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喬孽跌落山崖,喬孽摔得智力退減,我以為他故意如此,便以鹽水探之,他照飲;把他丟進蛇洞,他進去,被毒蛇咬傷,我隻好再次放血替他驅毒;我以劍逼他,他自損肉身而受傷。——我這才真的相信,喬孽為了陪我找水玉仙草,完完全全摔成了個傻子!


    他以後如何治理鬼界?


    “阿娘,孽兒害怕,你陪孽兒睡覺。”


    喬孽扯著我的衣袖,將頭蹭上我的肩頭。我反手撫了撫他的墨發。


    粥粥也愛這樣,每到夜裏,就說自個兒膽小害怕,讓我陪他睡覺,其實……他隻是怕我害怕,所以才以這樣的一個方式,來慰撫我。


    “我是女子,你是男子,怎能同睡?”


    “阿娘,孽兒不介意。”


    可是我介意!拒絕的話,始終不忍心說出口,歎了口氣,由著喬孽將我帶進了他的房間。他合衣往床上一躺,向我招手,神色單純:“阿娘,快過來呀,孽兒給你講故事。”


    “……”


    我慢慢靠近,就當是陪粥粥睡了一覺罷。


    過了不知多久,我被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驚醒,翻了個身,隨手一探,喬孽不見了蹤跡,我嚇得半死,趕緊睜眼,急忙坐了起來。屋外漆黑一片,屋內卻燃著豆大的油燈。


    “喬孽……”


    大喊了一聲,我剛轉過身,便看到喬孽端著一方銅盆,推門走了進來,銅盆邊上搭著一條灰色布巾,盆裏熱氣騰騰。


    “阿娘,你好傻,臉和腳都不洗,便睡了。”


    喬孽頂著雙十的容顏,以天真的口吻,將我數落了一遍。我真是……哭笑不得,恨不能找個牆縫鑽進去!


    “阿娘,我幫你擦臉。”


    “不要,我自己來。”


    “以前都是孽兒幫阿娘擦的啊。”


    “……那好吧。”


    喬孽將布巾沾濕,在我臉上輕輕柔柔地擦拭,極是認真。我輕笑出聲,這哪裏是洗臉,分明是給價值連城的古董去塵。


    洗罷臉,我瞪著喬孽,“你先出去,我要洗腳。”


    “阿娘的腳一直都是孽兒給洗的。”


    “他娘的!你變態呀!一個大男人給一個姑娘洗腳。”


    “阿娘不喜歡孽兒了……”喬孽說罷,眨巴著大眼睛將我盯著,眼裏的淚水頃刻間蓄滿,隻待他一眨眼,便會滴落。


    我舉雙手投降:“好好,怕你了,怎麽跟粥粥一個德性!”


    喬孽轉頭又將淚水給逼了迴去,欣喜地蹲下身子,脫我的鞋襪。


    淡定!淡定!就當是被粥粥伺候了!


    我閉上雙眼,在喬孽修長的指骨牽引下,放進了溫熱的水裏。


    心,瞬間被融化。


    日落日又升,月出月複斜。


    在崖底過了四日,被喬孽折騰得就像是迴到了許多年前,獨自帶著粥粥下山的那一年。——夜裏驚醒伸手尋他,知他安在,便放心睡去;日間做好飯菜候著他,等他玩累了,再一起食用。


    喬孽同粥粥小時候,真的十分相似。


    他能看穿你心裏在思索些什麽,害怕些什麽,會不動聲色地將這些問題幫你解決掉,並展現出是你自己親自解決的表象。細長的桃花眼一眯,便是一個出人意料的鬼主意。


    同樣聰明伶俐,同樣惹人憐愛,同樣活潑懂事。


    過著過著,竟將喬孽當成了粥粥。


    晚間,夕暉散去,我獨坐於屋前草地上。


    取水玉仙草始終不得其法,明日就是七日之限,若不能順利拿到水玉仙草,賦懷淵將要長睡不醒……我望著夜空懸月,兀自落淚。


    喬孽自竹屋裏出來,將一壺濁酒遞給我。


    這裏是他的家,家中有何物件,他清楚得很,唯獨不記得水玉仙草是個什麽東西。


    我接過酒,猛灌了一口。火辣的酒水燒灼著我的喉嚨,一陣反胃,酒又被迴灌到我的鼻腔裏,鼻子的疼尖銳又酸澀。此番激烈的刺激之下,我的思緒陡然清明。


    喬孽成了這般模樣,都是拜我所賜,我不能在害了賦懷淵的同時,又將堂堂一界冥君弄到如此淒慘的田地。


    我要拚死將他護送出堂庭山,再治好他缺失的心智。


    “喬孽,你有過刹那間不想活的衝動麽?悲傷到極點,卻沒有一滴眼淚。想一覺不醒,卻又肩負著重擔,隻能在心裏藏著。不管多麽悲傷,你都會淡然地麵對次日所發生的一切,誰都未曾在意過,你心中苦楚。憂,無人同飲酒;捷,無人共享月。”


    他聽不懂,我苦笑著,一口一口灌酒。


    喬孽嗯了一聲,將酒壺奪過去:“你想哭得天翻地覆,第二天卻若無其事地對著他人微笑。你不能叫旁的人看到你臉上的淚痕。”我怔住,轉頭看他,他細長的桃花眼眨了許久,輕輕問我:“阿娘,你心底這般苦麽?拿不到水玉仙草,你便不願活了麽?連你也不要孽兒了麽?”


