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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二迴 鴻運當頭勢不可擋 金秋花魁眾望所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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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杏曆己亥年(1599年)金秋,花魁大選前。


    整條河的人們都在緊鑼密鼓地準備。


    杏倚樓裏,一處淺水溝邊,一夜飄落下來了許多花瓣。


    院裏打掃的正忙,人手不足。於是,小石榴和幾位清倌人正在根據王蘭仙的要求,幫忙收拾清理花瓣。


    說是淺水溝,這也不像田埂之間那樣,是雜草叢生的泥溝子;反而更像是一條清澈的山泉小溪,蜿蜒環繞在杏倚樓的後花園裏。


    小石榴一路走,一路把掉在水潭邊、泥淖裏的花瓣輕輕拾起來,用手兜著,小心翼翼收在腰間的衣擺裏。


    別撿了,它們已經沒用了。


    夏岩秋遠遠路過看到了,心想。


    “小石榴,這樣你的衣服會髒。”


    她站在門廊裏,隔著紅褐色的古樸柱子喊了一聲。


    “秋姐姐!”小石榴歡欣應答。


    “你隨我來~”


    小石榴看起來不在意衣服的事,隻嘻嘻笑著。


    夏岩秋跟過去,沒想到忽然被小石榴迎麵灑了一身水,伴隨著得逞的嘿嘿笑。


    “妝、臉上有妝!你別鬧。”


    夏岩秋驚慌地護住臉。


    “玩嘛玩嘛,就陪我玩一下~”


    於是,夏岩秋在小溪旁邊和小石榴打鬧,互相潑水。


    其他清倌人們也來了興致,大家紛紛加入了「潑水大戰」。


    “啊!”


    小石榴邊笑邊往後退,一個不小心摔倒了,整個人跌坐在了淺淺的溪流中。


    懷裏剛收好的一大捧花瓣被驚動,蝴蝶一般飄揚飛舞起來,隨後又悠悠落下,撒了她滿身,一部分花瓣落迴了小溪中,隨著溪水被帶走。


    夏岩秋驚唿:“沒事兒吧?”


    小石榴笑著坐在小溪裏,收斂著懷裏剩餘的花瓣:“沒事。”


    秋日的太陽從雲層裏探出臉兒來,陽光灑在青石板磚鋪就的地麵上,也落在小溪和片片打鬧的水窪裏,顯得暖洋洋的。


    小石榴從小溪裏站起來,被陽光照得有點兒晃神。


    昨晚,她好像做了一個金色的夢。


    夢到自己變成了一尾美麗的鳳凰。


    夢裏,一位青衣神女帶著她,好像也是在什麽上遊的小溪裏頭舀水。


    兩個人偷偷摸摸的,防止被周圍的小仙兒發現。


    待抬了水迴到仙宮裏,青衣神女用水把花瓣篩洗得幹幹淨淨,又盛了些藥草,在背後高高的藥櫃屜子裏取出各色奇奇怪怪的小罐子,裏麵裝的,都是不知名的藥粉,那些藥粉在夕陽下會變得金燦燦的。


    變成小凰的自己嗅了一下藥粉,皺起眉頭,打了一個巨大的噴嚏。


    自己埋怨那位青衣神女說,幹嘛每次都把瓶瓶罐罐擺得那麽整齊。


    青衣神女隻是麵無表情,她好像從來都沒什麽情緒波動。


    雖然夢裏根本看不清臉。


    她們在搗碎花瓣,將其中的汁搗出來。


    青衣神女說,這些花瓣一部分可以搗碎製成胭脂膏,另一部分不搗碎,收在暖暖的陽光底下,配上別的草藥,一同包好了曬幹,它們可以做成香噴噴的枕頭。


    小凰看了看拾掇好的花瓣,又看了看青衣神女髒汙的衣擺,嗔道:“落在水裏的好髒呀……怎麽不用旁邊幹淨的花瓣?”


