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有第三次,第四次、五次,如果一直待在那破地方,一定會有無數次。


    奚午蔓感覺,如果不離開那破地方,下半輩子每天都要送小女孩迴家。


    她跟水西月商量了一下,決定離開首都。


    她沒有說是因為想躲開楚修的女兒,而說是想到c國沿海地區去了解當地的民俗。


    她確實也想了解沿海地區的民俗,那邊部分村落還保留著原始宗教和巫術。


    她幾乎沒怎麽分析研究原始宗教的好處,水西月就很爽快地答應了。


    出行的日子定在第二天中午,奚午蔓迴到道觀,還是想在離開之前把那本書看完。


    可是,楚修的女兒擾亂了她的計劃。


    小女孩出現在窗外的時候,她恨不得用桌麵那本書砸死小女孩,到底忍住了。


    她靜靜看著小女孩走近,後者站在廊下,踮起腳尖越過窗台看她。


    “姑姑,你在忙嗎?”小女孩問。


    “你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奚午蔓說得直接。


    小女孩眨了眨眼睛,問:“為什麽?”


    “我明天就走了。”


    “你要去哪?”


    “那不是你該問的事。”奚午蔓有點心累。


    “你要去出差嗎?”小女孩依舊是那樣對萬事萬物都不設防的天真表情,“我媽媽總是到很遠的地方出差。你還會迴來嗎?”


    “不會了。”奚午蔓說。


    小女孩沉默良久,似乎奚午蔓的話很難理解。


    過了半晌,小女孩又問:“那你要迴a國嗎?”


    “迴。”


    “你能幫我跟楙姑姑說聲謝謝嗎?”小女孩眼中躍著喜悅。


    “什麽?”


    “我很喜歡楙姑姑送給我的粉紅色毛線,我想跟楙姑姑說謝謝,但是我不知道楙姑姑的收信地址,我也不知道楙姑姑的電子郵件和手機號。媽媽說,我在成年之前都不能去a國。”


    小女孩說得很慢,堪比中央電視台新聞頻道主持人的字正腔圓,也不知道是擔心奚午蔓聽不懂,還是怕有發音錯誤或語法錯誤。


    奚午蔓聽得費勁,恨不得按下三倍速,可惜麵前沒有可供按下的按鈕。她隻能用拇指指腹輕輕擦著食指和中指指腹,以此宣泄心頭的躁火。


    “你迴a國的話,能幫我跟楙姑姑說聲謝謝嗎?”小女孩兩隻小小的手扒在窗台,神情實在認真,“我希望她能知道,我十分感謝她送的粉紅色毛線,我非常喜歡。”


    “好。”奚午蔓輕一點頭,“如果我能記得的話。”


    小女孩很高興地笑了。


    奚午蔓覺得那笑容莫名其妙且充滿罪惡。


    實在看得心煩,奚午蔓以溫和卻令人感到疏離的口吻問小女孩:“你還有什麽事麽?”


    “媽媽非常擔心承叔叔。”“小女孩斂了笑,“承叔叔的身體還好嗎?”


    腦子裏閃過奚午承的身影,奚午蔓扯出一貫的客氣微笑,說:“不用擔心,你承叔叔的身體好著呢。”


    “真的嗎?媽媽說,承叔叔小時候害了好大一場病,醫生說一輩子都好不了。”


    奚午蔓認真迴想了一下,絲毫不認為奚午承哪裏像是有啥大病的樣子。


    “沒有這樣的事。”奚午蔓以盡量輕鬆的口吻對小女孩說,“你承叔叔的身體現在倍兒棒,吃嘛嘛香。”


    “真的嗎?”


    奚午蔓點點頭。


    小女孩立馬笑開,張開雙臂往後退了一步。


    奚午蔓差點以為她要像小鳥一樣飛出去。


    “那可真是太好了。”小女孩的雙臂又緊挨著肋骨,“你也要身體倍兒棒、吃嘛嘛香哦。”


    聽見小孩真誠的祝福,奚午蔓有一絲愧疚。


    不斷提醒自己,眼前這小姑娘是楚修的女兒,是個天大的麻煩,奚午蔓才將心頭的罪惡感壓了下去。


    “你也是哦。”奚午蔓報小女孩一個溫柔的微笑。


    然後她意識到,自己竟不自覺模仿起小孩子的天真語氣。不禁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小女孩點點頭,又用那樣慢吞吞的圓正腔調說:“還有,你出差的話,要好好吃飯睡覺哦。媽媽就總是因為工作不好好吃飯睡覺。媽媽每次出差迴來,爸爸都說她瘦了好多。”


    小女孩最後朝奚午蔓揮了揮手,就轉身蹦跳著離開了。


    奚午蔓注意到,漸漸遠去的小女孩的步子慢慢變得沉重。


    她沒有過多琢磨小女孩的心情,隻想著小女孩提過的奚午承的身體。


    然後她想到,奚午承戒了煙,為了能多活幾年。


    她不知道奚午承什麽時候害過大病,也從來沒有關心過奚午承的健康狀況。


    她肯定自己沒有因為楚修女兒的話就擔心奚午承的健康,可她不清楚自己心頭為什麽會堵著一口上不來也下不去的氣。


    她幾乎快要窒息。


    她感覺很累。


    天剛剛黑下,她就縮進被窩睡覺了。


    坐上離開首都的飛機,奚午蔓並沒有感受到預期中的輕鬆,她感覺不管到哪都會一樣,什麽都不會改變。


    同她一起的還有兩名社會學學者——c國的劉通逸和b國的陳星儒。


    劉通逸是個五十出頭的男人,頭發黑密,眉毛很濃,薄唇總抿著笑意,眉間卻總懸著嚴厲的尖針。


    他的個子高高的,很瘦,沒有發達的肌肉,臂力卻大得驚人。


    陳星儒是個四十出頭的女人,是b國多所大學的名譽教授,周身有種長期營養嚴重不良的瘦感,精氣神卻很好。


    她的頭發柔順有光澤,染成熟透的戶太八號葡萄一樣的顏色,強光下似一瀑流動的紅葡萄酒。


    而她身上沒有葡萄的香,她也不喝紅葡萄酒。她什麽酒都不喝。


    從離開首都到看見遼闊的海麵,兩位位社會學學者都沒有交流過哪怕隻一句話,奚午蔓差點以為他們語言不通、無法正常交流。


    一下飛機,在前往取行李時,奚午蔓聽見身後那兩位社會學家簡單交流了幾句,卻是一些無關緊要的話。


    奚午蔓無心在意海麵的金光和當地隱藏於山野間的人工養殖場——就像兩位社會學家聊的那些東西。


    而她在意起當地原始宗教,像一些著作中提及的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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