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堂庭山尋找水玉,我不甚掉落山崖,千鈞一發之際,喬孽伸手拉住了我。


    “喬孽,你快放手,我一人下崖底去便好。”我急聲道。


    喬孽低頭望我:“本君從不知方手為何物!”


    “你再不放手……我、我就把右手砍了!”


    我以砍手為挾,喬孽輕笑片晌,揶揄,“姑娘,你是砍手砍習慣了麽?再砍,就沒有第二個帝尊甘願娶一個不愛的女子來救你了。”


    “你怎麽知道?”


    “本君還知道他等著水玉仙草迴去救命。”


    話落,喬孽摟著我的腰縱身躍下,腳在岩石上借力,驚雷在身後追趕而至,碎石不斷落下。


    喬孽擁著我,在一處橫斜而出的淺壁上翻滾了幾下,被一道天雷擊中,我眼前一黑,隻覺身子陡然輕了,迅速朝下落去。


    這下如喬孽所願,同落萬丈深淵了。


    不知多了多久,我睜眼醒來,渾身酸痛。我仰躺著,深深唿著氣,心裏百味陳雜。——老天爺給我留了一口氣,待我不薄啊!


    天空湛藍,如風洗過般純淨。


    歇了少頃,我翻身欲爬起來,見喬孽正彎腰拉我胳膊,我忙一個鯉魚打挺翻身而起,抓著他的手:“喬孽,你沒事吧?”


    喬孽溫柔地笑著:“你沒事,我便沒事。”


    我冒了滴冷汗:“我們已經順利到崖下了麽?”


    “崖下,我們在崖上啊?”


    “啊?崖上?喬孽,你在耍我麽?”


    “月兒,你看清楚我是誰……”


    喬孽一襲暗紅古袍陡然變得雪白,眉間的火紋印記漸漸淡了,唇角上翹如弦月。我驚得啊了一聲,坐了起來——原來隻是一場夢境!


    我躺身於地,扭動了幾下,掙紮著站起身來,除了胸口有些疼外,其他地方倒還好,鼻血也止住了。喬孽正昏睡在我腳邊,探了探鼻息,尚好,未死透。


    堂庭山的萬丈崖下,竟還有一處千米深淵。


    頭頂上的山是以泥土堆成,雨水一衝就很濕滑,崖下卻全是石頭,也沒見大雨傾盆,幹燥異常,似乎這崖上崖下被人劃了一道無形的中界線。從山腳往上看,仿若‘天斬煞’之奇觀,


    我與喬孽雙雙跌落崖下,萬幸的是,這裏真的有一汪深泉。有泉水相接,又被水衝到岸邊,撿迴了一條命,我們因此大難未死。


    隻要還有一口氣,我便能憑借仙靈咒而自行恢複康健。


    候了片晌,身體無礙,我蹦跳兩下,感歎仙靈咒之神奇。喬孽躺在我身邊,雙目緊閉,仍然昏迷不醒。


    我以靈為刀,劃破手腕,將血滴到他唇邊。他一動未動,血便順著他的唇線流到了地上,我將他的雙頰一捏,無奈他睡得死沉,牙齒緊閉。我站起身,欲重重踩他一腳,因人被踹肚子,嘴巴會下意識地張開。思了思,又怕他因傷勢過重,再被我踩一腳,會就此死了。


    “姑娘,千萬、千萬莫要放手……”


    喬孽閉嘴的雙唇,突地吐出這一番話來。


    我腦子抽筋,在他張嘴低喃之跡,迅速將手指插進了他的嘴裏。他話閉,自然是要合齒的,我這樣一戳之下,差點斷送了自己兩根手指頭。


    想要快點找到水玉仙草迴去救賦懷淵,就必須先把喬孽弄醒!


    幾番衡量之下,我低頭覆唇到自己的手腕上,吸了一口血,再湊到喬孽的唇上,將血盡數推送了進去。


    喬孽飲了仙靈咒血,身體迅速地複原,臉色由蒼白轉為紅潤。


    我鬆了口氣,還好沒有害死他。


    四處打量,深泉邊上,是一片廣闊無限的草原,寂靜出塵。密密的紅色兩生花延伸至遠處,濃烈的花香鑽入鼻腔,令人心曠神怡。風拂花而過,帶起花蕊處點點暗紅,如蒲公英的種子那般,升騰飛舞,在虛空之中散出淺淺紅茫。


    鬼界九幽三途河邊,也盛放著茂如海般的兩花生叢,然而此處兩界,卻是截然不同的姿態。


    一個淒婉,一個絕豔。


    喬孽自小在堂庭山長大,這兒有他童年的迴憶,一個人的童年在他的記憶中應屬最美好的時光,他因喜愛堂庭山的兩生花,故而在九幽也植了萬株兩生花,此乃為證。那麽……兩生花會不會就是水玉仙草呢?


    正在心底琢磨此一設想有幾分正確,驚覺頭頂被人拍了一下,抬頭一望,是喬孽。


    “阿娘,我餓了。”我淡淡掃他一眼,未語,他雙手將我的衣袖扯著,左右搖晃,“阿娘,孽兒餓啦。”


    我雙眸大睜,吼道:“你他娘的叫老娘什麽?”


    喬孽一臉純真,甜甜笑著,“阿娘,你生氣時也很美。”


    我腦子短路半晌,一巴掌甩到喬孽臉上:“滾!老娘沒你這麽大的兒子!”


    “阿娘,孽兒餓。”


    覆手到他的額上,體溫正常;翻開眼白,無異樣。


    我隨手扯了一把綠草,朝喬孽溫柔地笑:“來,張嘴。”喬孽不疑有他,聽話將嘴巴張開,眸中欣喜,似乎我正在喂食他的,是一頓美味大餐。


    片晌後,喬孽將青草含在嘴裏,津津有味地咀嚼,一臉幸福滋味。


    我大張著嘴巴,驚呆了!