    心智殘損,竟也能說出這般叫人落淚的話來。


    我笑笑,搖頭:“我沒有如此從容淡定,我說的這人是……賦懷淵。”默了默,眼角濕潤,淚滑落,於清涼的夜裏,凝成冰晶,“賦懷淵他是六界帝尊,肩負著重要的使命,可卻時日無多。——五百年前,他縱然做過一些錯事,然而除此之外,他從未對不起過這‘帝尊’二字。……他心慈,不忍傷一物,卻在那一物傷害我之時,能叫此物灰飛煙滅!我為他痛,為他落淚,為他煩苦。”


    彎彎曉月,重重白影,繞至心間。


    “喬孽,這世上再沒有第二個人,如賦懷淵這般,為我犧牲,為我心憂,為我豁出性命。”


    我仰月輕歎。


    賦懷淵,這是你所司之明月,夜裏陰陽。我從未想過有一天,離你這麽近,伸手就觸碰得到,卻偏偏又離得那麽遠,一轉身,便是沉醒兩不見。


    喬孽挨著我坐著,把玩我一縷發絲,聲音忽地沒了童孩的稚氣:“姑娘,帝尊離你而去,你的心不在了;你離我而去,我的身體便沒了。你說,誰更痛?”


    我迴眸望他,愣住:“喬孽,你……不傻了?”


    “本君從未有過哪一刻,如現在這刻清醒。”


    “……”


    喬孽迴了屋,徒留一抹傷情的背影給我。我一人坐在屋外綠草地上,怔怔發呆。


    他從一開始就是在耍我?他自降身份假扮孩童是為何意?他莫非盤算將我留在堂庭山不成?


    我晃晃頭,將所有的思緒甩去。


    管他呢,喬孽清醒了,便是大好事一樁。還剩一日,有希望就不能輕言放棄。


    萬一……來不及趕在賦懷淵大限之時,找到水玉仙草,那麽哪怕尋得百年之久,我符月摘不到水玉仙草,誓不出堂庭山!


    次日清晨,在我驚詫的尖叫聲中,喬孽現出本性,以仙力將我攬上崖頂,伸出左手在我眼下,掌心打開,一塊巴掌大小的玉石入視。色白而不透,六角形,似雪花般潔白無暇。


    我大驚:“你怎麽能在堂庭山使用仙術?”


    喬孽冷哼:“你這個姑娘,蠢得很。本君乃堂庭山之主,自然一切由本君說得算。”


    我還未對喬孽發火這幾日來騙了我,他卻先罵了我一句“蠢姑娘”。我著實火大,跳起來,一巴掌拍在他腦袋上。他將我的手捉住,以極快的速度,在我眼上落下一吻,我抬腳擊向他的胯下,他冷了眉眼,雙腿一攏,將我的腳給夾住。


    “蠢姑娘,你不想要水玉仙草了?”


    “這是……”我掙紮幾下,喬孽鬆開了我,將六角白玉石交到我手上,我輕輕捧住,生怕一不小心,它便飛了或化了。


    事情比想象中要來得順當得多,賦懷淵有救了!


    喬孽攬住我的肩膀,眨眼間,我們便迴到了九重天澈華殿外。


    我喜極而泣:“喬孽,謝謝你。”


    “你陪了本君七日,本君甚為歡喜,贈你水玉仙草不足為奇。——不過,你也先別急著謝我。你莫要忘了,本君與帝尊之間的決戰。”喬孽將一張暗紅色的戰帖遞到我麵前,“三個月的時間,足以複原。”說罷,轉身飛遠,唯留下最後一語,“本君在羅浮殿恭候大駕。”


    右手是水玉仙草,左手是喬孽與賦懷淵的決戰之帖。


    我笑了笑,將戰帖揚到空中,青靈滑過,戰帖化為萬千碎片。


    顧不及思索其他,拿了水玉仙草便往賦懷淵的住所奔去。


    未進門,便聽到靈澈的聲音:“女人跟女人比,一定得有自信,誰有了自信,誰就是最後的贏家。”


    又聽粥粥迴道:“我娘親別的本事沒有,就是自信心滿滿,也不知哪裏來的優越感。”靈澈笑道:“我跟蒼堯下了賭注,買小月贏,你呢?”


    “我必然是力挺我娘親的。”


    玉藻若銀鈴的話語飄出:“你娘隻會躲在帝尊背後,過清太日子。”


    粥粥怒了:“你這怪阿姨,憑何如此說我娘親?”


    “怎麽?你說得我不說不得了。”


    “粥爺我當然能說得,他是我娘親,我愛如何說便如何說!”


    “你娘親早就死了,進了堂庭山的,沒一個能活著走出來!她還自詡術法高深,去裏頭找仙草,美豔容貌。——帝尊也是顧念舊情,才未將你們母子趕出九重天,你們倒好,一個跑去堂庭山尋仙草養顏,另一個不知施了何種鬼術,將帝尊弄得昏迷不醒,還……還耍起了流氓!竟把帝尊的衣服盡數褪去,以此來擾亂我們的婚事!”


    玉藻還不曉得賦懷淵被雷火灼心之事,她以為我是去找仙草美容去了。


    粥粥幹得漂亮,隻是……他脫賦懷淵的衣服作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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