    “地上幹淨的花兒無礙,要麽被惜花之人拾去埋了,或將來化作春泥,自有去處。”


    青衣神女擦了擦額頭上的薄汗,看向遠方。


    “落在泥水裏的,枕頭做出來味道和別的不大一樣,用水一淘洗過也會留有清氣,當病人們胡思亂想,睡不好的時候,就可以靠它落到實處,既能借到大地的根性,又有了水中出淤泥而不染的韌性。”


    …………


    等小石榴反應過來自己在走神的時候,已經和夏岩秋撿了好多花瓣。


    夏岩秋看了看拾掇好的花瓣,又看了看小石榴髒汙的衣腳下擺,嗔道:“說了那邊水裏髒,別站那,到旁邊幹淨的地方撿呀。”


    “花陷於汙穢的時候,才知自己原來是花,不是泥或草蟲或別的什麽。”


    小石榴打了個哈哈,不自覺地說出了這句夢中聽到的話。


    也是青衣神女和她說過的。


    夏岩秋整個人忽然癡了,隻是呆望著花瓣,表麵神情平靜,心中已然泛出千般酸楚,悲喜交加。


    直到迴去路上,夏岩秋還沒緩過來,腦海裏兀自琢磨著那句:


    “花陷於汙穢的時候,才知自己原來是花”。


    花魁大選當天。


    秦淮河畔熱鬧非凡。


    每年的金秋花魁大選都要持續好幾天,屆時,兩岸爭奇鬥豔,充斥著脂粉的香氣。


    第一日,照舊是各家樓裏的頭牌們漸次出場演出,作開幕儀式,杏倚樓這邊則是讓夏岩秋和小石榴打著雙花魁的名頭同台開演。


    自從王蘭仙讓她倆同台,來杏倚樓這一片的看客們都多了許多,連帶著周圍一大片茶水攤和小吃攤的生意紅紅火火,門庭若市。


    王蘭仙還讓花童們經常去附近的酒館和商鋪走街串巷,散布畫著白描美人的畫像小卡片。


    以及同那些附近客棧的掌櫃們提前說好,比如在酒館裏一頓飯吃到多少兩銀子,就送誰誰誰的白描畫片。


    夏氏布莊也一樣,您能裁布到多少米,就送誰誰誰的白描畫片;入手一整套特定季節的成衣的話,可以送冬姑娘(夏岩秋的花名)的白描畫片。


    關於這些畫片,王蘭仙挺上心的,她花了大價錢,讓民間的畫師把自家姑娘們都畫得特別好看,千姿百態,宛如神女。


    小石榴坐在那裏當模特的時候,總是想打瞌睡,頭一點一點的,而且比較多動,過一會兒再看,姿勢就變了一些;而夏岩秋總是端端正正地坐著;其他姑娘則是中規中矩。因此,在整個杏倚樓,畫師們都更喜歡寫生夏岩秋一些。


    一直畫到王蘭仙滿意了,才會拿去批量刻印成版畫,做成美人畫片。


    美人畫片在民間極其受歡迎,無論上中下九流。特別是夏岩秋和石榴紅的畫像,她倆各自的畫片種類最多,也是所有姑娘中最貴的。


    還有一款極其稀有的,雙人共同評彈的白描畫片,全坊間都沒有幾張,似乎已經被何記典當的收官,正在權貴間秘密高價拍賣,流通到各種地方。


    而且,由於有些商鋪擅自使用了射覆、投壺比賽,或者抽簽的模式,通過比賽或運氣獲取等方式兜售美人畫片,導致一些顧客無法集齊自己想要的美人,因此他們會在店鋪門口破口大罵。


    “我又沒中!第八迴抽了。”


    “好哥哥,我的爺,您可別再抽了……仔細老爺迴去打。”


    “我就要抽,你少管。掌櫃的,再來幾簽!”


    “你的和我換換?我用石榴紅的換冬姑娘的。”


    “可以的。不過冬姑娘現在是整條河的花魁,你要給我補銀子差價。”


    “讓讓——前麵讓讓——擠來擠去的有沒有禮數?!”


    “我用這個衣服的換你手上她那個衣服的行不?我重複了。”


    “放屁。你看清楚。石榴紅的這張畫片是鳳凰花紋衣裳的,你知道這張有多難抽嘛!”


    “這麽貴,憑什麽和你換?”


    “求你了,和我換罷!好姐姐、好姑奶奶!”


    ……


    看官兒,就像上麵這樣,您隨意走到河畔附近的任何大酒家和商鋪門口,都能看到官貴商賈、男女老少、販夫走卒們神色匆匆地在拿著各色小畫片走來走去,耳邊充斥著的,全是上麵這樣令人忍俊不禁的話語。


    當然,能變成如此的火爆盛況,誰也想不到。


    其他樓的也效仿做了畫片,奈何民間的百姓通通不買賬,認為其他樓裏的畫片是學的杏倚樓的,細看還都沒有杏倚樓印的好看。


    這盲人抽簽的遊戲,其實是夏大當家的主意,也是王蘭仙暗中默許的。


    如果哪位公子王孫集齊了杏倚樓的全部美人畫片,可以作為貴賓來樓裏打茶圍、打牌,贈送杏花美酒和筵席,毋需多花銀子;集齊某姑娘的全部種類畫片,或許以後還有見到姑娘本人的資格。


    “去看花魁娘子嗎!去看冬姑娘。”


    “杏倚樓有兩個花魁娘子!嘻嘻!”


