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塵自己沒辦法出去,將幻蕪扔出去卻是可以的。


    隻不過他終歸是出家人,不能罔顧無辜之人的性命。


    “放心,塔下有人會接住我。”幻蕪如此說道。


    纏在她腰上的樹枝鬆開,繞在她的腳踝上,將她的兩隻腳一提,幻蕪整個人就橫架在窗沿上。


    “嘿,接住鏡子!”幻蕪被微塵往外推的同時,便將手中的鏡子使勁朝遠處拋去,這一喊也不知是對誰說的。


    琅玕鏡在圓月下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淡金色的光暈似乎能把夜幕割破。


    三道身影無論遠近,幾乎是同時往空中躍出,奔向不同的目標。


    與此同時,幻蕪頭朝下,像被箭射中的白鴿從感靈塔上快速墜落。


    完全不害怕是假的,可她睜著眼,始終保持著張開雙臂的姿勢,當長絕的麵孔出現在視野中時,她便能在第一時間給他一個笑臉。


    是的,她想他了。


    拋開一切枷鎖,她隻想擁抱他。


    “我接住你了。”當長絕將幻蕪切切實實的抱在懷中,他在心中如此對自己說。


    不知飛到何處去的神魂此刻才歸位,空蕩的胸腔瞬間被填滿。長絕隻覺得自己其實比任何人都膽小,沒了幻蕪在身邊,他的恐懼感足以把自己吞噬。


    幻蕪下墜的力量需要緩衝,長絕索性抱著幻蕪往上躍,再朝另一個方向落地。


    長絕再最高點抱著幻蕪轉了一個方向,將落地的重力承接到自己身上,就是這一個轉身,讓幻蕪看見了既明。


    她原本以為,以既明的身法,必定能先垂鈴一步拿到琅玕鏡,可他似乎猶豫了,也就是這一猶豫讓垂鈴快於他接到了鏡子。


    幻蕪與既明對視了一眼,她在既明臉上看到了很陌生的表情——他的雙眼瞪大,眉頭蹙起,嘴唇微張,這是一個代表驚訝的表情。


    驚訝對於普通人而言是一種還算正常的情緒,可幻蕪卻從未在既明臉上看到過。


    他剛剛莫不是打算舍了鏡子來救我?這下連幻蕪都驚訝了。


    既明的驚訝源自於他的猶豫,這種猶豫超出他自己的預料。真是可笑!既明嗤笑一聲,收斂心神急速朝垂鈴的方向攻去。


    “沒事吧?”長絕抱著幻蕪安穩落地,他見幻蕪有些呆愣,忍不住問道。


    “沒事。”幻蕪搖搖頭,她見既明恢複正常,已然一心撲到爭奪鏡子上去了,似乎剛剛那一眼隻是自己的幻覺。


    既明這種無利不起早的性格,即便是真選擇救自己,一定也是有所圖謀。幻蕪也覺得自己有些可笑,她收迴視線,看著眼前之人:“你的樣子看起來可比我糟糕啊。”


    長絕摸了摸自己的臉:“很髒?”


    幻蕪拉下他的手,用自己的手將他額上的汗水抹去,順便在臉上摸了兩把,忍著笑說道:“還好,其實可以更髒一點,方便我吃點豆腐。”


    長絕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待反應過來後,耳根瞬間紅了。


    “你們倆還有功夫打情罵俏呢?!”樊曉曇的怒吼聲由遠及近。


    既明是鐵了心要奪取鏡子,即便身處死靈之境,招式也淩厲狠辣,垂鈴也未曾想他如此難纏,隻顧著應付既明了。霖淇燠與樊曉曇這才鑽了空子,在下一批怨靈補空前與長絕他們碰了頭。


    “你們都沒事吧?”幻蕪問道。


    樊曉曇搖搖頭,雖然是上氣不接下氣的,但看起來很有精神,還頗為氣惱地瞪了霖淇燠一眼。


    霖淇燠破天荒地沒有跟她對瞪,訕訕地應了一句:“沒事。”


    這兩人又怎麽了?幻蕪按下八卦之心,說道:“接下來我們怎麽辦?”


    幾人同時看向膠著在一起的垂鈴和既明,垂鈴要護著鏡子,已然落了下風。


    “這女的不舍下鏡子奮力一搏的話,遲早要被既明所傷,最終鏡子還是會落在既明手上。”霖淇燠言之鑿鑿。


    “主動舍了鏡子,即便能贏,結果還不是一樣的。既明隻要看準機會搶到鏡子,受點小傷憑他的本事也能逃走,可對於垂鈴而言,隻怕更為不甘吧。”樊曉曇與霖淇燠針鋒相對,順便還白了他一眼。


    幻蕪由衷的覺得,樊曉曇看起來義正言辭,實際上毫無立場,隻要跟能跟霖淇燠對著幹,死的也能被她說成活的。


    霖淇燠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反駁她。


    可霖淇燠的沉默,顯然讓樊曉曇更加惱怒了。


    這下幻蕪真的看不明白了,她似乎錯過了什麽好戲?幻蕪看了長絕一眼,得到了長絕一個“稍後告訴你”的眼神。


    幻蕪安心了,還好有知情人可以滿足她的好奇心啊。


    “這鏡子到底是個什麽寶貝啊?”霖淇燠決定轉移話題,樊曉曇沒有插嘴,她也很想問這個問題。


    幻蕪把自己跟既明的約定,還有拿到琅玕鏡的過程簡要的說了說。她綜合了既明和幻靈的說法,交代了琅玕鏡的作用,順便把鏡子對於垂鈴的重要性簡明扼要的告訴了三人。


    霖淇燠和樊曉曇已經聽長絕說過微塵和垂鈴之間的事了,此時更是唏噓不已。


    霖淇燠:“唉,這都是什麽事兒啊。要不咱們撤吧,反正這兩人也打得昏天黑地的,顧不上我們。”


    “我不!”樊曉曇本能地與霖淇燠意見不合,當然其中也參雜著她對垂鈴的同情,“這鏡子本來就是垂鈴的,我要幫她!”


