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是你娘子,你會怎樣?”


    我斷然不會相信喬孽是真的怕我兇他,但我不止一迴聽到朋友對我的評價,兇悍且粗暴……是以現在,我不得不重新審視自己。


    他們對我這樣性格,究竟是喜歡還是不喜歡,而賦懷淵又是如何看待我的?


    喬孽臉色恢複了慵懶之相,唇邊的青紫也退了去,想來仙靈咒的血在他體內產生了效果。


    他伸了個懶腰,答道:“姑娘,你幻想過自己是我娘子?”


    “……”


    被他下了套,別無他法,隻好揚藤,再抽了他一鞭子。


    暮色四起,月掛晴空。


    喝過我的血的喬孽,雙腳的肉複又長了出來,恢複了往日的靈活,隻是沒有鞋子,實在有損冥君的威嚴。


    我用力扯斷幾根樹藤,選了較細的分枝,根根交錯而織,編了兩隻鞋。


    喬孽用引魂笛將其中一隻鞋子挑起來,前後打量,“手法倒是精細,可是你弄這兩小船用來做何?”


    “長得挺俊朗,眼神卻不好。這是鞋,不叫船。”我半跪下身子,以藤蔓為繩,在每隻鞋的後端打了個結,而後放到喬孽的腳邊,“抬腳。”他聽話地把腳抬起,藤蔓繞過他的腳踝,再引迴鞋上,穿過,相互交叉,結上。


    穿好鞋子,我站起身子,正迎上喬孽的問話:“送我的?”


    他一雙眸子裏掩藏著極其複雜的情緒。


    悲傷中夾著一點欣慰,淒涼中帶著些許溫暖……


    “從來沒有人,送過我任何東西。”


    驀然,他上前半步,伸手,緊緊擁住了我。


    不同於賦懷淵似水般輕柔,能給人無限安全感;不同於白長泠鐵骨柔情,如夏日般灼熱明朗——喬孽的懷抱,帶著令天地為之湧動的情思,狂野冷酷,霸道溫情。


    我掙紮著站穩身子:“再不下樹,天都要亮了。”


    喬孽喝下我的血,雙腳行走無礙,我們下樹,往前繼續行走。


    繞過大樹,看到一間清簡的竹屋,青竹為牆,茅草為帳,再無其他修飾。屋內家什也都以青竹為製,極為簡單樸實。


    我們在竹屋前觀望一陣,未見有人,遂進到裏頭,簡單看了一遍。


    一堂兩房,雖簡樸,但收拾得十分幹淨。


    相對而坐,商量接下來該如何打算。


    “喬孽,水玉仙草長什麽模樣?”


    聽到我這句話,喬孽一怔,引魂笛在我額上敲出一個大包,“姑娘,你連水玉仙草長相為何物都不曉得,還趕擅闖堂庭山?”


    “你吃過煮雞蛋麽?”


    “……吃過。”


    “你知道雞蛋煮的時候,殼裏頭是何模樣麽?”


    喬孽搖頭。


    “那你還趕將它煮了吃了?不怕毒死啊?”


    “歪辯。”


    “來都來了,你就少賣關子了。”


    “嗯,水玉仙草其實是……”


    我正豎著耳朵聽喬孽描述水玉仙草是什麽形態,但聽屋外傳來了一個婦人的聲音,驚訝中帶著無限喜悅。“孽兒,是你迴來了麽?”


    喬孽食指置於唇邊,雙眸微眯,朝我搖了搖頭。


    有頃,一位著茶色粗服的婦人推開了屋門,見到我們,愣了愣,顫抖地盯著喬孽,嘴唇囁嚅:“孽兒?真的是你!”


    喬孽似也未曾想到會發生此事,霍然站起身,厲聲道:“你是何人?”


    “我、我是阿娘啊,孽兒……”


    “你是時婉?”


    “是!是我!孽兒,你迴來,還帶了如此美麗的娘子。”


    我忙解釋道:“阿娘您誤會了,我們隻是朋友。”


    時婉看向喬孽:“隻是朋友?”


    喬孽凝望我,點了點頭,聲音清冽:“嗯,朋友。”


    “好呀,好呀,趕巧阿娘采了些野菜,你們倆留下來吃晚飯吧。”說罷,一臉喜意進了灶間。


    我疑惑地望著喬孽,他左右張望,確定再看不到那茶色衣角,才沉沉道:“我出生在堂庭山。”


    “猜出來一些,你對堂庭山很熟悉。”


    “阿娘養了我十多年,後來一日她莫名失蹤了,我尋遍滿山,都不見她的蹤跡,後來便出山去尋……誰知道一尋,便是四百年光景。”


    “這四百年你都沒有再迴來過麽?”


    “迴過,可是每迴都無人煙,不知此次,阿娘何以憑空出現。”喬孽用指尖掃過竹桌,再將手伸到我麵前,我一瞧,指頭上很厚一層黑灰。


    方才還瞧得此竹屋幹淨得很,何以阿娘一來,就成了灰仆仆的破屋?


    喬孽迴眸,望著灶屋:“此處多年無人居住,當心些。”


    一聽此話,我渾身的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你的意思是,你家這個阿娘是有人假扮的?她要害死我們?”


    “為尋阿娘,我統領了鬼界,卻久尋不見,便去九重天上要人,哪知還是沒有。——便同帝尊打了一架!”喬孽輕輕在引魂笛上撫摸,“阿娘早已不在人世,卻未達天界,又不在鬼界,我懷疑,她成了怨靈。”


    “怨靈?”


