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去你娘的


    特意尋過的人?還不期而遇……沈易安腦海中開始迴憶,許久還是沒有一點思路,眼見女子充滿期待的眼神漸漸暗淡下去。


    沈易安自嘲地搖搖頭:“大概佳人比我想象中好太多,一時對不上號了。”


    女子與沈易安對視,嘲笑道:“許是貴人多忘事,許是打聽過的女子太多了,記不住我這人老珠黃的李師師也在情理中。”


    沈易安輕出口氣笑道:“我就說呢,能從畫中走出的女子,全汴梁也隻有一人。我雖然想到,卻沒敢開口,怕說錯了佳人不悅。”


    這種帶旋的彩虹屁,你李師師沒聽過吧?


    果然,沈易安說完,李師師也忍不住掩口笑了下,又不經意地望了眼櫻桃。


    自己的婢女比她都、精致幾百倍,都知趣地退下了,怎麽這個女子如此沒有眼力呢?


    以沈易安的細心,並非沒注意到這些細節,隻不過他並不想讓美女以才貌自恃清高。


    在重文輕武的大環境下,文人都給慣出了脾氣,且這脾氣已然擴散到和文人相關的周邊,著實不是什麽好現象。


    文能治國,卻不能扞國。


    沈易安索性拉過櫻桃手腕介紹:“沒想到踏破鐵鞋無覓處,那時我尋李師師也是慕名而來,今兒也帶來我家小妹,才華自然不如師師姐,所以還懇請賜教。”


    李師師雖然失望,卻也保持良好的狀態,反問道:“那沈老板就不問問,為何我會在家坐等沈老板上門?”


    “為何?”


    李師師撲哧一笑,道:“更哪堪,冷落清秋節。如此華美的詞句已經讀的太多了,那日聽婢女講,州橋夜市有家旋煎羊白腸的老店,門口匾額上寫著四句詩,十七新娘七十郎……”


    李師師朱唇貝齒,將這打油詩款款道來,絲毫不見尷尬,讓沈易安忽然有種想要跳湖的衝動。


    怎麽迴事?自己難道是因為這四句詩才被請來詩會的?


    念完詩,李師師感歎:“好一個一樹梨花壓海棠,形象生動,我似已經看到那情形……”


    “呃……”沈易安拱了拱手:“還請恕晚輩失陪,我見好友似乎已到,再不過去實在說不通了。”


    沈易安逃似地帶著櫻桃離開,仿佛看到後麵李師師的巧笑嫣然。


    沈易安腳下疾行,櫻桃緊跟著,目不轉睛地望著沈易安。


    他尋過李師師,還說讓李師師賜教自己?


    第一次見李師師的櫻桃早已被她的氣質所折服,就算隨著沈易安離開也免不了幾次迴頭,沈易安緊緊拉著櫻桃:“別看了,快走吧。”


    “你那四句詩是何意?何為一樹梨花壓海棠?”


    沈易安順手摘下一支梅花,別在櫻桃發髻上,瞪眼道:“看到沒,現在就是一支梅花點櫻桃。能有什麽意思?!”


    櫻桃還沒見過嗔怒的沈易安,伸手摸了下發髻懵懂地點頭:“懂了。”


    來到剛剛燈火掩映之地,才發現這裏是梅園深處的一塊空地,亭台樓閣,假山流水無所不有,甚至還有個三尺見方的溫泉泉眼,正冒著熱氣。


    男女以七比三的比例在此處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一名為“五半軒”的亭子裏更是文房四寶都備全,正有一個中年男子在潑墨揮毫。


    寫好的詩詞會被小廝提起來展示,隨後掛在旁邊的梅枝上,以供眾人賞讀。


    沈易安仔細觀察,發現這群人中男子雖然以年輕人為主,也不乏中年人和兩鬢斑白的老頭,而女子則都是年紀較輕的,李師師如果不自報家門的話,該是這裏最年長的女子了。


    趙明誠在人群中尋覓,終於看到石桌旁的沈易安,急忙拋棄所有旁人,快步朝他過來。


    “沈兄,你果然來了,真是我莫大榮幸!”趙明誠說著,伸手請沈易安往最顯眼的五半軒而去。


    “恭敬不如從命啦……”沈易安順從地跟著他,也想一睹為快這大宋文人的雅趣生活。


    五半軒潑墨揮毫的人已經收筆,轉過身來,才見是一身材勻稱、五十歲上下的男子。


    趙明誠對這人畢恭畢敬,給二人互相做了介紹,出乎沈易安意料的是,這梅園詩會的規格還真高,這風流倜儻的男子竟然就是駙馬都尉王詵、趙佶趙似的姑父、詩會的主辦者之一。


    王詵也是個著名的收藏家,與趙佶還是忘年交,雖然曆史上記載過許多他不堪的故事,但在黨爭時還算義氣,因替蘇東坡上疏而被連累流放,如今趙佶登基,已然迴京春風得意了。


    小廝已經掛起王詵的大作,寒暄過後,眾人目光都對準了這個皇室姑爺的作品。


    王詵沒有皇室的架子,隻有些亢奮。


    他端起酒來道:“這首鷓鴣天乃我流放時所作,當時感懷頗深,甚是懷念往年的梅園詩會,如今見了梅滿芳庭,除了想喝酒唱歌,竟然沒了心情。”


