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怡被她哭得心煩,正想勸她兩句,忽聽吉利在院子裏大聲道:“太太!老爺氣衝衝地跑出去了,莫不是大姑娘又和老爺頂嘴了啊?您勸著大姑娘些,才傷成這樣子,讓一家子人著急得不得了,怎地才醒來就又惹老爺生氣?”


    安怡還沒明白過來怎麽一迴事呢,安太太已經氣得臉色發白,走到門邊低聲訓斥吉利:“你亂嚷嚷什麽?沒有的事休要亂說……”


    話還沒說完,安老太就氣勢洶洶地從正屋裏快步走了出來,不由分說就怒罵道:“你還包庇這死丫頭!不然大半夜的保良跑出去做什麽?”


    安太太垂了眼輕聲道:“老爺是想去借錢。”


    “他去找誰借?光借不還,誰會借給他?”安老太一聽更怒,將手裏的藤木拐杖用力在地上頓了頓,大聲罵道:“我曉得,你們合起來算計我,這是嫌我老不死的,有錢舍不得拿出來給你們花用,大半夜的作氣給我看呢。也不想想,你進我家門這麽多年一直生不出兒子來還總生病,不是我出錢給你看病,你能生出兒子來?我知道你怨恨我買了吉利來做妾,但現下兒子我也給你養著,你還要如何?你這個不孝不賢的婦人!可是要休了你出門你才曉得害怕?”


    見安老太在那裏大罵不止,安太太眼裏閃過一絲淚花,低聲辯白道:“家裏沒吃的了,老爺是想去試試看有沒有辦法弄些米糧迴來。”


    “我就知道是這死丫頭在作怪。又想吃好吃的了不是?”安老太冷笑一聲,疾步衝到安怡炕前掄起拐杖就要往她身上招唿,口裏還罵道:“打死你這臭丫頭就幹淨了,成了這模樣還不消停,大半夜的催著要你爹的命。早知你是這麽個禍害,當初老娘就該把你扔在馬桶裏浸死!”


    安怡不知為何戰火突然就燒到她身上了,隻本能地護住頭想往炕裏滾,誰想她這身子今日經曆的事太多,不要說躲避安老太的拐杖,就是舉手也有些困難,便隻好眼睜睜看著安老太的拐杖朝她身上砸下來。


    安太太見狀,猛地往前一撲護在安怡身上,淚水漣漣地哀求道:“老太太,真的和怡兒沒關係,她這麽重的傷,哪裏經得住這一下?她要真有個三長兩短的,媳婦也活不成了。”


    安老太的拐杖自然就砸在了安太太身上,安太太痛得一抖,眼淚流得更兇,卻是堅決不放手。


    吉利在一旁假模假樣地勸:“哎呀,老太太,大姑娘雖說不懂事,但怎麽也是您的親孫女兒不是,她傷著,您卻還要打她和太太,再記仇了怎麽辦?大姑娘性子可倔著呢,上次老爺管教了她兩迴,她可是許久都沒叫老爺。”


    她這話聽著是勸,其實是挑撥,安老太聞言更怒:“今日我便收了她的小命,看她怎麽記仇?”


    又是這樣不慈憫的祖母,又是這樣挑撥離間的小妾。黑臉皺皮,頭發雪白,一臉兇相,得勢不饒人的安老太與記憶深處的另一張臉重疊起來,引得安怡心裏控製不住地生出一股戾氣和怨憤,便冷冷地瞪著安老太,同安太太道:“娘,您讓開,您身子虛著呢,哪裏經受得住這般鬧騰?若是祖母打死女兒就高興了,那便如了祖母的意罷。想來做祖母的打死傷重的孫女兒是應當的,並不會影響縣丞老爺的官位。”


    “你還說!快閉嘴。”安太太一把捂住安怡的嘴,害怕地轉頭去看安老太,生怕激得安老太更怒。


    “唷,長進了麽,曉得拿這些個大道理來壓我了。”安老太收了拐杖,眯了老眼狠狠瞪著安怡高聲道:“我還真不怕!別家的女兒到了這歲數早懂得做事理家務,更懂得孝敬長輩,教養弟妹。你呢,就隻曉得成日在外頭瘋跑瘋鬧,和人吵架打架鬧事惹禍到家,在家和父母吵鬧不服管教,任意打罵折磨父親的妾室,和祖母頂嘴不孝,偷拿祖母的東西,丟著你弟弟不管。吳大夫可憐你,讓你去她那裏抄書學道理,你也不肯好好做。你就是個禍害!我打死你也是占了理的!”


