山崖上移出來、安放到這裏的。


    原來,她背著的貨筐上麵,都是類似貢品的香燭等物;江浸月把貨筐最底下的盒子拿出來,這盒子裏麵便是所謂的「鴦塚」。


    「鴦塚」,最終和這個懸棺放到了一塊兒。


    白長庚答應了江浸月,為她的貨物保密。


    三人和江浸月分別,迴歸江南。


    白長庚不知為何,心神不寧。


    在剛迴來幾天的檔口,司徒苑在杏枝觀截住了她。


    “白師兄,晚上來滿庭芳酒樓地下的歸心客棧。”


    “要一個人來。”


    司徒苑把「白師兄」三個字咬得很重,還慢悠悠的。


    熟悉的危險直覺撲麵而來。


    她知道了?


    白長庚思忖過後,瞞著木相留二人,先去歸心客棧見司徒苑。


    令她訝異的是,安饒居然也在——現在的她,和石榴紅根本毫無區別。


    三人閉門談話。


    安饒嫵媚地笑著:“如果當時不是拿夏岩秋要挾她,而是拿你,不知道她肯不肯赴那場鴻門宴呢?”


    白長庚咯噔一下。


    她在說石榴紅。


    安饒故意在白長庚麵前展示了自己現在的這番模樣,接著,司徒苑讓安饒出去了。


    司徒苑給白長庚倒茶,最近,她的心情看起來很不錯,眼上也沒有黑眼圈:


    “如何,加上「水幣」之後。”


    白長庚輕攥了一下手指。


    她在用安饒現在的樣子挑釁自己。


    「水幣」在司徒家了,還一同加入了「萬年春」蠱,怎麽迴事。


    “白師兄,我知道你的秘辛。要不要與我打個賭呢?”


    白長庚沉默不語,司徒苑終究還是確定了。


    隻不過,看樣子,司徒苑沒有把自己是女兒身的事告訴安饒,所以才讓安饒離開。


    安饒認為的白長庚的把柄,可能和司徒苑想的女兒身的把柄,根本不是一個東西。


    “你若解得開萬年春蠱,石榴紅的肉體就還你;若解不開,她的魂魄就歸我。”


    白長庚聽聞,定定地看著司徒苑。


    “並且,你贏了的話,女扮男裝的事,我會繼續幫你保密。”


    司徒苑意味深長地微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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