    “我知道我知道,我也趕著去瞧呢~”


    現在,連坊間的小朋友都知道了雙花魁的事。


    每個人都拿著或是路邊花童發的、或是瞞著爹娘自己掏腰包咬牙買的白描美人畫片,下完學堂爭著趕著去湊上這份熱鬧。


    此時此刻,繡春樓的餅兒拿著石榴紅的一張稀有白描畫片,一邊看著杏倚樓的匾額,一邊把它撕成了一小片一小片。


    …………


    萬籟俱寂,小石榴的房間。


    從花魁大選第一天白天的時候開始,她就嗓子不舒服了。總感覺聲音嘶啞,喉嚨又疼又癢,原本悅耳的嗓音也變得十分難聽,吱吱呀呀的。


    明天就輪到自己出場了。


    姑娘們都需要為觀眾們帶來才藝展示,而由於近年河畔新人眾多,不像過去幾年那樣可以琴棋書畫輪番上陣演半天了,而是變成了:


    每個人隻有一次機會。


    因為所有人出場的時間都很短,各家這幾天都在使盡渾身解數地準備。


    包括把指甲削剪得圓圓潤潤啦,用上最好看的桃花兒色脂粉啦,畫最漂亮的青黛眉啦……嬤嬤們把姑娘們打扮得千嬌百媚,一邊悉心指導眼神步態,可以說是從擦頭發絲的桂花油香潤程度、精致到一顰一笑的瞬息變幻。


    都在力求抓取看客眼球,一笑深入入心。


    就憑一場短短的演出,看達官貴人與觀眾們願不願意為你一擲千金——這短短的一場戲,關係到她能不能成為己亥年金秋的準花魁。


    更關係到能不能逃出杏倚樓。


    連王蘭仙都覺得小石榴這次可以毋庸置疑當選的。小石榴哪知道會忽然出現這樣的紕漏?


    一定是白天被人在酒菜裏下了什麽東西。


    她馬上反應過來,懊惱自己太過放鬆了,乃至毫無戒備。如今自己人脈比先前廣闊複雜得多,這種時刻到來,難保哪位和自己曾結怨結仇的人會在酒菜裏頭亂加東西。


    她聽王嬤說過,很多年以前的河畔上,就出過在其他姊妹酒裏頭下「房中藥」的事兒。


    當時是兩個雙胞胎姊妹,一位姊妹嫉妒另一個姊妹比她紅些,當時,她們還在盤桓周旋著同一位財主,以求被財主率先選擇梳攏——那位財主,恰好都是她倆心儀的類型。


    財主好像無所謂,從來被老鴇問到對於更喜歡姐姐還是妹妹不置可否。


    於是,那位妹妹就使了壞心眼,悄悄在雙胞胎姐姐的酒裏混入了房中藥,結果姐姐晚上燥熱不安、不勝藥力,急到不管不顧了,沒經過媽媽的同意就和財主提前梳攏了。此舉丟盡了那位老鴇的臉。


    (*跳過各種必要的步驟和恩客亂來,在古代風月場上是大忌中的大忌,等於破壞了老鴇的底線,挖掉了搖錢樹的根。)


    後來,這位雙胞胎姐姐不堪忍受所有人的指指點點,最終投河,而妹妹掩蓋了自己的所作所為,如願以償得到了財主。


    小石榴想起這事兒就渾身惡寒,她無法想象這種姐妹關係。


    她當時還天真地問:“王嬤,為什麽要自相殘殺呢?那個妹妹不愛姐姐嗎?”


    王嬤道:“她愛。但是愛自己的姊妹,和恨自己的姊妹不衝突。”


    小石榴一邊胡思亂想各種下藥的傳聞,一邊思索接下來怎麽辦。


    自己現在的嗓子狀態很糟糕,如果真用這種聲音唱曲兒的話,明天還沒上台就得被觀眾砸椅子凳子。


    小石榴準備連夜去找王蘭仙想想辦法。


    她急匆匆出了自己的房間,穿過層層疊疊的水紅紗簾。


    剛準備叩門,發現,媽媽的門居然留了一個小縫。這大老虎怎麽會不鎖門呀?


