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站在妖蘭閣樓上,見到陽景正濃,數百輛載著嫁妝的馬車在城中井然有序地行著,身著淺粉紗衣的侍女提著大紅燈籠,有條不紊地跟在車隊邊,神色靜悅巧然。


    路兩旁桃花樹的枝丫上皆纏上了大紅絲帶,與風中揚揚灑下的粉色花瓣裹著,飛絮似仙境。看熱鬧的百姓臉上皆帶著樂意,歡唿聲絡繹不絕,維持秩序的士兵將湧動的人群擋住,靠前的百姓便將頭盡量伸出,好能更加清楚地去觀望這難得一見的盛大婚嫁。


    十裏紅妝,百裏錦繡,堪稱帝王求娶的氣派。


    我感慨萬千:“誰家娶新娘子啊,真叫人羨慕。”


    粥粥窩進我懷裏,撒嬌:“娘親,今日是你成親的大好日子,這新嫁娘就是你啊。”


    “什麽!”


    “娘親要嫁給爹爹啦,不開心麽?”


    “非常之不開心!難怪賦懷淵神神秘秘地走了,司楹還說十天後有事發生,原來你們老早就商量好了的!哼!老娘才不會嫁給賦……”我話未及說完,感覺後肩被人點了一下,餘光瞥見司楹笑得妙顏傾國,我卻是連半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小月,我也是受人所托。”


    她又瞧了我一眼,將一直未曾離手的鳳冠遞交給粥粥:“新娘子有怨言,這鳳冠,還是留給你外婆去戴罷。”


    “美人姐姐放心,我外婆定會將娘親治得服服帖帖。”


    少間,我被粥粥和司楹強行塞入了八人合抬的花轎之中,靜觀道兩旁看熱鬧的人們,這般場景,竟是與我夢中一般無二,隻不過夢中我未瞧清的那白衣仙人的模樣,眼下真真切切地出現了……殺千刀的賦懷淵,別叫我逮著機會,不然削死你。


    按照夢中走向,我定會不從,那麽接下來我會被娘脫光衣服扔到賦懷淵的床上?


    白長泠快來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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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蕣安桃花酒,中容女子衣。


    這詩裏的頭一句,便說得是蕣安城中最為著名的桃花佳釀。此酒清冽甘醇,飲一口入喉,可令美好迴憶暖上心間,若非酒醒而不忘。當真稱得上是婚嫁喜事必備佳品。


    然而,此刻坐花轎中的我,卻是對這桃花酒生了寒意。


    ——這場被迫的婚禮上所用的酒,皆是上等的桃花美酒。


    司楹指揮隨從,將酒一壇一壇自妖蘭閣中搬運至迎親的馬車之上。


    粥粥已被司楹收入麾下,我隻能巴望著白長泠能來救我!


    此刻我手腳皆未被綁,卻無法動彈;口雖未遮能言,卻不得有聲。最為怪異的是,這花轎內有淺紫珠簾擋著,外有赤色布錦罩著,我卻能清清楚楚地看到轎外的景致,也不知司楹究竟如此辦到的。


    夜色漸濃月滿盈,柔光輕輕灑下,白霧迷迷擾擾、亦聚亦散。


    迎親隊伍出城向東行去。


    明月當空,急行的轎子進了一片偌大的樹林,又飛快出來,最後終於在一處荷花池邊停了下來。


    透過滿月清輝,可觀池中碧玉為襯,雪白其間,無一絲其他雜色。蓮花盛開之處,清冽的笛音在隱約處幽幽響起,悠揚入耳。我詫異望去,耀目清輝之中,一襲黑衣的男子竹笛輕撫,清風為伴,獨自立於蓮葉間,虎膺鬆根將長笛婉轉成調。


    月光間或灑下,鋪成剪影。


    粥粥端坐在我身側,讚那男子道:“娘親,你看爹爹他風姿卓絕,溫潤儒雅,實屬三界第二好看的神仙。”我斜眼瞥他,他嘿嘿一笑,又道,“我是第一。”


    兒子!我是你的臉,你不要我了!


    “姑娘,你若不願成親,便同我走罷。”


    笛音一落,那黑衣男子緩緩行近,話語自他的方向傳來,入耳,撩人心弦。


    “你不是爹爹,你是誰?”粥粥突而直起身子,張開雙臂,擋在我身前,“休要傷害我娘親!”


    “吾乃九幽冥君喬孽。”黑衣男子冷冽如寒冰的聲音響起,隻一瞬,人已飛身至轎前,反手一揮,將粥粥掃了開去。粥粥驚唿一聲,落地,卻也並未傷著,隻是急著上前,卻似被結界所阻,不得上前。


    “嗚嗚……嗚啊……”


    悠遠綿長的聲音忽而在四周迴蕩,聽不清是人聲還是風聲,亦或是鬼魅之聲。


    “轟隆隆……”


    隨著雷鳴之聲劃過天際,細雨頓時落了下來,方才還盈月唯美的夜色倏忽變得淡得無光,豆大的雨點落了下來,四周變得鬼氣森森。迎親的隊伍卻並未慌亂,靜靜停立著,仍由衣衫盡濕。


    隨著這場雨,淺草沒腳的地麵頃刻間生出青竹,眨眼便長至丈高,將花轎圍成一圈鎖在了裏頭。


    馬車旁的侍女著了魔似的,將手中大紅燈籠裏頭的燭火傾斜,引燃自身衣物。抬轎的轎夫離我破竹林而去,執起那侍女的手,赴向火海。霎時間,數百道火光焚起於竹外,如地獄業火,屠盡三界。


    不過須臾,整個迎親隊伍化為灰燼。


    喬孽!他來做什麽?殺人搶親?


