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有到死都說不出口的秘密。


    我的那個秘密,與她有關。


    多年後再次相遇,我很多次想要把這個秘密告訴她,卻終究沒有勇氣。


    那時我還很小,她則更小。


    在我們第一次相逢之前,我就一直是個敏感的孩子。


    而這份敏感,多半是由於家裏。


    自我記事以來,爸爸媽媽幾乎很少抱我。爸爸整日在外有忙不完的事,媽媽則總會不時的用一種奇怪的眼神上下的打量我。


    隻有當爸爸迴家的時候,媽媽才會對我流露出偶爾的溫存。


    更多的時候,姐姐才更像我的媽媽。


    她會在睡前給我唱搖籃曲,給我講她自己胡亂編出來的但是特別有趣的故事,還會在媽媽整日整日的對著鏡子發呆時笨手笨腳的煮些東西給我吃。


    後來爸爸越來越忙了,忙得幾乎很少迴家,媽媽臉上的笑容也隨之越來越少。然後某一天,她忽然就叫來姐姐和我,拿了些錢在姐姐手裏,讓她這段時間好好照顧我,她要去找爸爸。


    我那時候也不覺得悲傷,反正隻要姐姐能陪在我的身邊就好了。


    可是姐姐似乎很難過,接過錢來的時候,眼眶紅紅的。


    媽媽走了之後,我才懷念起她的好來。至少我不用每天天還黑漆漆的就跟著已經讀初三的姐姐一起起床。


    那時候她們要初升高,早上6:00就得起床,6:50之前就得趕到學校早讀。隨著她一起起床之後,我也不敢吵鬧,乖乖的吃完她煮給我的隻放了油和鹽巴的麵條後,就被她匆匆忙忙拉著手送去了幼兒園。


    我上的是家私人開辦的那種小型幼兒園,可就算再簡單也好,那時候天都還是黑的,人家也根本不可能開門。


    姐姐每次都要焦急得敲上好幾分鍾的門,才會有個睡眼惺忪的阿姨來開門,把我接進去幼兒園裏。


    等姐姐一走,那個阿姨把我放在空曠的教室裏,連燈也不開的就那麽繼續迴去睡了。


    小小的我不明所以的大哭起來,哭到阿姨實在聽不得了爬起來剛要罵我,就又聽到門外傳來敲門聲。


    門一打開來,姐姐就氣喘籲籲的跑了進來,一把抱住了我,附在我的耳畔隱隱的帶著哭腔道:“我的乖弟弟,你不要哭了。姐姐都從街尾走到了街頭都還能聽到你的哭聲。你的哭聲讓姐姐心疼得厲害。別哭了。乖乖的在這裏等著,姐姐很快就來了,很快就來了。”


    姐姐的這一做法被那個阿姨狠狠的訓斥了,說是我這樣隻會哭得更厲害。


    姐姐又安慰了我好一陣子才無可奈何的走了。


    那天我是最後一個被接走的。姐姐來的時候,我又不爭氣的哭了。姐姐想來拉我的手,我恨恨的一把甩開。她蹲下來想替我擦幹眼淚,我就使勁使勁捶打她的胸口,問她為什麽天都黑了才來。


    姐姐連忙說著對不起,然後轉過頭去,肩膀無助的抽了抽。


    我知道姐姐肯定是生氣了,也不敢再耍脾氣了,乖乖的跟著她一路默默的走迴了家。


    那之後我才知道原來姐姐那天去遲到了,被罰一個人打掃大大的園地。


    晚上,姐姐問我在幼兒園為什麽哭了。我告訴她教室裏黑唿唿的,我害怕。姐姐什麽也沒說,隻是緊緊的把我摟在了懷裏。


    隻是過了一會兒,我感覺有什麽濕黏黏的東西蹭到了我的臉上。


    第二天,姐姐沒有老早就叫醒我,而是等把東西都煮好了才喊我起床。我們出門的時候,天也已經有點蒙蒙亮了。


    那是一種美妙而蒼茫的時刻,地上漆黑一片,而深邃微白的天空中,還散布著幾顆星星。


    見我一邊走,一邊呆呆的望著天空,姐姐就緊了緊我的手,柔聲道:“小彥,你知道麽?據說人死後會變成天上的星星呢。所以你不要害怕,你最親的人他們一直都在看著你保護著你呢。”


    說完,她像是忽然意識到了什麽,一下子停了下來,怔怔的望著我。


    見我一臉困惑的看向她,她方才鬆了口氣。


    那之後,姐姐再沒有說過那樣的話。可那句讓我一知半解的話,就那麽深深的烙進了我的心裏。


    再被送進幼兒園時,即便四周還是黑唿唿的一片,可當我透過窗外看到天空中那幾顆隱隱的星星時,心裏就不那麽害怕了。


    我那時候把姐姐說的話自然而然的當成了世間最不用質疑的真理,她說那些星星會保護我,我就覺得它們一定一直在看著我的,隻要我一有危險,它們就迴來救我了。


    隻是我不明白,姐姐說了,人死後才會變成星星啊。那我最親的人……怎麽會死了呢?