    等一下。房裏有人!


    小石榴忽然聽到了屋內傳出細微的書卷翻動聲響,趕緊躲在一旁,在窗紙上破開一個小孔,去探看情況。


    果然,燭光之下,是一位她不認識的少女在裏麵,少女在鬼鬼祟祟地翻著王蘭仙桌上的物品。


    少女剛摘出一封信,忽聽到後麵傳來了一個嬌嬌懶懶的聲音。


    “哎呀~哪位貴客,大半夜的在我們掌櫃的這房裏?”


    是抱著雙臂的小石榴依靠在門邊,用一雙嫵媚的眼睛眨巴著看她。


    眼神好似在問,你在這裏做什麽好玩兒的事情呢,帶我一個。


    司徒苑嚇了一跳,信又掉迴了桌上。她急急忙忙把信掖進原來的地方,故作鎮定扯謊道:


    “……我,我是幫掌櫃的整理書桌的,新來的。姑娘好。”


    “哦?從來沒聽媽媽說過呀。”


    小石榴笑著逼近過去。


    司徒苑本來不會被嚇到,隻是,從看到小石榴的第一眼就感覺怪怪的,因為,她好像王蘭仙的女兒安饒!


    她差點以為被安饒抓包了,還好是虛驚一場。


    畢竟,來者和安饒的眼神與氣質有明顯的差別。


    眼前這位,氣場更加甜蜜與濃稠,仿佛會把人包裹住似的,而且有一種深入骨髓的、妖冶的誘惑力。


    因為司徒苑隻負責配製萬年春,用藥物協助王蘭仙即可。


    對杏倚樓的姑娘是毫不熟悉的,平日也不需要露麵,因此,她除去安饒和王蘭仙,幾乎不認識任何人。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小石榴。


    她今晚偷偷抓住了王蘭仙出門的機會,想進房間調查一些事,沒想到正撞上了小石榴。


    不知為何,看了一會兒小石榴,司徒苑產生了一種異樣的感覺。


    是想要進一步和她更親近的感覺。


    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


    不對……司徒苑很快便冷靜了,這種感覺是因為——「萬年春」啊。


    要知道,現在,整個杏倚樓和附近幾家與王蘭仙有合作的樓,她們倌人的酒菜和日常避子湯裏,早已經化入了很多次萬年春的配方。


    隻是,司徒苑是分次試了很多不同的配方比例的,有時候姑娘們會因此肚痛腹瀉,有時候是發熱失眠,有時候是連續高燒,有時候是情難自已……在這兩年的配方實驗中,很多姑娘已經悄然死去。


    但是,王蘭仙,王大掌櫃的,早已把所有的屍首秘密處理掉了。


    照舊派小廝拿牛車拉著,丟棄到了花門巷弄旁邊的義莊。


    這個期間,有很多人肺癆而亡,各種病頻出,即便是被下了蠱,最終熬到油盡燈枯死去,也不會有人發覺和在意,屍體和屍體之間沒有區別。


    不過,「萬年春」的藥效今年已經逐漸穩定下來,目前,還能活著留下來的人,多少都會沾帶有些它的藥力:


    魅力無窮,得天下人所愛慕。


    “喂,姑娘,你有沒有辦法治一下我的嗓子?”


    小石榴對於司徒苑用古怪的眼神上下打量著自己,有點兒不耐煩。


    但是,她已經注意到,司徒苑身上沒有一星的脂粉味兒,反倒有幾絲草木的氣息,可能也是郎中之類的。幹脆賭一賭。


    “不幫我的話,就把你偷翻媽媽信件的事兒抖出去。”


    司徒苑麵不改色:“姑娘,我是收拾雜物。”


    “我進來時候看到了,你拿的那封上麵寫著‘石知火’親啟。”


    小石榴嬌笑著,見她不依,拿出底牌威脅。


    司徒苑倒吸了一口氣:“……好。你別說出去。”


    她一直想著萬年春的事,這才反應過來,來者的聲音已經嘶啞了,可能是被人下了啞藥。


    不一會兒,司徒苑就把啞藥解開了。


    小石榴清了清嗓子,果然好轉了許多。


    “嘻嘻。謝謝你呀~我走啦。”


    小石榴本身就對王蘭仙搞什麽勾當不感興趣,也對司徒苑是誰不感興趣,反正看起來又是什麽陰門百家的爛攤子。


    和她一毛錢關係沒有。


    解決了嗓子的事,她直接一扭身出了門。


    “噢~對啦,我是石榴紅,在樓裏大家都叫我小石榴。明天有空的話可以來聽我的戲。”走之前,她對司徒苑從門縫裏擺擺手。


    見送走了麻煩,司徒苑舒了一口氣。


    這個「石榴紅」是什麽情況?