    先前見他不過睡中麵貌,如今更覺他膚色似雪,黑發如瀑,細長的桃花眼裏盡是陰冷之意。額間火紋印現,發上無任何修飾,任其披散著,雖身處雨下,卻不沾染半滴,飛揚入空。


    他盯了我半晌,殺氣漸收,眼底湧出些柔和來,“姑娘可願隨喬孽離去?”見我未語,單手捏訣,一陣紅光自他掌心流入到我身上。我動了動,發覺司楹下的禁錮已解,遂大步向前,同時腳內暗刀已出,直逼喬孽麵門。


    “粥粥呢?我兒子呢?你把他怎麽樣了!”


    “喬孽恩怨分明,今日隻是來找賦懷淵晦氣,不會傷害你們。”


    “你跟他有什麽深仇大恨?”


    “他搶了我心愛的姑娘。”


    “誰?”


    “你。”


    “滾!”


    “好。”


    喬孽話音剛落,我便覺得天旋地轉,待眼見清明時,人已離花轎數丈之遠。抬眸看去,隻見喬孽冷鬱的側麵完美地呈現在眼前。我掙紮兩下,他環在我腰跡的手更加緊了些。他慵懶地笑:“姑娘,我們一起滾。”


    “……”


    ——“喬孽,別來無恙。”


    賦懷淵的聲音突地自天臨地,四周的陰雨因了他的出現,而轉瞬消失。月華重又浮上夜空,照亮整座蓮花池。


    “老賦,快救粥粥。”我高聲大喊。


    喬孽冷哼一聲:“他重傷剛愈,術法怕是遠不及我。”


    “不及,也願一拭。”賦懷淵定在半空之中,著身的廣袖白袍被夜風散開,映下摘仙風姿。雙眼深邃冷漠,嘴角卻微揚,應是天生便生得如此笑顏。——仿佛此刻,我才真正察覺到粥粥有了爹爹的好處。試問這世間會有哪一個男子,明知敵我力量懸殊卻願拚盡全力去相救粥粥的?


    “姑娘,我知你不願嫁與他,便起心帶你離去。”喬孽將我放下地,也不問我是不是願意,用一團紅暈罩著我,不讓我離開。又同賦懷淵道,“司月帝尊,想你我二人分禦仙鬼兩界,已三百年未曾起過兵革,今日當真不顧性命與我交惡?”


    賦懷淵目光清冷:“喬孽,三界之事我不再插手,但月兒,我必須要與她行三拜之禮。”


    “若隻為尊天祭地、破開仙靈咒之初道封印,大可選擇師徒,而不是強而娶之……”


    “我自會詢得月兒意見,此事不勞你費心。”賦懷淵將雙手擱至胸前,柔白的靈光湧現過後,一方墨竹製成的畫軸置於掌中,輕啟開,如古老的水墨畫般緩緩現出上之書語:——若木生,佛靈出。九州八荒,盛世長安。


    “原來萬神圖在你手中!”


    喬孽霎時眼若寒鷹,麵如鬼魅,額間火紋盡現,血紅的靈火自那火紋散出,頓時將我們幾人統統圍住。他飛身而起,憑空幻出一條長鞭,兇猛的靈力自空中交錯揮出,向賦懷淵的方向而去。不過片刻功夫,長鞭觸及萬神圖,轟的一聲巨響。


    爆炸聲傳來的同時,方才還氣勢磅礴的地獄靈火頃刻間便滅了,散出令人作嘔的濃烈血腥氣,煙霧直衝青玉天。


    同一時間,約百來個黑影四處逃散,陣陣哀嗚。


    這當是方才那迎親隊伍被燒死後的魂魄所化,然而,將將才身死而化鬼,移時盡數魄散於喬孽的長鞭之下,淒情而慘烈。


    待火煙散盡,喬孽立身長鞭卷成的火雲之上,單身持鞭首,滿身煞氣。萬道紅色的靈光在他周圍明滅,顯出一片吞天滅地之勢。


    賦懷淵則靜如清水之蓮,清冷高雅地執著那方萬神圖,相隔而望。


    “哇嗚嗚……”


    粥粥的哭聲驀地在這戰後寂靜的氣氛下響起,空曠悠遠。


    “爹爹,娘親要被怪大叔搶走了啦……”粥粥邊哭邊道,濃濃的鼻音配合這般有趣的稱唿,實在令人想笑。賦懷淵念了句仙訣,粥粥的身影便慢慢現了出來。——原來他一開始就把粥粥護在了身後。——那麽,這般雄渾的打鬥,隻為搶我咯?


    老娘何時如此招人喜歡,真是感天謝地!


    既然粥粥無恙,我便也寬了心,清了清嗓子,走到中間:“這位仙男,這位鬼男,你們也別再打了,既然彼此無怨無仇,隻是為了搶符月而鬥法,倒不如我替你們出個兩全其美的主意?”賦懷淵望向我,眉頭輕鎖。喬孽大拇指在下巴上輕劃,而後挑釁似地掃了賦懷淵一眼,邪惡而俊美。


    我道:“你們既然都中意我,倒不如我將你們兩都娶了。單日歸仙男,雙日歸鬼男,二位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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