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止微微笑笑,“你是又看到了什麽引起了你的仇恨麽?你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滿眼恨意,全身都寫著‘我要報仇’幾個字,若是被你的仇人看了,你還怎麽去報仇,你的仇人勢力一定不小吧,不然以你現在的身份怎麽可能蟄伏在暗處,可以你現在這個樣子,恐怕你還沒出手已經被打敗了。”


    他的聲音暗含關切,柔和的笑容讓淩嫿月感覺格外的舒心。


    淩嫿月在他的話語之下,慢慢的平靜下來,看著他的眼神,不自覺的帶了幾分信任。


    慕容止繼續說道:“你既然打算蟄伏,就學會控製自己的情緒,我不知道你的仇恨有多大,但你那句‘萬劫不複’便讓我知道這仇你定是非報不可,可首先,你要學會保護自己。”


    “你知道我的仇人是誰?”淩嫿月知道,眼前的這個男人擁有常人無法比擬的敏銳和聰明。


    慕容止微微點頭,“從你的一些行為中,可猜到一些。”轉目,長街的盡頭處,已經傳來了長號聲,人群也熙熙攘攘起來。


    德莊皇後的棺槨,馬上要過來了。


    “我們避一下吧,不然你要下跪。”慕容止拉著淩嫿月躲到一旁的巷口中,這裏處在陰暗處,卻能清楚的看見長街上發生的事情。


    盡頭處,屬於秦越國皇後的儀仗,黃金傘最為顯眼,水晶棺在鳳輦上映著晶亮的光芒,長號和鑼鼓聲悲愴而淒涼。


    自德莊皇後的水晶棺一出現,長街兩旁的百姓便紛紛跪倒,悲泣聲不絕於耳。


    “德莊皇後深得民心,如此女子,在這樣的年華香消玉殞,確實有些可惜了。”慕容止看著那漸漸走近的水晶棺說道。


    “你見過她?”淩嫿月穩了心神,幽幽的問,目光卻膠著在那水晶棺上。


    皇後殯天,她的兒子,秦越國唯一的皇子,卻沒有送葬,皇上也沒有出麵,這便是所謂的寵愛嗎?


    慕容止搖搖頭,“沒有,但聽說是個溫婉賢淑的女子,擁有國母風範,是個值得尊敬的女子。”


    “卻是個可憐的女人。”淩嫿月淒涼的一笑,“我聽到的版本不是民間所傳說的。”


    水晶棺緩緩靠近,依稀能看見裏麵躺著的人兒,一身黃色鳳服,金色鳳冠,雙手交疊,若不是胸口沒有唿吸的跳動,那紅潤的麵容,就好似睡著了一樣。


    沒想到,秦殤竟然將定顏珠放在了她的口中。


    定顏珠,可保屍身千年不腐。


    這幅皮囊,還有什麽用呢,除了葬入皇陵之中,永遠的沉睡。


    淩嫿月想不到,自己能如此安靜的看著前世的屍身從自己麵前走過,那滿腔的恨意,此時,隻剩下了悲涼。


    “‘北海雖賒,扶搖可接;東隅已逝,桑榆非晚’,知道嗎?她八歲時因為這句話,便不顧一切的愛上了那個男人,拒絕了所有的親事,在她十五歲那年,終於等來了皇家的旨意,沒有人知道大婚那天她的喜悅,那個時候,她是懷著無限的夢想和幸福,嫁給他的,可是一入宮門深似海,她麵對皇宮中的爾虞我詐,女人間的爭寵,漸漸的寒了心,可是,她愛他,她以為,隻要有這份愛,便夠了,可是,他卻對她那樣的殘忍…”


    水晶棺從她眼前經過,前世今生惶然相對,一切,都好像迴到了那時,宮中,大婚。


    秦越國最尊貴的女人,秦越國最盛大的婚禮,滿城飛花,紅幔鋪城,她懷著少女的羞澀和對幸福的向往,被他牽著走上皇家祭塔。他將冊封皇後的聖旨放入她的手中,將她拉起,並肩而立,俯瞰萬千子民跪拜。


    那個時候,她以為,這就是全部。


    水晶棺繼續向前,鳳袍下一雙金蓮卻隻穿了一隻繡鞋。


    沒有人看到,可淩嫿月看到了。


    那雙珍珠繡鞋…


    那是他送給她的定情信物,他親手縫製的珍珠繡鞋,她從來沒想過,一向冷漠少言的他,竟會為她縫製一雙繡鞋,一雙繡滿珍珠的繡鞋。


    可是,鴛鴦離分,繡鞋成單,那一隻,是遺落了吧,所以,莫桑梓的腳上隻穿了一隻。


    “他心裏的人,從來都不是她,不是莫桑梓,而是另一個女人,一個美麗的誤會,讓她做了他的皇後,而他心裏的女人嫁給了守在邊關的將軍,幾年後,那將軍戰死,那個女人迴京,他竟冒大不違將她接進皇宮,從此獨寵。然後,那個女人的兒子病了,卻說要用龍之子鳳之首的心頭血做藥引,而他,竟然二話不說,將龍之子鳳之首的心頭血取了給她,從此,龍之子雙腿殘廢,鳳之首纏綿病榻,最後鬱鬱而終。”