    安老太罵得痛快,安怡左耳進右耳出,隻冷眼看著這麵容冷峻的老太太,她就不信,這惡老太真敢打死她給安縣丞惹麻煩,真丟了這個官不做。她可是明白得很,這些當官的最怕什麽。


    恰好此時外麵傳來一陣嬰兒啼哭聲,安太太忙道:“毛毛哭了。”


    “這次暫且饒了你。”安老太心中掛懷愛孫,用力一頓拐杖,氣衝衝地快步走了出去。吉利見狀,匆忙跟了出去,不一會兒,外麵就傳來了她和安老太的說笑聲。


    看來這個小妾很得老太太的歡心啊,前身就真的這樣惹人厭恨?安怡正思量間,安太太皺眉道:“你聽好了。若是不想要我早死,你就再不要和那賤人無謂爭鬥,不要因了她的緣故再激得你祖母和父親不喜你,更不要因了這些事拿自己的性命和前程賭氣,隨意跑出去。不然死了殘了,痛的隻有你自己和娘。”忍了忍,低了眉眼輕聲道:“日後記得不要再和她當麵對上了,好歹她是你爹的妾室,你那樣對她總是落人口實,於你名聲不好。”


    這是大實話,好不容易才得來的二次生命,她自是要好好珍惜。安怡鄭重點頭:“您放心,女兒再不會犯傻了。”


    安太太見女兒眉間露出少有的嫻靜懂事,心中稍許寬慰了些,輕聲勸道:“你祖母說話雖然難聽,但有些話也當聽一聽。從前她和你父親也是極疼你的,要不是那件事,也不會對你生了偏見……你年紀漸長,再不好似從前那樣,不然將來可怎麽辦?”


    聽安太太大致說了些前事,安怡心中有了底,這安大姑娘就是個沒什麽心機,性子暴躁,不太懂事又倔強的小姑娘,因看不慣無兒傍身,生性又軟善的生母總是受祖母和小妾的氣,便和小妾結成冤仇,連帶著恨上了祖母和父親,所以才得了個兇蠻不懂事的名頭。而這中間,又有一件發生在吉利和她之間的事導致了安老太和安縣丞對她意見很大,但安太太堅決不肯說,安怡也不好一直追問。


    天剛放曉,安怡又被一陣叫罵聲給吵醒,聽聲音是安老太又在咒罵人。忽然,門被人從外猛力推開,卻是吉利一手提著隻冒熱氣的木桶,一手端著隻碗,一臉不服氣地站在門口瞪著她。見她看來,吉利唇邊露出一個冷笑,用隻有二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輕聲道:“我隻當老天有眼收了你這個歹毒的禍害精呢,卻叫你這般好命活下來了。活下來也就罷了,卻又來折騰我。”


    這是有意挑釁,要招安老太和安縣丞對自己不滿呢,安怡對上吉利那雙含著冷笑又帶著些不屑和算計的眼睛,心頭明白得很,索性閉上眼睛,不聞不問不看不答。


    吉利等了一會兒,不見以往炮仗脾氣的安怡發作,不由十分詫異,想想不甘心,便將桶用力往地上一放,抬起粥碗用力喝了一大口,挑釁道:“這麽香的米粥給你這個無用之人喝了也是浪費,不如我替你喝了。”


    安怡見她實在囂張,心想她總這樣找茬也是煩人。正思量該怎麽辦才省事時,忽見門口有一角綠色袍角,猜著是安縣丞那個便宜爹,便也用隻有二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迴罵吉利道:“噎死你個賤人!”


    吉利見安怡應戰,立時興奮起來,也沒注意到她的聲音為何這樣的小。飛快地把粥喝了一半,再把手一鬆,把剩下的半碗粥連著碗一起砸在地上,接著蹲下去,邊捧粥邊大哭:“大姑娘,大清早的您這是鬧什麽?怎地就砸了早飯?多可惜啊,天快亮老爺才披著冰渣子迴來,不知多辛苦才弄迴這些米,都沒舍得吃一口,就給您和太太,小少爺熬粥用了……就算您看不慣奴,也該心疼老爺,珍惜老爺的一番慈愛之心才是。”


    眼看著安縣丞板著臉走了進來,安怡躺在床上麵無表情一動不動。她倒要看看,目睹了一切的安縣丞是要向著小妾呢還是向著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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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見腦後腳步聲響,吉利忙抬頭淚汪汪地看著安縣丞,如同往日那樣可憐兮兮無限委屈地喊了聲:“老爺。”


