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熟悉的味道環繞,幻蕪就知道是長絕,但從沒被這樣緊抱過,幻蕪有些局促,掙了掙卻發現掙不開,略抬頭才發現長絕此刻麵色蒼白,額間已經見汗,一雙眼隱隱泛著紅色。


    “阿絕,你沒事吧?”比幻蕪更不明所以的是從秦月樓趕來的眾人,看見他們的大少爺被一個少年打得不省人事,不少仆從湧上來就要拿人,長絕雙眼一寒,單手掌中凝起火光,抬手就要揮出。


    “別傷人性命!”幻蕪見長絕麵露殺意,也不管他此刻能不能聽進去自己的話了,一急就去拉他的手。


    隻是一句話,長絕就收了手,他轉頭看了眼幻蕪,一雙眼裏毫無情緒,隻能看見幻蕪清晰的影子。


    長絕怔愣了一瞬,抬手一揮,圍上來的眾人便被掌風掃開,倒了一片,卻沒有火光。


    隨著人群被掃開,長絕單手摟緊幻蕪,飛身就走。


    “看清楚了麽?”不遠處的客棧裏,一個身穿黑色披風的身影,看著影影綽綽的火光。


    “迴稟主人,是一對年輕男女飛離了秦月樓,往西邊去了……是否要追?”一個身穿黑色勁裝的男子跪在地上,對站著的高大身影迴複道。


    “不必。”那人的麵容蓋在厚重寬大的帷帽下,隻能看見一角刀削一般的下巴,一張好看的薄唇微微勾起,好似在笑,卻又讓人感覺不到笑意,他往那火光處望了一眼,自言自語一般道:“有趣。”


    幻蕪被長絕抱著一路疾飛,冷風刮在臉上,讓幻蕪產生了一種正在被十幾個人連扇耳光的錯覺,她也不管那麽多,隻把臉往長絕身上埋。


    長絕卻好似渾然不覺,速度不減。幻蕪從長絕肩膀上探出半張臉,看了看身後迅速倒退的景色,隻能看到寬闊的城闕已經離得很遠,四周都是高大的樹木,看來已經飛出很遠了。她艱難地移開腦袋,對長絕說:“已經好遠了,我們停下吧……阿絕,你怎麽了?”看到長絕的麵色蒼白,一雙泛著血色的眼紅的更加明顯,在一片夜色裏顯得十分妖異。


    長絕對此時對四周的變化仿若全然未覺,隻一個勁地飛,在幻蕪看來就如行屍走肉一般,她甚至覺得長絕此時已經處於昏迷狀態,隻不過是肉體支撐著行動罷了。


    幻蕪此時也顧不上他們還在半空中飛行,伸手覆上長絕的臉,入手一片滾燙。幻蕪一手抓著長絕的衣領,一手輕拍長絕的臉,一邊不住叫他:“阿絕,你醒醒啊……長絕!”


    長絕確實是靠著一股勁兒支撐著,身上灼熱的劇痛模糊了雙眼,就連幻蕪的臉都要認真分辨才能看清,腦中有什麽在咆哮著好似要破殼而出,模模糊糊地聽到幻蕪的聲音,眼前黑色的世界仿佛突然破碎,氣息一滯,帶著幻蕪就往下墜。


    冬天的地都會被凍得很硬,這麽一摔也不知道會不會摔死。來不及多想,幻蕪隻覺得耳邊的風唿嘯,即便意識不清,她整個人還是被長絕死死護在懷裏。萬幸這邊的樹木高大,厚實的鬥篷被樹枝帶過,減緩了落地的速度,倆人摔到一個斜坡頂部,沒有緩衝就直直往下滾。