    一口飲盡杯中酒後,他繼續感慨道:“若東坡兄在此,我才無憾,這黃柑就是他最喜歡的。”


    沈易安掐指一算,還有七個月不到,東坡老哥大限就到了,不禁發自肺腑地歎口氣搖了搖頭。


    可惜了,一代文豪、黨爭的犧牲品。


    這時候有人搭腔,說聽聞蘇大學士已經在返京途中。


    趙明誠一雙眼睛始終在王詵和沈易安周身切換,便問沈易安為何歎氣。


    沈易安感慨道:“蘇大學士今年八月會有一坎。他年事已高,最好能注意保養身體。”


    趙明誠望向王詵。


    王詵道:“雖然我與沈小郎並無交情,但道聽途說的也不少,倘若如此,我即刻就著人去尋蘇兄。”


    沈易安點頭道:“甚好。切記要忌口、避免熱病。”


    王詵點頭並謝過沈易安。


    這一幕讓眾人感到幾分驚訝。


    梅園詩會雖然是以詩詞會友,其中也是有鄙視鏈的啊,諸如王詵、趙似那都是鄙視鏈最頂端的,他們很少這麽平易近人。


    一直未見趙似,沈易安不禁問起,王詵爽笑道:“他自然要在大內守靈,本來是要來的。”


    沈易安疑惑自己收到的那封信,而自己這個問題則問的像個白癡。


    王詵雖然是皇家贅婿,可這幾十年來,總有些耳目在大內,加上張混康因為大赦被放出來,跑他那一通痛哭,又被王詵套路了一番,所以關於赤氣及太後駕崩之事,除了幾個當事人外,隻有王詵最清楚。


    王詵不信邪,能讓張混康決定歸隱山林不問世事的,必然不是等閑之輩。


    蘇門四學士名聲在外,是當下許多文人追的“星”,因此話題很快又被轉移到王詵的這首《鷓鴣天》上。


    沈易安望去,這是一首他沒背過的,但看起來很厲害的樣子:


    鷓鴣天·才子陰風度遠關


    才子陰風度遠關。清愁曾向畫圖看。山銜鬥柄三星沒,雪共月明千裏寒。新路陌,舊江幹。崎嶇誰歎客程難。臨風更聽昭華笛,簌簌梅花滿地殘。


    一看就是鬱鬱不得誌時候寫的,與此情此景多少有點相悖,王詵也感覺到此意,便提意讓所有人都作一首以“梅”為主題的詩詞。


    詩也好,詞也罷。


    吟詩作對這種事對文人來講,就像小學生對“星期天的早上天氣晴朗……”“一年級的小豆包……”一樣信手拈來,沈易安反正是大開了眼界;


    這些無論男女老少,隻要沉思片刻,就能起筆寫來,並且一氣嗬成,贏得聲聲或禮貌或崇拜的讚歎,當然也不乏思路斷崖的,便自罰一杯一笑了之。


    趙明誠也作了一首,但顯然並不盡人意,大夥兒也沒什麽禮貌的喝彩,一個勁兒地哄他喝酒,他也自知文不如人,便爽快地幹杯。


    趙明誠這邊放下酒杯,就輪到沈易安了。


    大夥兒對沈易安的認知,都停留在市井見聞,以及那首州橋代表作“一樹梨花壓海棠”,這種難蹬大雅之堂的文作此時不提也罷,所以許多沒沈易安有錢、沒沈易安風流倜儻的,此時都擎著酒,等著看笑話。


    大概仗著天黑,這些人中許多個都掛著諷刺和鄙夷的笑意。


    此處無聲勝有聲的一幕與別人寫作時相差太遠,活像在桑家瓦子看耍猴的,一直在人群以外的櫻桃都看不過去了。


    櫻桃欲豁出去與這些人對峙,肩頭卻被人輕拍了兩下,迴頭一看,正是端莊的李師師朝她微微一笑。


    李師師朱唇輕啟:“你家主人無需你來替他出頭。”


    櫻桃冷靜下來,剛想感謝,卻又聽到一句:“等會真的要出頭,也該是我去。”


    我去你娘的!


    櫻桃咬著牙,恨不得借蕭楚樂的高跟鞋跺這女人兩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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