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絕今日換了身黑袍,一如冥界的天那般純黑,衣襟袖擺皆繡有漂亮的千瓣曼陀。衣袍寬大,一陣風吹來,便好似能隨風而去。他鳳眼微眯,眼尾稍稍勾起,端得是魅惑。眼底深處泛著濃烈黑霧,不過片刻便隱了去。


    這是花顏第一個瞧不透的人!


    若說三界這三位君主,淩修以天下為己任,行事作風自是有因可循,有理可據,細細揣摩便能窺見幾分。


    君奢為人大大咧咧,凡事不放心上卻又是個有情有義之人,當然,能得萬物承認的人,本性必不會壞。


    需得萬物承認,方可植春!想起那一刻,花顏依舊忐忑。


    萬物承認,果真是讓人不安的,便是她,當所有靈氣糾成一股直逼陽穴時,她大概明白了什麽。沒有選擇阻攔,任憑萬物將她這生平看了個遍。


    那種直白而毫無隱私可言且光明正大的窺視,將她所有的記憶,哪怕她本人都已經忘卻的微末小事都翻了出來。


    包括她和小辭那些親昵過分的舉動,包括她手染鮮血親自將人命結束的一幕幕。她從不否認自己是個小人,甚至那些貶義的詞語仿似才是對她正確的評價。


    那三日,對她來說是難熬的。可手掌離開水鏡時,她卻還能維持著麵上的鎮靜。


    君奢定是經曆過這些的,他是否好壞,別人無法置喙,隻有山川草木世間生靈才有資格評價且作答。


    而容絕,他的眼神太過於諱深莫測,他不是一成不變的,不似阜書總將溫和掛在臉上,不似淩修總是一臉正經,不似她接觸過的任何一人。


    一人千麵,千麵且不重!甚至於他氣怒時,開懷高興時都是不一樣的。


    花顏在心底如是評價容絕,以至於在數百年之後,兩人再度提起此次見麵,皆是感慨萬分。


    “花辭沒陪你來?”容絕將一把瓜子抓在手中,傾身,另一手拉了她手,將瓜子鄭重其事地擱在她掌中,擱的不是一把瓜子而是冥君令牌似的。


    他指甲真的極長,一雙手冷得若千年寒鐵,才稍稍碰觸,便覺一陣刺骨的寒意從指尖傳至全身。


    待雙手離開,他長長的指甲若有似無地從她手背輕輕刮過,帶起一陣顫栗,激得她手臂雞皮疙瘩直冒。


    僅僅一個動作,兩人之間卻好似已明白了許多。


    容絕了然一笑,偏頭示意君奢,“你隨七爺八爺出去隨意走走。”


    花顏也正好道出:“君奢你先出去吧”。


    兩人之間詭異的默契使得君奢驚詫不已,竟連說出的話也幾乎一致。


    君奢視線在二人之間來迴遊蕩,臉上寫滿了大大的“不對勁”。


    容絕勾唇,似笑非笑,垂眸之間將眸中黑霧掩去。“你若想留著聽聽,我也是不介意的。”


    言罷,他又捏了顆瓜子兒磕起來。


    君奢眼神與花顏相交,這才不滿地站起身,對容絕說道:“去就去,聊什麽還不讓人知道。我可告訴你啊,這是我好朋友,你要是能做到的便不許推辭!別給我談什麽不想管閑事。”


    君奢走之前將容絕桌上那一盞裝有瓜子兒的花盤也一道順走,絲毫不客氣。


    範謝二人陪著他一齊離開。


    花顏捏起一顆瓜子,靜默著將之剝開,露出淡白色瓜仁,卻是不吃,而是幻了瓷盞將之擱在上麵。


    她知道容絕在看她。目光坦誠得很,一點兒也不掩飾。他視線便如他人,不會給人被刻意打量時的不舒服感。


    容絕單手撐額,靜靜看她慢慢地剝著瓜子。


    前幾次看花顏,遠看便評價其氣質極好,稍近時卻又感歎其容貌不夠絕美,這是第三次看了,隻隔著一臂之距。


    她低垂著眼眸,似乎手中那一把瓜子兒是極為聖神的東西,需要她全神貫注地仔細對待。


    這麽看去,能瞧見她眼睫如羽,一縷發絲自鬢角垂下,輕拂著白皙臉頰,發梢輕點修長如玉的脖頸,平白使看者心癢難耐。


    長發披於身後,透著遠處石壁之上的火光,能瞧見細碎發絲飛揚。


    盯著花顏臉頰看了許久,容絕的目光這才直直往上,停留在她束發的發簪上。


    款式並不新穎,甚至還有些老舊,但偏偏由她簪來,別有一股氣韻。


    隻是簪上那細小的字符……


    花顏終於剝完手中那一把瓜子,將之推到容絕麵前,笑道:“嚐嚐。”


    倒是上道。


    容絕端了瓷盞,伸手捏住一顆瓜子兒送入口中。


    “甜香清脆。”


    花顏拍拍廣袖,“君奢是我朋友。”


    容絕吃的停不下,“亦是我的。”


    兩人極有默契地將君奢支走,主要還是因為,對比於他二人,君奢太幹淨了。


    “為花辭的事兒來?”容絕將瓷盞擱在一旁,撫著廣袖道。


    “一半。為鼎而來。”


    “骨鼎?”


    “嗯。”


    “你見過?”


    “你又何必說這話,花辭就是它煉出來的,你會不知?”


    容絕起身緩緩走至十八邊緣,袍擺逶迤,千瓣曼陀似幽幽而綻。


    容絕垂眸瞧著下頭不斷泛起的血霧,“你不怕麽?”


    花顏亦站起,與他並肩而立,低頭看去,高高的十八地獄看不見底。卻能聽見這三界最為令人膽顫心懼的聲音。


    “怕有何用?十八地獄對他來說,不過一笑置之。”


    “既如此為何還來找我?”


    “我以為冥君當該很清楚才是。”


    “你在生氣。”


    花顏側眸看他,不置可否。


    “條件?”


    花顏拔下發簪,幻之為宮杖,淡聲道:“禁咒符文。”


    花顏看他一眼,爾後丈尖輕點地麵,禁咒符文自丈尖緩緩逸出,一字一字連成一線浮至空中。


    這是她第一次將禁咒符文全部拉出,哪怕上次在沂府也未能實現。


    伴隨著符文兩端相合,漸漸圓滿,周遭空氣似被擠壓,扭曲地變了形,強大的威壓自裏傳出,將十八地獄之中的痛苦叫聲又增加了數倍。


    “這可是冥界不外傳的好東西,連冥君你也……無法修成呢。”花顏似是挑釁,指尖撫著禁咒符文。


    “若想我為你辦事,這點遠遠不夠啊。”


    “既然能商量到這兒,冥君心裏想來已有數,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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