    倆人滾到坡底下,幻蕪被長絕抱著,也沒有受什麽傷,可還是覺得身上像散架了一樣,一陣陣的鈍痛從腰背襲來。她費力的抽出手來,移開護在自己身上的手,輕輕地摸了摸長絕的四肢,並沒有斷折的痕跡。長絕此刻已經昏迷,自然不能告訴幻蕪哪裏痛,雙眼可見的地方有些擦傷但身上並沒有血跡。幻蕪略鬆了口氣,沒有外傷,但內傷就不清楚了,這麽高摔下來,完全做了自己的肉墊,再是銅皮鐵骨也不能完好無損,何況之前長絕的狀況就很奇怪,好似練功走火入魔,但又沒有完全失去神誌,有點像功力突然暴漲無法運化的狀態。


    幻蕪很懊惱,要是葛生在就好了,實在不行,霖淇燠也好啊,自己醫術不精,又不會武功,隻能幹著急。不過幻蕪並不是太過放縱情緒的人,隻一會兒,便振作起來。


    幻蕪站起身活動了一下,確定自己行動能力無礙後,觀察了一下四周,發現原來他們是在一個密林裏,周圍的樹木高大,雖然是冬天,也依舊茂密。倆人落在一個斜坡下,有點像一個幹涸的河床。整條河溝又長又寬,好在斜坡不是很陡,應該能爬上去。坐以待斃不是幻蕪的性格,這地方那麽偏,大冬天的找個人幫忙是沒指望了,還是隻能靠自己。想到這,幻蕪深吸一口氣,拉起長絕趴在自己背上,一步一停地往坡上爬。


    這坡不算陡,但很長,就連他們滾下來也也廢了許久,若是幻蕪一個人還好,手腳並用也不是不能爬上去,可是此時背上還背著一個人,一隻手還要扶著不讓長絕滑落,即便長絕消瘦,行動也十分吃力,腳下一個著力的石子一鬆,便往坡下摔去,她隻顧得上撈住背上的長絕,倆人又一次滑跌,好在幻蕪隻爬了一小段,摔下來也沒有大礙。


    即便摔得狼狽,幻蕪始終沒有放開長絕,就像剛才長絕一直緊摟著幻蕪一樣。


    幻蕪平時懶散,但也是遇強則強的性子,她將裙子裏襯柔軟的布料撕成長條,重新把長絕背在身後,用布條把兩人的腰在一起,壓低身子,盡量不讓長絕滑下來,弓起腰手腳並用往上爬。


    剛才的一摔讓昏迷中的長絕清醒了一些,此時身下的顛簸讓他完全醒了。原本耷拉在幻蕪肩上的手動了動,長絕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把手放在幻蕪肩頭,他才意識到自己是被幻蕪背在身上,直想下來。


    幻蕪感覺到身上的人在動,將人扶穩了,偏頭問道:“阿絕,你醒了?”


    長絕發現自己被幻蕪牢牢綁在身上,纖細的身子因為用力而正在微微發抖,他心中突然升起一股異樣的情緒,一直以來他都沒見過這樣狼狽的幻蕪,從見到她的第一眼起,幻蕪在他心中就是幹淨美好的存在,就像是自己荒蕪的內心中唯一一股清泉,在不經意間就滋潤了他的四肢百骸,溫暖著他的內心世界。


    這種感覺甚至比一直以來相依為命的母親給他的感覺更為熱烈而直接,他的童年時期可以說是平靜快樂的,但接踵而至的磨難壓迫著他迅速成長,以至於逐漸磨滅掉他性格裏的一些傲氣和豁達,就在他自己都覺得對於生存隻剩下麻木冷漠的時候,那天街上的偶遇,就像喚醒他的一道光束,一開始晃眼得刺目,甚至讓他感覺到自慚形穢,直到現在的溫和,卻始終耀眼。