    卻見安縣丞咬緊牙關,沉著臉一巴掌揮在她臉上,吉利的嘴唇嚅動了兩下,忍下其餘的話,悄無聲息地收拾幹淨後自認倒黴地退了出去。


    還好,不是個當真寵妾滅妻,不顧骨肉親情的。安怡微微鬆了口氣,看著安縣丞在唯一一個凳子上坐了,將他好生打量了一番。安縣丞看模樣應當比安太太大上十來歲左右,膚色黑中帶黃,雙眉緊皺,一臉的鬱鬱不得誌。人很瘦很高,身上穿的八品綠色官服袖口和領口處已經磨損得十分厲害,腳上的官靴也是舊的,在腳踝不顯眼處還有補丁。


    縣丞,八品官,位居縣令之下,是為一個縣的二把手,俸祿當然不高,月俸六石六鬥,但不至於養不活人口如此簡單的一家子。更何況地方官都有各色隱形收入,安老太是個精明的,安太太不是奢侈浪費不賢惠之人,雖然安太太常年看病吃藥花銷大,但一年下來小康也應該能保證。這家子落到這個地步,應該別有因由。


    雪粒子打在窗紙上的聲音一聲趕一聲的響,寒風從大敞著的門口處吹進來,安怡冷得打了個噴嚏,扯著頭上的傷口,一抽一抽地疼,肚子也配合地“咕咕”叫了兩聲。


    安縣丞終於開口:“我讓你姨娘重新給你盛一碗來。”言罷果然喊吉利再給安怡盛粥。


    吉利歡快地答應了一聲:“噯,馬上就來。”再進來時臉上就笑得如同一朵花似的,仿佛已經完全忘記了剛才的事情,變臉之快讓安怡歎為觀止。


    安怡喝完了粥,安縣丞才又道:“你頭上的傷是怎麽迴事?什麽人傷的你?原因是什麽?”


    安怡隻能想起最後那個狼狽逃竄的疤臉小子,其餘兩個人她是臉都沒看清楚。至於為什麽會傷人致死,她卻是不知道,於是照舊把昨夜和安太太說過的話拿出來應付安縣丞:“想不起來了,暈乎乎的,多想就頭疼。”又強調:“好些事兒都想不起來!”


    安縣丞倒也沒露出多少驚詫不信緊張來,隻道:“我聽你母親說了。你也別急,等過兩日吳姑姑來給你複診,再請她幫你好好看看。”


    “好。”安怡應了,想轉開話頭:“爹,您吃了沒有?”


    安縣丞有些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好半天才道:“等下到縣衙裏吃。”不等安怡再問,起身往外而去:“你想起來的時候記得和我說,我這個做爹的雖然沒本事,倒也不至於就讓自己的女兒白白給人欺負了去。”


    “哦。”安怡鑽進硬硬的被窩,聽著外頭東窗事發的吉利被安老太攆得滿院子哭喊飛奔,看著昏黃發黑的屋頂想著心事。


    幾日後,風雪稍停,天空一碧如洗,安怡能起身走動了。因見午後的陽光極好,倒比她那間冷冰冰的屋子還要熱乎些,便慢吞吞地端了凳子坐到院子裏曬太陽。


    因了安縣丞那不知從哪裏弄來的糧食和一些銀錢,一家子人有吃有喝還有熱炕睡,所以不管是安老太還是吉利都安生了許多,安太太甚至於有了奶,那個早產先天不足、又沒有奶吃、日常總是哼哼唧唧的小嬰兒吃飽也就安靜了很多。故而這個午後是難得的清淨,安怡正好將這些天收集到的關於這一家子的情況理一理。


    安家在京城是大族,族長還是曾經的大豐朝首輔安歸德,族裏多有讀書入仕之輩,但安老太和安縣丞這一支和嫡係已經有些遠了,且還很弱勢。而這一支中,安縣丞母子倆又更弱勢。安縣丞安保良的父親是續弦生的,早早就亡故了,丟下安老太一人上要伺奉公婆,下要教養孩兒。這也罷了,倒黴的是安保良五歲那一年,年邁的安家老老太爺又沒了,前頭發妻生的兩個兒子立時鬧著要分家,聯合了族人一下子就把續弦和安老太母子給踢了出來,三人隻得兩間搖搖欲墜的舊房並幾畝薄田山地,連糊口都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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