    謎底揭開是在我念二年級時候。那時媽媽不會再把我一扔下就是幾個月見不著了。但是能讓媽媽高興的日子,仍舊隻有爸爸偶爾迴家的那些天。


    那天原本該去上學的,但我卻感冒發燒了,媽媽幫我向學校請了假之後,又喂我吃了一些藥,就讓我乖乖的躺下。


    然後我隱約聽到她在給誰打電話,還讓人家過來家裏之類的。


    又過了好一陣子,我出了一身的汗,感覺口好渴,就不停的喊著媽媽媽媽我想喝水。可是叫了半天,沒人應我。


    我隻好暈暈乎乎的下了床,跑去客廳拿了水杯準備接水喝。可誰想到飲水機也沒水了。我便進了媽媽的房間,走到她的床前想讓她給我弄點水。


    可是手剛一抬起來,整個人就一軟,杯子掉到地上,又被我的腳無意間那麽一提,滾到了床腳下麵。


    我隻好趴下去爬進床腳去撿。


    剛一拿到杯子想要出來,就聽見門外穿來一串動靜。緊接著,我看到了媽媽的高跟鞋。本來心裏一喜,可是旋即,另一雙鞋子映入眼簾。


    似乎是另一個阿姨。


    我正好奇著這個人是誰,就聽見她有些不解的對媽媽道,“幹嘛要到臥室來啊,在客廳不行麽?”


    媽媽的聲音低沉而陌生,“秋彥今天生病沒去上學呢,我不想讓他聽見。”


    聽到這句話,我抱緊水杯努力的縮成了一團,更加不敢發出聲音了。


    要不然媽媽看見了,說不定會生氣的。


    就在這個時候,那女人笑了笑,“哎呀,你別那麽緊張嘛,不是我一來找你就是要談他的事啊!”


    媽媽的口吻有些不耐煩,“說吧,什麽事。”


    “這樣的,那個……最近我孩子生病了,然後那個死鬼還把我要拿去給孩子看病的錢拿去賭輸了,這不……我也實在沒辦法隻能再開口問你借點了。”


    “我就知道。你除了跟我借錢,還會找我什麽事啊!”


    “哎,你也別那麽說嘛,我平時不敢來找你,還不是你要求的,說是怕你老公知道秋彥的事。我覺得你也是太不信任我了,我們那麽多年的姐妹了,我就是再傻再不是人,也絕不會把秋彥是你抱迴來養的孩子說給他的。”


    “你真是夠了,不是讓你以後都別提這事兒了嗎?”


    “哎對不起對不起,我嘴欠嘴欠。不過你也別太一驚一乍了,這孩子父母都相繼病逝了,當初他媽媽也是知道自己時日無多才把出生不滿一個月的小娃娃交給我的。你怕什麽,也不會有什麽人找上門上來了。再說你當時假懷孕的時候,不也一直在家裏都沒怎麽出門過嗎?你老公那段時間也不在,孩子抱來了一個多月他才迴來的,這計劃簡直天衣無縫,你就別操心了。”


    “你到底有完沒完,都叫你別說了還要說。得了得了,明說,這次又要借多少?”


    “哎呦,瞧你說得,好像我是仗著這個借口逼著你借錢似的。咱們那麽多年姐妹了,這不手邊確實也不寬裕嘛,你家男人這些年生意又順風順水,借我點也——”


    “好了!快說!要多少?我好去取給你還不成嗎?”


    她們開始隱隱有些爭執起來。


    我就那麽一個人呆呆的躲在漆黑的床腳,緊緊的捂著嘴巴,忍不住的流出了眼淚來。


    直到兩人一前一後的走了出去,又聽到大門關上的聲音麽我才趕緊從床下爬了出來,一口氣衝迴了自己的房裏,嘭的關上了門。


    而後整個人軟軟的靠著門邊縮了下來,眼淚就那麽一直淌個不停。


    那時的我,心裏很慌,很亂,很怕!


    真像那樣的話,那麽我的存在不過就是一個替代品而已。難怪媽媽根本就不喜歡。難怪姐姐要那麽說。


    原來我的親生父母都不在了!


    她們早就知道了。就連姐姐也知道。


    唯一不知道的,恐怕也隻有爸爸了。


    我開始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好好想想接下來該怎麽辦。


    如果離開這個家,一個小學生根本活不下來。那我隻能繼續呆下去。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呆下去吧!


    這麽決定之後,我開始過得小心翼翼。與家裏的每個人都保持著一種假裝的親密。


    顯少迴來的父親和根本不關心的我的母親一點也沒有察覺。反倒是姐姐,很多次都看著我,欲言又止。


    後來,她考上了大學,高高興興的要去外地念書了。


    我心裏既替她歡喜,又為自己將來的日子感到憂心。她是這個家裏唯一關心我的人了。現在那麽一走,我……


    當時糾結於那種複雜情緒之中的我,實在無法笑臉盈盈的去祝賀她,送她,而是一直遠遠的躲在角落裏,偷偷的看著。


    姐姐一直等我,等到最後一班車來了,才滿臉愁容的上了車。


    車子駛離那座城市的時候,我覺得自己有一半的天空都塌了。


    以後,我就得靠自己了。


    也隻能靠自己了。


    好在因為心裏對於父母不敢有過多的希望,因而他們無論對我怎麽樣,我都不會覺得太難過。反正隻要能活下來,等長大了再說吧。


    就這樣,日子匆匆過去了好幾月,姐姐寫了很多封信,我一封也沒迴。


    那天,原本說好要來陪我一起參加學校活動的父母一個人都沒來,我在全班同學異樣的眼神中,紅著臉熬過了那個下午。


    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麽沒來,隻是我想,如果他們來了,就一定不會發生那件可怕的意外的。


    一定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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