    他覺得某些時候,他又迴到了童年時那種安全感和純碎的快樂,他想要一直待在幻蕪身邊,這種感覺在他第二次去那個宅子裏找幻蕪的時候他就知道了,再次見到幻蕪,讓他突然對生活產生了希冀,當他知道可以跟在幻蕪身邊的時候,他的怔愣和訝異,完全出自於對於內心深處湧動著的那份喜悅。他不明白這種感覺是什麽,他也不清楚為什麽自己隻要見到幻蕪就會感到開心,他隻是認定了自己要保護好這個人,就要不斷的強大自己,他所做的一切努力就是為了守護她。


    可是她此時卻在為自己受苦。這句話此時一直在長絕腦內叫囂著,讓他對自己產生了一股惱恨,他掙紮著就要下來:“阿蕪,放我下來。”


    幻蕪停了一會兒,一隻手努力趴著地麵,一隻手摸摸綁在在自己身上的帶著,還是係得緊緊的。她喘了口氣,說道:“你別動,再動我就要掉下去了。”


    聽著這話,背上的人果然就不敢再動了,想再說話,卻又不敢打擾她。


    “有什麽話咱們上去再說,你抓緊我,別掉下去了。”幻蕪一邊喘一邊說。


    長絕一邊感到心疼,一邊卻覺得那沙啞的聲音有種別樣的溫柔,他把臉貼在她的肩上,那瘦弱身體上傳來的溫暖讓他覺得安心,好像身上的一陣陣的灼痛都被驅散了。


    疲乏的身體得到安慰,他閉上眼,忍不住咕噥了一句:“別離開我……”


    幻蕪聽到這囈語一般的聲音卻是一愣,額上一滴汗糊到眼睛裏,她忍不住用手去擦了一下,不妨另一隻手抓著的枯草卻斷了,倆人又一次滾到坡下,被摔得七暈八素的。


    倆人被綁在一起,這一摔讓幻蕪重重壓到長絕身上,她顧不得自己,慌忙解開帶子,就去檢查長絕的身體:“你怎麽樣了?有沒有哪裏摔疼了?”


    長絕此時卻萬幸剛才沒有壓到幻蕪,忍著身上的痛,微微笑了一下:“沒事,我不痛……”說著就要自己站起來,可剛一起身,就差點栽倒,幻蕪上前一扶,就被長絕抓到了手腕。


    幻蕪本來沒感覺,這一抓,才覺得劇痛傳來,想來一定是剛才掉下來的時候被冒尖的石頭劃破了,她忍不住哼了一聲。


    長絕見她緊抿著唇,一臉忍痛的樣子,慌忙撒了手,問道:“你哪裏受傷了?”冷不丁看到自己手心的血跡,猛然意識到剛才的舉動,就去抓幻蕪的手,小心地撩開幻蕪的袖子,就見一條長長的血痕赫然出現的幻蕪的小臂上。


    嫩白的小臂上此時血跡斑斑,一些泥土粘在破開的皮肉上,看得長絕雙眉緊蹙。


    見長絕的麵色不善,好像自己的痛都到他身上去了一樣,幻蕪麵皮一熱,有些不好意思,就想抽迴手:“沒事,一點小傷。”手卻被長絕握著,自己也不覺得疼,卻就是抽不迴來。


    “別動。”長絕拉著幻蕪,倆人一起費力的挪動到斜坡的一角,看見一塊凸起的石板,剛好能遮住頭頂。他扶著幻蕪坐到石板下麵,那裏有一處凹陷,跟石板搭在一起,頗像一個淺淺的石洞,剛好能容下他們倆人。


    這迴輪到長絕對她發號施令了。看小少年一臉的嚴肅認真,幻蕪無奈,卻也不再說什麽,乖乖坐著讓長絕包紮傷口。


    長絕小心地替幻蕪撫去傷口上的泥土,有些粘在肉裏的,他也不敢就這麽去挑,隻能輕輕地吹,幻蕪也不知道是癢還是冷,被吹得一激靈。


    長絕以為是自己弄疼她了,一臉的不忍,不敢再弄,隻能撕下自己的裏衣,替幻蕪包紮。長絕動作輕柔,包紮得也幹淨整齊,頗有葛生的風範,看得幻蕪一臉欣慰,果然比自己好多了啊。