    她好像聽說過,在樓裏是一個挺招搖的人。她怎麽和安饒長得一模一樣?


    看來,之後要好好問問王蘭仙。


    …………


    第二日,小石榴順利完成了自己的曲兒,多虧前夜撞上司徒苑解圍救急,最終博得一片喝彩。


    “石榴紅!石榴紅!”


    “石榴紅——”


    “花魁!花魁!”


    餅兒看著台上盛裝打扮的、光彩熠熠的小石榴,則在底下氣得臉都黑了。


    她下藥,隻是想把之前小石榴在杏倚樓讓她公然丟臉的舊仇報了,結果一看,石榴紅嗓子好好的。最後也不敢吱聲,後續不了了之。


    幾日後。


    金秋花魁大選結束。


    石榴紅,當選己亥年秦淮花魁。


    …………


    白家這邊也在忙碌,司徒苑不得不把疑惑拖到了中元醫鬥大會後,她終於可以去找王蘭仙了。


    她要弄清楚石榴紅和安饒是怎麽迴事。


    王蘭仙瞞著她做了太多的暗中安排,自己什麽都不了解。


    而且,根據那天晚上她在房裏調查的情況,王蘭仙似乎經常給石家和夏家寫書信,不知道他們如此緊密合作的話,將來會不會對司徒家不利。


    石家、夏家、司徒家、王家,他們可都是「六大陰門」之一啊!


    現在石家雖然是坊間公認的頭頭,這時候,誰一不小心上位了,那還得了。


    司徒苑知道五帝錢的事情,她隱隱覺得會在這些家族之中,這一切存在巨大的秘辛。如果不趕快行動的話,可能會被長輩們耍得團團轉,自己的命也保不住。


    依舊是一家隱秘的歸心客棧。


    地下,王蘭仙進來了。


    司徒苑拱手道:


    “蘭仙姐姐。我就開門見山了。”


    王蘭仙眉毛一挑:“嗯?怎麽了。”


    “我在金秋大選的時候,去看了一眼。今年,是你樓裏一位叫石榴紅的姑娘,成為了花魁。”


    “哦?是呀,”王蘭仙吹了一下茶碗,饒有興趣地問,“不恭喜一下新花魁又是我們家的麽,多虧了你的萬年春。”


    司徒苑皺起了眉。


    “她,和安姑娘長得好生肖似。”


    王蘭仙嘴唇在茶碗邊頓了頓,笑著叫來了旁邊的安饒,上下打量:


    “嗯~是很像。”


    第一次仔細近距離看著安饒的臉,司徒苑察覺出了一些開陽派易容術的痕跡,更加確信了自己的推斷。


    “你想問什麽?”見母女倆一同盯著自己,司徒苑有點兒沒法開口。


    “我,我可以鬥膽說一些推測麽。”


    司徒苑下定決心道。


    “說。”


    “這位安姑娘是您的親生女兒,我猜。這是從這麽些年共事,與您在歸心客棧相見這麽多次我確定的。但石榴紅不是,您應該很恨石榴紅。”


    王蘭仙聽樂了,噗哈哈地笑了好一會兒。


    安饒則是一副想給司徒苑拍手的樣子,眼神很是讚許。


    司徒苑毛毛的,她一分鍾都不想和這倆人呆一塊了。


    “你們不愧是仵作世家呀,什麽都瞞不過眼。”


    王蘭仙轉而嗬嗬一笑。


    “是的,安饒是我女兒,”她充滿慈愛地撫摸著麵前小姑娘的臉頰,“我在讓她模仿石榴紅。”


    司徒苑沒明白為什麽。


    “讓你做萬年春,是先協助石榴紅成為花魁,再讓她安心給我當搖錢樹,等某一天用不上她的時候……”


    王蘭仙笑了笑,把安饒推到司徒苑麵前。


    真是瘋了。


    司徒苑倒吸了一口冷氣。


    先玩弄石榴紅,等想殺了她的時候,王蘭仙就用親生女兒直接代替石榴紅。


    有了「萬年春」,以後每一代的花魁都會在杏倚樓。


    她想讓自己的杏倚樓長青不倒!


