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不到在乎的理由。”奚午蔓把手伸到水龍頭下,掬一捧水,彎腰潑到臉上。


    “連三爺爺都得對蘇慎淵客客氣氣的。”奚午楙笑著,“哪怕他已婚,你就從來沒有產生過占有他的念頭?”


    麵部往下滴的水仿佛永遠也滴不盡,自來水的氣味在鼻尖無限濃縮。


    espresso.


    奚午蔓抬手抹去臉上的水。


    “有了他,連三爺爺都得對你客客氣氣的。”


    奚午楙的話音像魅魔。


    “不用再進小黑屋抄經,不會再有人用你媽媽的死來說你沒教養。你無需再忍受家族男性的自傲,甚至,隻要你願意,他們可以徹底消失。”


    這不是你想要的嗎?


    隻要占有他。


    “隻要你能占有他,不會有任何人再用世俗的道德和規則去評判你。”


    鏡中,兩個女人的臉慢慢交疊到一起。


    “連站在塔尖的人都要仰望的,是尖塔的製造者。”


    不想摧毀這令你厭惡的尖塔嗎?


    不想改變這對你不利的遊戲規則嗎?


    占有他。


    “不。”奚午蔓往旁一個箭步。


    鏡中兩個女人的臉分得很開。


    “如果他們對我客氣,是因為我身旁有某個男人,我寧願不要那樣的客氣。”奚午蔓臉色慘白,心蹦得劇烈。


    “你還是太年輕,蔓蔓。”奚午楙湊近奚午蔓,伸手搭上後者的肩膀。


    四目相對。


    奚午楙的聲音像催眠:“借助男人的力量並不可恥,重要的隻有,你能達到自己的目的。”


    奚午蔓緊抿著唇,身體微微顫抖。


    “除了自私,他們說不出任何批判的詞語。而每一個說你自私的人,都是為了壓迫剝削你。”奚午楙雙手捧住奚午蔓冰涼的臉蛋,“我們是一樣的,我懂你。”


    奚午蔓感覺渾身發寒。


    “想想,蔓蔓,從你迴到奚家的那天起,他們用多少連他們自己都不能遵守的規則束縛你。他們隻關心他們自己的利益,用倫理道德和所謂‘自古以來’壓迫你。但其實,這場遊戲有無限可能,我們不該、也不能永遠固守已有的東西。”


    奚午楙輕輕擁奚午蔓入懷,腦袋微微一偏,唇貼在後者耳邊。


    “今晚過後,是百無禁忌的明天。隻要你願意。”


    拿下他。


    城市七彩的燈光水一樣流動。


    繁星在看不見的遠方,魔球燈一樣旋轉。


    蘇慎淵。


    一出黃昏後,奚午蔓就看見那個高大的身影。


    喉結處沒有口紅印。


    沒有女人踮起腳尖親吻他的下巴。


    嗯。


    他絕對不是來接她的。


    突然有好多人圍著他,男人女人,嘰嘰喳喳。


    他本來隻有左手揣在長褲的兜裏,對上奚午蔓視線的時候,駐了足,右手也揣進兜裏。


    他隔著人群,微偏著腦袋瞧她,似專在那等她,等了很久。


    假的。


    他剛出電梯,正打算跟著那群人進入黃昏後。


    “不行。”奚午蔓鬆開奚午楙的胳膊,跌跌撞撞擠進人群,不顧旁人異樣的眼光,雙手抓住蘇慎淵的衣領,把他往牆麵推。


    “時候不早了。”奚午蔓努力抬頭,看不清他的眼睛。


    旁邊的人都在說話,蘇慎淵也一定說了什麽。


    “我沒聽清。”奚午蔓踮起腳尖,同時用力把他的衣領下拽,迫使他彎腰,“你說什麽?”


    “我說,我找人送你迴去。”


    “你不是人嗎?”奚午蔓嫌棄地推開他,踉蹌著往後退步。


    要不是蘇慎淵伸手及時,她今晚就睡地板上了。


    她順勢就緊緊抓住蘇慎淵,貼著他進了電梯。


    電梯,又是電梯。


    這是蘇慎淵的公寓。


    柔軟的沙發。


    “你要去哪?”眼見蘇慎淵要走,奚午蔓拖著醉嗓問他。


    “去你剛剛去的那。”


    “不行。”奚午蔓翻身打算起來,卻翻到地毯上。


    他沒有扶她。


    奚午蔓也不起身,趴在地毯上朝他招手。


    “過來。”


    他果然來了,慢慢蹲到她麵前。


    “你幹嘛冷著臉?我又沒欠你錢。”奚午蔓不高興。


    “你沒什麽想跟我說的?”清冷的嗓音,聽不出情緒。


    “說什麽?”太陽穴開始痛了,奚午蔓懶得思考。


    “奚午楙讓你跟我說什麽?”


    “沒有。她讓我占有你。”奚午蔓口齒不清,到嘴邊的話全漏了出來,語序混亂,“我哥哥,奚午承,他差點跟莫莫姐訂婚,葉莫莫,莫莫姐給我買蟹黃包,是為了讓我哥哥開心,奚午承。”


    蘇慎淵不動聲色地看著她的手一起一落。


    “我不喜歡。我占有你,是為了別人對我客氣,不抄經,不挨打,不管那臭老頭的麵子。”


    奚午蔓說著說著,醉嗓就帶了哭音,很快哭音又消失了。


    “不行。你是獨立的人,我利用不了你,也不想利用。”


    奚午蔓感覺太陽穴痛極了,口幹舌燥,憑本能抬手,試圖摸過茶幾上的水杯。


    水杯自己到了她麵前,她喝下幾口,一揮手,水杯就消失不見了。


    “沒有意義,什麽都不會變,都不會。”奚午蔓繼續嘟囔,“你未婚妻人很好啊,你們孩子都十六歲了。你愛她,她愛你,兩個人相愛,最好了。我不能利用你。這世界缺愛,嚴重缺愛。咳咳,水……”


    水杯又到她麵前。


    她一揮手,水杯又消失了。


    “人類社會,太爛了。”她的下巴緊貼在地毯上,聲音漸漸弱下去,“我爛得要命。”


    剛剛睡著,就被蘇慎淵叫醒了。


    她也不惱,像卡殼的電影機一樣,繼續碎碎念,與先前的劇情接不太上。


    “劉老師,陳老師,多好的人,死了。來纘燁幹嘛殺他們?來纘燁,來纘瑩。來纘瑩,她貸款幹嘛留我的聯係方式?”


    水杯又來了,又走了。


    “我很困,別叫我。”她雙手往前麵一搭,臉蛋緊貼手臂。


    剛剛睡著,她自己醒了過來。


    “我跟你說。”她又繼續碎碎念。


    像一個快壞掉的機器,在生命的最後,耗盡所有勤勤懇懇地工作。


    她的大腦昏昏沉沉,嘴巴慣性般張合。


    她全身上下隻有嘴巴還醒著,把從小到大遇到的所有開心的、不開心的事,都跟蘇慎淵說了個遍。


    完全把人給當成樹洞了。


    而即使她說嫉妒他對水西月那麽溫柔,他也隻是靜靜聽著。


    夜色漸褪,奚午蔓終於安靜下來。


    蘇慎淵為她搭了條毯子,坐在沙發上,垂眸看她安靜的睡顏,久久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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