    再看到倆人同樣被撕成條狀的衣擺,幻蕪突然覺得挺好玩的,忍不住笑出了聲。


    長絕蒼白著臉,抬頭看她,好似是在確認其他地方有沒有受傷。看到幻蕪一臉笑意地看著自己,忽然意識到剛才好像太嚴肅了,再低頭才發現自己還握著幻蕪的一隻手臂,臉上一熱,慌忙把頭低下,卻也不忘把包紮好的手臂輕輕放到幻蕪膝上。


    幻蕪可沒看出長絕的害羞,看他耷拉著腦袋,一臉的黯然,隻好打趣道:“你包紮的手藝比我好多啦。”


    看他不說話,又道:“你怎麽了?是不是不舒服?”


    長絕搖搖頭,沉默了一瞬,才開口:“對不起。”


    “哈?”


    “都是我,害你受傷。”


    “那還是你救了我呢,不然我現在還被關著呢。”


    長絕抬頭看她:“可也是因為我,才害你被抓的。”幻蕪不解:“你知道抓我們的是誰啊?”


    “嗯,就是當初我賣身的時候,想要買我的那個錢厲,如果不是我得罪了他……”


    “啊……那個人啊,那天還是我帶的人打了他呢,要說得罪也是我得罪了他啊,何況我還搶了他的人呢。”長絕聽出來幻蕪是想安慰自己,可聽到最後一句,心裏卻是一喜。


    是啊,還好,還好遇見了你……


    “對了,你的身體是怎麽迴事啊?”幻蕪問出了這個一直疑惑的問題。


    “我也不知道,我醒來的時候,看到你不在,就急著去找你,一激動就覺得身上很熱,腹中灼痛,但力量速度卻變得很快,就是腦袋很迷糊,好像自己做了個夢一樣,隻想著帶你到安全的地方。”長絕想了想,直接省略了錢厲說的那些話。


    幻蕪想了想,伸手摸了摸幻蕪的脈,好似比之前摸到得更強了,完全沒有疲弱的狀態,倒像個內力高強的成年人。


    “你現在還暈麽?身上有沒有什麽不適?”幻蕪接著問。


    “腦袋已經不暈了,就是身上忽冷忽熱,四肢有些灼痛,”長絕怕她又要背著自己爬坡,接著道:“我好多了!隻是沒有力氣……”


    “那你休息會兒,等你有力氣了咱們再上去。”幻蕪說。


    長絕求之不得,趕忙點頭,隻求自己四肢的灼痛快些消散。


    冷不丁額上覆來一隻手,嚇了一跳。


    “你身上還是很燙呢……”幻蕪看他麵色並不好,之前就覺得他身上很燙,如今一模,還是燙得嚇人。


    幻蕪直接把身上的鬥篷解下來,蓋在長絕身上,長絕剛想拒絕,身子就直接被幻蕪拉過去,抱在懷裏,直接就愣住了。


    “阿絕,你生病了,靠在我身上休息會兒,”感覺到懷裏的人想動,就直接把他抱住,“別亂動,我手還疼呢。”


    懷裏人果然不動了,僵硬地靠在她身上,幻蕪拍了拍他的頭,忍不住說道:“不用逞強。”


    這句話很耳熟,當初幫母親求醫問藥,還要到處掙錢補貼家裏的時候,母親就經常摸著他的頭,告訴自己別逞強。母親的語氣裏更多的是無奈心疼,但幻蕪的語氣平靜,就像在說一句特別平常的話,就是在告訴他,不用逞強,不用害怕,我在呢,我們一起挺過去就好。


    長絕隻覺得身上更燙,腦袋也很燙,就像被丟進了一團火裏,心裏卻是暖融融的,倒是逐漸放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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