    “生前有願未了,死後不升仙、不往輪迴,依舊徘徊在熟悉的地方,等待……”


    “等待什麽?”


    “等待殺死別人,或被別人殺死。”


    我將聲音壓低:“咱們不能幫阿娘還願麽?”


    “本君從不做那等無聊之事。”


    “她可是你阿娘!”


    “她一共收養了三個孩子,我、孟朗、孟傾顏——都是上一世的事了。”


    喬孽端端正正坐在滿是灰塵的竹椅上,給我講了一段關於恩恩怨怨——


    阿娘同我講,她遇到我那日,天降紅月,萬星隕落。


    天地浩劫剛剛過去一年,人、神、鬼、妖、佛、魔六界並立的局麵被打破,妖、佛、魔三界被塵封,隻留人、神、鬼三界獨臨宇宙。


    生靈塗炭,鬼神哀泣。


    阿娘在堂庭山中,將我撿到,育我至十歲,又陸續收養了孟朗和孟傾顏。


    次年,有流言傳出,說我堂庭山有靈物!


    剛遇天降大劫,有無數的人前來堂庭山,尋找靈物,以求一掌三界。然而卻無一人能說出,他們要找的是個什麽物件。後來,來的人多了,屍體便也多了,堆積在山崖下方,腥臭難聞,阿娘無法,便教我們挖骨剃骨,將那些屍體給解了。


    山中歲月清苦,我們四人卻也過得瀟灑自在。


    直至我十五歲那年,孟朗同阿娘說,他要娶孟傾顏,阿娘一怒之下,離家出走……我找不到阿娘,便將孟朗和孟傾顏殺了。殺了他們仍不解氣,就立了鬼界,將他們的魂魄關押進了三途河,受刑四百年。


    喬孽到到這裏的時候,我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對待兄弟姐妹都如此兇殘,更何談是旁的人?隻能說,他對阿娘的情感太濃厚了些。


    “姑娘,你猜中了,我才將他倆放出九幽——這一世,本君要親自掌控他們的命運。”


    我找了塊破布,又在桌底下尋了個銅盆出來,到灶間找阿娘要了點清水,將屋中家什皆擦了一遍。


    許久未曾幹活,一時累得頭暈眼花,喬孽在一旁看著,高深莫測地笑。


    我沒好氣地踢了他一腳,“趕緊幫阿娘做飯去。”


    喬孽若有所思地迴了句:“你對本君越來越好,似乎不止朋友間的關係。”


    “做你的美夢,老娘隻不過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才故意討好你。更何況,你小時候過得比我還淒慘,我不得不同情你。——至少我出來闖江湖的時候,身邊帶著粥粥這個開心果,而你,卻始終是一個人!”


    “哼,本君從不需要憐憫。”


    正說話間,時婉在灶間連喚幾聲“孽兒”,喬孽立刻迴應了一聲,“阿娘,何事?”


    “一頓飯而已,阿娘一個人還是忙得過來的,你快幫人家姑娘清掃。”


    我嘴角抽搐地瞪了喬孽一眼,喬孽指了指我,以嘴形相道:不怪我,是你說話聲太大。我抬腳又準備踢他,他這迴倒是學精了,早早便避了開去,我腿上力道十足,一下踢了個空,身子不由向後跌去,喬孽見狀忙伸手拉我,我順勢在他腰跡掐了一把,他料不及我會如此動作,全無防備,身子吃痛,輕“嗯”了一聲,我小小的得意還未浮現,便倒在了地上,喬孽的身體隨之而來,重重壓在了我的上頭。


    沉如鐵牛,壓得嚴實,一點也不憐香惜玉。


    我以性命擔保,這個有仇必報的冥君,他一定是故意為之。


    吃飯時,阿娘一直往我碗裏夾菜,我歡喜地吃下,誇她手藝比我娘強多了,她樂得合不擾嘴,話也就多了起來,跟我講了許多喬孽小時候的故事——


    我撿到孽兒的時候,孽兒才剛剛足月,躺在雜草叢裏,身無片縷,身圍圍著一群屍蟻,可憐的呐……我一時心生憐惜,將他撿了迴來。


    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我給他取名孽兒,便是要問一問老天命,他將如此小的一個孩子拋棄在荒野,竟然是何用意?


    孽兒從小懂事,長至七歲,便已將我的所有本領皆學了去。


    姑娘,你聽過去肉挖骨麽?(我點頭)


    那是我最後一項絕學。


    我一直未肯教授孽兒,隻因太過殘酷血腥。直到孽兒十歲,他硬纏著我教他。


    那是一個下著雪的冬季,寒風刺骨,我們醜時便起身,前往山崖下,尋找最鮮豔的屍首。我們運氣好,剛巧遇上一位跳崖死去的孕婦人,約莫死了有五日。


    以香燭祭祀之後,我們開工了。


    就在這個時候,屍蟻蟻後前來告知我,堂庭山來了生客,我隻好放棄此屍,先行迴去,可是孽兒膽大,他聽我講過步驟,便叫我一人迴去,他獨自完成。我不放心,便喊了一群屍蟻在孽兒身邊相助。等我處理好事情,再迴來時,孽兒已經將孕婦人的骨頭盡數取了出來,且形狀完好無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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