    “您——”司徒苑啞然。


    王蘭仙微笑:“好孩子,你不會說出去的,我知道。”


    她從旁邊推出一個精致的錦盒,打開示與司徒苑。


    盒子裏靜靜地躺著「火幣」。


    “我們也是一條船兒上的呢。”耳邊環繞著王蘭仙帶著笑意的話語。


    …………


    杏曆戊子年(1588年)。


    石千楓出生後幾天。


    夏家大院。


    “我親自算了數次,絕對沒問題,絕對。”


    一位老道長對夏家大當家說道,一邊瘋狂地在紙上用墨水戳寫得亂七八糟。


    夏家當家的狐疑道:“真的?老石頭家新生的那個?”


    “絕對,事不宜遲。”


    “這麽多年,我從來沒聽說過這種事。”


    見夏當家半信半疑,老道長無奈道,石家新生的那個女孩兒,會強力幹擾夏家的運勢,甚至影響風水。


    最近好不容易用「土幣」補迴來了一些,結果,這老道長卻說,石千楓如果活下來,並且平安長大,會再次破壞夏家的運勢。


    到時候就迴天乏術了。


    陰門百家,地位之爭,從來都是幹戈迭起,互不相讓。


    但是,老石頭與自己關係很好,夏大當家不想這樣,他十分猶豫。


    “您——您好好想想,這麽多年,我們家……男……都……活不過三十,您,您!要為祖宗做主啊!夏家後繼得有人啊。”老道長雙手攤開,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夏大當家眼裏顯出深紅的血絲。


    幾日後。


    瞎眼和尚從夏家大院出發了。


    …………


    己亥年(1599年),中元醫鬥大會後。


    白長庚正在自己的房裏。


    她取出了兩半憐珠劍,試著拚合在一起。


    她在心中可惜,依舊還是不知道那種味道奇特的清液的下落。


    今天,她從父親那裏借來了「木幣」,突發奇想地,她打算把它們放在一起試試,畢竟,木幣本身就是附著在劍身上的。


    劍身一如往常,發出微微的青色光芒。


    木幣擦過兩把劍的殘軀,沒有任何事情發生。


    忽然,白長庚戴在身上的玉佩發出了奇特的錚鳴聲。


    自從弟弟珍兒夭折後,白長庚就一直佩戴著這塊玉了。


    這是一塊配合符咒特製出的、充滿陽性之氣的玉佩,它會持續釋放出隱秘的幹擾氣息,讓道行高深的修士都無法判斷出白長庚的真實性別。


    怎麽迴事?玉佩今天……


    驀地。


    一縷青煙從玉佩中飄出,伴隨著一團混沌的人形出現。


    幻化出八卦的形狀,首尾黑白的陰陽魚。


    是玉先生!


    會附著在各種玉器上的玉先生!


    白長庚看著眼前的一片混沌,玉先生正化形出各種男女老少的臉,皆是時代不同的穿著與打扮。


    混沌逐漸開始穩定,一張豔麗的,鬼魅的,清冷的,天真的,剛毅的,俊美的臉,穿著一件顏色變幻莫測的道袍。


    “你是男是女?”


    白長庚發問了。


    “吾本非人,何況雌雄。”


    “既然非人,為何呈現人相?”


    “姑娘,那還不是因為你在以人的眼光打量我。”


    白長庚略思忖,對於玉先生識出了自己的性別有些訝異。


    原來,自從鳴沙山出來,玉先生一直躲在自己的玉佩上。


    “你是何物?”


    “世間有三道,天道,地道,人道。


    我是【地道】本身。”


    一片混沌終於不再變化,停留在一位俊美青年的形象。俊美青年身著黑白相間的道袍。


    她繼續問道:


    “天道在何處?”


    俊美的青年用手指了指上麵。


    “人道在何處?”


    青年指向白長庚的胸口:


    “在你們每個人心中。”


    白長庚沒懂祂的意思。


    還未想明白眼前的狀況,玉先生又化作一縷青煙,從窗口悠悠飄了去,眨眼間就消失了。


    “我要去坊間遊曆一番了,這些天謝謝你的收留。”


    空中最後飄來一句話。


    白長庚心道不好。糟糕,讓祂跑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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