    晶瑩的淚水,順著臉頰滑落,霎時間,那妖媚的臉上,已被淚水沾滿。


    慕容止一句話都不說,默默的聽著,她的身份,果然印證了自己的猜測,雖然早有些心理準備,可當親耳聽到的時候,還是被她痛苦的經曆震了一下。


    龍之子,鳳之首


    難怪,難怪…


    一向帶著笑意的唇角,此時滿是靜然,微微抬起衣袖,他借著自己的袖袍,為她擦幹眼淚。


    “已經過去了。”


    “不,沒有過去!”淩嫿月堅定的看著他,“我還活著,我沒有死,上天再給我一次活著的機會,就是讓我報仇,秦殤李秋影,他們不死,我難入地府重生。”


    “何苦呢?”慕容止不知該如何安慰,眼前的女人卻讓人心疼,“上天給你轉生的機會,是讓你活的更好,而不是為了仇恨…”


    淩嫿月眼中漸漸凝聚的防備和疏離,讓他不得不住口。


    “你現在知道了一切,是要離開,還是要置身事外,或是告密,隨便你,但是別試圖說服我,你不是我,你沒有經曆過我的經曆,就無權置喙我的所作所為。”


    慕容止暗歎一聲,“你想過還在宮中的皇子殿下嗎?你想過整個將軍府嗎?你這麽做,真的是萬劫不複。”


    “我當然想過。”淩嫿月恨恨的說,“淮雨在宮中,隻是煎熬,有個那樣狠毒的父親,還不如不要,我會想辦法將他帶出來。至於將軍府,我不會牽連到將軍府,但是千嬌百媚閣的所有人,我會找個機會全部遣散出去,而你,現在就可以走!”


    剛要對他有丁點好感,此時卻又不得不防備起來。


    慕容止苦笑著搖搖頭,“我若是能離開,早就離開了,你以為一個鎮國將軍府能留住我麽?”


    “那你是怕被我連累?”


    慕容止再次搖頭,“我從來不怕被連累,我隻是怕麻煩。”不然他也不需避世了,“好吧,我也不再勸你,一個人的執念越深,心魔便越重,你那心悸,還是好好控製的好。”


    說完,慕容止看一眼已經迴來的劍十一,徑自轉身離去。


    送殯的皇後儀仗已經離去,百姓擦擦眼淚站了起來,從此,屬於德莊皇後的時代已經過去,德莊皇後莫桑梓幾個字,或許隻能記入史冊了。


    月更日替,幾年之後,還有幾人能記得她。


    淩嫿月為了平複下心情,帶著劍十一無目的的遊蕩,在天黑的時候,才迴到將軍府,芝蘭玉樹迎了進來,擠眉弄眼了半天,卻沒看見同主子一起出去的慕容止,再看自家主子的麵色,還以為是兩人吵架了。


    敢惹主子生氣,看是那慕容止皮癢了,仗著主子充他就放肆。


    “主子,該用膳了,廚房做了主子最愛吃的紅燒魚…”


    “我不吃了。”淩嫿月直接經過兩人,進了自己的房間關上門。


    天色已經暗了,她卻沒有點燈,關上門後,背靠著門扉,身子緩緩的滑落,身體全身的力氣,好像被瞬間抽空了一般。


    好累,真的好累。


    滿心滿腹的被仇恨充斥著,好累;滿腦子想著報仇,好累;對那個男人又愛又恨,好累。


    淩嫿月將頭埋進膝蓋間,允許自己短暫的脆弱,今日看見自己的屍身,看見那雙珍珠繡花鞋,又想起了過去,美好的迴憶,恐怖的記憶,都像毒蛇一樣在她心口纏繞不已,讓她幾欲承受不住。


    秦殤,秦殤,秦殤…


    這個讓她恨極了的名字。


    過了許久許久,久到她都不知道已經是什麽時辰的時候,她扶著身後的門扉,才緩緩站了起來,酸麻的雙腿,讓她差點摔倒。


    房外,月上中天,清涼的月光從敞開的窗戶外照射進來,透著一股柔和的光芒。


    淩嫿月待雙腿的酥麻過去,才拖著疲憊的身子慢慢的走向自己的寢床。床幔落下,玉樹早已將床被鋪好了。


    屋裏的熏香是淩嫿月喜歡的味道,也是慕容止專門為她配置的熏香,說是同那凝神香一般,可以讓她凝神舒氣。


    淩嫿月一邊走向寢床,一邊脫下外衣,頭上的簪子抽出,如瀑布一般的黑發順流而下,此時的她映著月光,帶著一股慵懶的美麗。


    撩起幔帳的手方方伸出,卻被裏麵伸出的一隻手,更快的拖進了帳幔之中。


    “啊!”淩嫿月驚唿一聲,卻被床上的人捂住了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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