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兒子,打得過就打,打不過便跑,聽清楚了麽?”


    “嗯。”


    粥粥手上的月光石引散出的白光與我的那道相連,一齊朝賦懷淵去。


    賦懷淵腕上的月光石引似是感應到主人遭劫,亦散出柔白靈光相佐,與我們的兩道匯成一脈,凝入伏靈劍內。伏靈劍出鞘,立於頂端,以劍身將天雷渡化,再傳入賦懷淵身上。


    “轟……”


    雷聲滾滾,紅色的雷電之光與白靈糾纏不休,最後化為一道無形之風,將站在賦懷淵周身的我們皆掃開數丈。粥粥狠狠撞在鎖天塔壁內,仰頭一口鮮血噴出,身子一歪昏了過去。


    “粥粥你躲呀!”我被賦懷淵施了定身術,困在仙障內無法動彈,硬生生承了那道凜冽之息,垂首吐血。賦懷淵朝我望來,眸裏驚訝之色剛起,雷電勢如破竹,襲空卷來,力量比之剛才更為恐怖。


    堅如磐石的身影微顫了一下,我的心狠狠揪起。


    賦懷淵先閉目向天而立,而後趁雷電未來的這千鈞一發之跡,迅速移動身形,東、南、西、北四方各行出一步,抬手置胸,一手指手,一手對地。獵獵寒風不知自何而起,我打了個抖,定睛再看之時,賦懷淵身上的白袍廣袖在風中自展,自他抬起的掌心,緩緩升起了兩道金色靈光。


    “不好!他在以仙元相抗。”


    蒼吾的話將我所有的思緒一掃而空,雙眼泛花,幾欲暈厥。


    端見兩道金色靈光似塞上陽煙一般,嫋嫋騰空,在半空之中漸漸靠攏,合成一團渾厚凝重的圓圈。


    轟……


    雷電相擊,撞出地動山搖之勢。


    伏靈劍泛起淡淡哀嗚,崢然落地,賦懷淵右腳向前半步,膝蓋重重落地,赤紅的鮮血自唇邊溢出。


    “老賦……”


    才九道天雷落下,靈力深厚的賦懷淵便已招架不住,我如何才能信他平安出塔?既然他不出,那就都不要出去了!


    我體內血氣翻湧,抬手將掛在脖子上的石鑰一扯,往邊上一丟。


    石鑰落地發出哢嚓脆響,破成千萬碎片。碧綠顏色陡然化為赤紅,如血灑落於地,斑斑點點煞是駭人。


    蒼吾憤憤道:“他娘的!你不要石鑰給老子用啊!”


    “轟……”


    一道雷電劈落,打在蒼吾身上,他身影一頓,頭頂冒出了濃濃黑煙。張口欲罵,隻吐了幾個灰色煙圈。


    豔紅的血液順著賦懷淵的指尖往下流,著身的白衣廣袍慢慢浸染成紅色。


    “月兒,我沒事,你莫要、莫要……擔心。”他轉過頭,墨般濃厚的眸裏溫柔一片,清清冷冷的聲音緩緩道起,直抵人內心深處的蒼白與孤寂。


    天雷一道接一道地襲來,我仔細數著。


    十道、十一道、十二道……


    轟鳴之音經久不散,耳內一陣麻癢。


    恍惚間,眼前一片幻象。——滿天雷電紅光之中,萬神圖自遠處朝我飛來,停在一尺之處,緩緩舒展,浮現兩個金字古文:斷臂。


    這是提示我如何出鎖天塔?


    斷臂?莫非是斷袖之癖?萬神圖自知天機不可泄露,所以講得隱晦了些?


    萬神圖雖不能完全為我們所用,可是它好歹也是上古流傳下來的仙器寶貝,用它去對付天雷,應能抗上片晌。


    我試著動了動右手,驚喜地發覺能動了,忙又將手伸出仙障,依然伸縮自如,大喜過望,一把抓住萬神圖。哪料,一股冷氣自萬神圖傳來,穿透我與之相觸的掌心,直躥入我的五髒六腑。還未來得及運仙靈平息,僅接著一道火熱氣流迅速鑽了進來,與之前的寒冰相互追逐。


    身上撕裂般地難受。


    我右手握著萬神圖,整個身子被困在仙障,卻是想出不得出、想進不得進了。


    斷臂……


    斷臂!


    砍斷右手方能破塔而出?


    此想法剛一浮現,便被推翻。若是我棄了右手,卻連賦懷淵所設的結界都走不出去呢?得不償失的事我不會做的!


    “帝尊……”


    不知何時起,空中散滿了無數鬼魅、草木之靈。


    它們朝賦懷淵臣服,叩拜,齊聲聲喚出的兩個字充滿無上敬重。


    “天雷無眼,爾等退下!”賦懷淵淡淡掃了眼,聲音竟變得比玄鐵還硬。他虛空一抓,伏靈劍自地而起,穩穩落到掌中。


    眾靈一愣,紛紛抬首向賦懷淵湧去,“帝尊,我們是被困入鎖天塔的靈魄,百年前曾受過您的恩惠,您如今遭此大劫,我們是來助您的。”


    “統統給本帝退下!”