    霖淇燠一把拉住她的手:“別鬧了,你怎麽幫她?行行行,就算你厲害你幫了垂鈴,那微塵呢?難道要在這感靈塔裏關一輩子?”


    樊曉曇不說話了,她不是沒話反駁,而是注意力全被拉到自己的手上了。


    從手上傳來的溫度有些灼人,讓她完全忽略了霖淇燠說的話,自己要不要掙開?……還是算了吧,他的手心還有傷,要是又裂開就不好了。


    她才不是關心他呢!她隻是覺得血會吸引怨靈,不僅危險,還髒兮兮的。


    樊曉曇心裏的這些小九九當然沒人知道,霖淇燠看她老實了,鬆了口氣。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繼續拉著她,省的她一會兒又腦子發熱衝出去了。


    他才不是關心她呢!他隻是覺得這個臭丫頭脾氣臭得要命,腦子又笨還沒什麽本事,要是真的衝出去,還得自己去救她,又累又危險,得不償失啊。


    這兩人各想各的,顯然已經把幻蕪跟長絕都忘在一邊了。


    幻蕪抬頭看著高聳在天幕下的感靈塔:此時此刻,裏麵的微塵其實可以出來了吧?此時的他會想什麽呢?


    其實要離開現在就是最好的時刻了,誰也不知道這鏡子會不會迴到垂鈴手中,隻要垂鈴把鏡子再次放迴塔中,微塵就等於失去了這次好不容易得到機會。


    說到底還是會猶豫的吧?或者當一直追求的目標真的橫亙在自己眼前時,反而邁不出去了?


    比起實際的牢籠,更為牢固的枷鎖,其實是自己的心啊。


    激蕩而起的氣浪拉迴了幾人的思緒。


    既明久未得手,也是發了狠,不顧死靈之境的反噬,想要催發出所有靈力。


    他的雙眼毫無光亮,墨黑的瞳仁中殺氣蓬勃,堪比遇神殺神遇鬼滅鬼的惡魔。


    既明彎起嘴角,又露出了掌控一切的傲然神情,他雙手垂在身側,手中無任何兵刃,兩道玄青色的光芒從指間溢出,形成數丈長的劍影。


    幻蕪想起祭司殿前的一片血腥,既明就是隻以手掌在空中虛劃,尚在遠處的人便已身首異處了。


    既明不需要任何兵刃,他的手就是他的兵刃!


    仿佛那烈日下的血腥氣再次充斥鼻尖,幻蕪心有餘悸:“糟了,他動了殺心!”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想讓長絕去阻止,還是不想讓他深陷險境,她兩隻手死死地扯著長絕的胳膊,雙眼卻一直盯著既明的方向。


    長絕心中升起暖意,她心中仁善,可她還是不願看自己去冒險。長絕握住她泛白的手指:“沒事,我去分散他的注意力,不會受傷的。”


    幻蕪看著他的眼睛,那裏充滿了自信、善良,還有勇氣,是啊,她不能僅憑自己的意誌就去左右他的心意。


    感靈塔是她的戰場的話,眼前的困局就是屬於長絕的戰場。沒有人能以愛的名義,或者所謂保護的名義捆著別人的翅膀。


    幻蕪默默放下了自己的手:“不準受傷。”


    “好。”長絕微笑以對,祭出破雲,銀色的光芒像流星,墜在長絕的身後,將他送向遙遠的彼岸。


    “別來添亂!”既明吼道,在長絕接近自己之前,指尖的黑刃以破軍之勢伶俐地切向垂鈴——來不及了!


    幻蕪的心一下被提起,與此同時,比長絕更快的勁風從感靈塔中湧出。


    “轟隆”一聲,是一枝槐枝衝破了感靈塔,像飛射而出的繩索一樣擋在了垂鈴跟前,生生受了既明的一擊。


    小腿粗的樹枝應聲而斷,尾端還在塔中,最前麵的枝頭已經委頓在地。


    幻蕪鬆了口氣,若是人的話,不說被切成兩半,胳膊肯定是沒了,她第一次如此慶幸微塵是棵樹,也由衷的慶幸,微塵在危急時刻衝破了心防,選擇保護了垂鈴。


    無論是慈悲心也好,還是對垂鈴的情誼也罷,他至少還是那個善良的微塵。


    可垂鈴顯然不覺得慶幸,槐枝這一斷,幾乎讓她崩潰。


    “微塵!”她尖叫著撲向那截斷枝,似乎在她眼前的斷枝就是微塵血肉淋漓的斷臂。


    既明看到空檔,從垂鈴手中奪得琅玕鏡,猶如探囊取物一般輕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幻夢長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青我山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青我山並收藏幻夢長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