    完了,喬孽從山崖掉落,摔到腦子,傻了!


    哭笑不得地拖著對一地青草念念不舍的喬孽,緩緩向前走去,心中五味陳雜。


    信心滿滿進到堂庭山來尋找水玉仙草,哪料此山一進,無論術法多強大,都盡失無影。


    崖下有一湖,我因仙靈咒活了下來,且毫發未損,喬孽卻跌成了個傻子!追著喊著喚我阿娘,找我要飯吃!


    前行半個時辰,看著身邊跟個白癡一般的喬孽,我長長歎了口氣,坐在了地上。喬孽急了,將我拉起來,“阿娘,孽兒還餓,給孽兒燒飯。”


    “剛不是吃了一把草麽,怎麽還餓?”


    “孽兒要吃肉。”


    “荒山野嶺,老娘上哪兒給你弄……呀!你個死喬孽敢咬老娘!”我跳了起來,將衣袖掀起來一看,赫然兩排牙齒。我抬頭,目光兇狠,喬孽似乎知道自己犯了錯,抿著嘴,將頭低下。我怒了,在他腰跡狠狠掐了兩下:“老娘弄死你!進堂庭山不到兩日,被你咬了好幾口。”


    喬孽抬頭,眼中滿是淚光,“孽兒不是故意的。”


    “臭小子,怎麽比粥粥還皮!”我伸出食指,戳他的額頭,剛好點在他眉間的火紋印記上,肌膚相觸,我的食指被灼了一下。驚詫之中,我忙後退幾步,怔怔瞧著他。


    “阿娘,你不要生孽兒的氣,孽兒以後不咬了,再也不咬了……”


    我扯了扯自個兒的頭發,無奈地將他的手一牽,大步向前走去。


    喬孽此刻與三歲孩童的心智一般,我如此能對他發如此大的火。但願能有法子,將他盡量醫好。他也是好心幫我進堂庭山取水玉仙草,我斷然不能放任他不管。


    不知疲憊,一路行了好幾個時辰,太陽落山,淺淺薄霧四攏,綠草深處隱見一戶人家。


    我欣喜地跑上前去。


    又是一處竹屋。


    青竹為骨,茅草為沿。


    敲門,無人相應,推門而入,桌椅清減,異常潔淨。


    “阿娘,我們終於迴家了。”


    喬孽熟悉地四處走動,東翻翻,西找找,將幾樣東西遞到了我的麵前。


    我接過一瞧,是鹽巴和辣椒,還有一條紅綠相間的花蛇,蛇目輕閉,蛇尾圈起,是在冬眠。


    “喬孽,這是你家?”


    “這是阿娘和孽兒的家。”


    “你阿娘是時婉對不對?”


    “是啊。”


    “你瞧清楚,我是符月,不是時婉。”我將額前斜斜的碎發向上翻起,湊到喬孽眼下,踮腳,“看清楚沒有?我不是你阿娘!”


    喬孽若有所思地在我臉上來迴撫摸,而後雙目沉了下去:“你不是我阿娘,阿娘已經死了。”


    “你……”


    喬孽怔怔地,額間火紋上的紅光時隱時現,低吟:“阿娘隻愛孟朗,她不要孽兒了。——都怪孟朗,他為何說要娶孟傾顏,要不是這樣,阿娘不會賭氣離家出走,也就不會死了!”


    突地,十分邪氣煙塵自地上升騰而起,四下一躥,詭異地將我們兩人包圍了起來。與此同時,地上又滲透出了絲絲縷縷的輕煙,轉瞬間,整個屋子皆被籠罩在一片濃煙之中。


    “啊……”


    喬孽大喝一聲,驚天的哭聲震入雲霄。


    堂堂鬼界冥君,他不僅傻了,還變成了愛哭鬼?


    我拿出哄粥粥的派頭,哄了喬孽半晌,他這才破涕為笑,將我緊緊擁著,頭埋在我的肩窩裏。


    這種姿勢的擁抱,隻能說明,他極度沒有安全感。


    喬孽這一生,甚為孤獨。


    “好了,乖,咱們是男子漢大丈夫,不哭了啊。——你不是餓了麽?我給你做飯吃好不好?”


    我將喬孽的臉頰捧著,柔柔笑著,他重重點頭,拖著濃濃的鼻音道出幾個字來:“孽兒最愛阿娘了。”


    “乖,好孩子。”


    在他額上淺淺落下一個親吻,我拿著東西,轉身進了灶間。


    未生子時,我對孩童不甚為意,總認為他們什麽也不懂,無趣得很。自從生下粥粥,獨自帶大他,一路走來,幾分辛酸,幾多苦楚,幾聲笑語,幾片歡愉,慢慢堆積而成的情感,叫做“母子之情”。


    成長之中,恍然覺悟,孩子的情感是這世間最純淨最濃烈的。


    因而此刻麵對隻有幾歲心智的喬孽,我休內的母愛被激發而出,單純地以一個母親的角度,去評察一個孩子。


    他需要安全感,我便保他平安;他需要母親的愛,我便盡我所能,給他多一些的關愛。——在這短短幾天時間裏。


    還剩五日光景,倘若仍是尋不到水玉仙草,倘若喬孽仍是神誌不清,我便帶他出堂庭山,以仙靈之力,將自身的智慧渡給他。一方麵,賦懷淵沉睡不醒,我處於這天地間沒甚意思;另一方麵,也算是答謝喬孽陪我進山一趟。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仙靈咒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白藥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白藥子並收藏仙靈咒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