    伏靈劍橫掃,浩大的金色靈力化為一重結界,將想要幫忙的生靈阻在了外頭。


    “轟隆隆……”


    然而,退去為時晚矣。


    世界沉進陰影,雷聲鳴響不絕,哀怨的聲音糾纏著閃電雄風,布滿整個空間。


    被天雷之氣波及的鬼魅不斷發出哀嚎,僵硬地從空中墜落於地。轉瞬,無數大大小小的屍體泛著綠液堆疊而起,如人間煉獄般血腥可怖。蒼吾最後一個落地,巨大的身子撞擊地麵,落到死屍堆中,傳來轟的一聲響。


    “他、他娘的,天雷還真是厲害……”


    虛弱至此,蒼吾也不忘念叨一句。


    黑暗而遙遠的角落,輕微的哭聲蜿蜒而至,被雷電化在空氣裏,隻留音影輪廓。


    我左手食指與中指並攏化為靈劍,狠了狠心,朝右肩砍下。——拚了!就算是錯的,也比毫無希望站這裏等死強!


    虛幻的靈力似削鐵如泥的寶劍般,將我手臂到肩之處齊齊砍斷,手臂落地,掌心處緊握著的萬神圖隨慣力而滾出,自圖上映出一個字:破。


    意料之中的巨大的痛苦並沒有襲來,賦懷淵設下的仙障卻是在這一瞬間消散,化為一縷白煙,逝於空中。我恢複了自由之身,左手在斷臂處撫了撫,溫熱的血液立即沾滿了整個掌心。扯下一片衣角,心驚膽戰地包紮上,以緩解血流得更多。


    有些泛昏。我甩了甩腦袋,左手拾起地上的萬神圖,去找賦懷淵。


    此時約已降了二十多道天雷,賦懷淵與蒼吾合力相承,已然漸出敗勢。


    我蹣跚而去,半跪在賦懷淵身旁,他如墨的發散亂地披在肩上,辯不清容顏。許是感覺到了我的到來,他緩緩轉頭,亮如繁星的雙眸驚了一驚,伸手將我朝天雷所降之外推去……


    指尖輕觸,隻覺他的手如寒冰般,冷得我掌心發麻。我鼻頭一酸,身子無可自抑地顫抖起來。


    這一幕,恍然猶如盤古靈墟的那場血祭。


    他將我放到冰涼的地上,轉身離去,我朝他的背影伸出手,他淨白的袍子掃過我的手指,我想抓,白袍卻從我的指尖滑過。手頹然落下,滿地冰涼。


    無論是五百年前,還是五百年後;無論他是要置我於死地,還是要替我承受這三界刑罰……我都不甘願隻能這般仰視他的背影,而做那隻毫無作為的小鳥。


    我要化身為鷹,與他並肩作戰!


    賦懷淵緩緩站起身,將我扶穩,輕撫上我的斷臂傷口處,“月兒,你的手……”我還未作答,他嘴裏湧出大口大口的鮮血。


    我忍住心中蒼涼,笑笑:“老賦,不用擔心我,一點也不疼。”


    蒼吾自地上爬了起來,一擦嘴角血跡,罵罵咧咧:“他娘的你當然不疼!早在盤古靈墟,混沌之劫降臨前夕,帝尊便將你身上的痛楚轉移到了他自個兒身上。你說你……這個時間你自殘作甚?”


    “我……”我努力維持笑容,眼裏卻慢慢濕潤,“不是一心隻取萬神圖麽?為什麽又……”


    “帝尊弄了塊月光石引給你,你送給玉藻了,還記得不?那丫頭心思縝密得很,日後若是遇上,你肯定會吃虧。”


    “月兒……”賦懷淵輕喚我的名字,將我讚了一通,“我曉你心地良善、聰慧過人,隻是大方不予計較罷了。”


    我沉了眉眼。


    盤古靈墟,若木初遇玉藻,將戴在手上的手釧贈給了她,那便是稀世珍寶月光石引!


    月光石引能護我不受混沌之劫所侵,我卻輕易送與她人!


    賦懷淵,你怎如此傻笨?這樣貴重的東西,你告訴我,我不會送人的呀!還害得你替我受了那混沌之苦——難怪,難怪我被天寒侵身之後,那股灼熱的火燒身,卻全然不覺得痛。難怪方才斷臂之傷,也未有絲毫不適……難怪……


    我口念仙訣,單掌抵向賦懷淵的背部,將靈力渡於他,他臉色稍有好轉,不再如之前那般蒼白。


    “月兒,不可……”他搖頭相拒。


    我淡淡笑道:“老賦,生死劫難,富貴榮華,你都不可忘了我。莫要將我當做擺設,好歹……我們的年紀都一樣大了,你不可以丟下我獨自孤老。”


    萬神圖自飛而起,落到賦懷淵麵前,緩緩啟開。


    賦懷淵愣了愣,抬起雙手,將掌心置於上方,覆到萬神圖上。賦懷淵掌中泛起柔白靈光,將我們幾人統統圍住。金色的靈力自萬神圖中溢了出來,以飄渺之姿流進賦懷淵的天靈穴。


    我鬆了口氣。


    萬神圖是想助我們的,我賭對了。


    它與鎖天塔同為天地之初便生,靈源同出一脈,有它相輔,出塔的希望便又提了幾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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