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路往北市去,路上行人愈多,長絕護著幻蕪往前走,雙臂鬆鬆圈住幻蕪的身子,幫她擋著行人,遠處看著,就像抱著幻蕪一般。長絕麵上不顯,但可疑的紅暈,從耳尖一路染到了脖子。


    拐了幾個街道,人少了些,長絕籲了一口氣,抬眼再看,竟是到了自己原來住小院前。


    長絕訝然,轉頭看著幻蕪。


    “我覺著,你大概是想迴來看看的吧。”幻蕪竟然生出些忐忑來,長絕離家已經半年,雖從未說過想家,但他本來就是個慣於隱藏自己的人,自然不會表達。可是……即便家人已經不在了,能迴一趟熟悉的家,應當也是欣喜的吧。


    長絕愣了愣,突然綻出一個笑容,小虎牙亮晶晶,唇邊小小的梨渦若隱若現。


    幻蕪從未看他如此笑過,有些愣神。


    長絕拿出隨身帶著的鑰匙開了鎖,牽著幻蕪就進了院門,許是太高興,牽著幻蕪一直忘了鬆開,拉著她說了一些幼時的趣事。幻蕪亦是高興,這樣的生層禮物,應當不錯吧。


    長絕收整了一下屋子,給幻蕪看了隱頤留下的字畫,略坐了會兒,就離開了這座小院。


    再一次落鎖離開,長絕卻沒有了第一次的悲傷不安,隻餘滿腔的溫暖與柔軟。


    月上中天,街上的人也少了許多。兩人慢慢地走著,一時無話。


    許久,長絕突然說道:“謝謝。”


    “嗯?”幻蕪笑了笑:“也不是什麽事。”


    “不止今日,長久以來,我都想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長絕正色道,眸色熠熠,燦如星輝。


    “不用謝。”幻蕪看著他,接受了他的道謝。


    兩人對視一笑。


    天空上突然炸開朵朵煙花,顏色各異,耀眼奪目。二人駐足看著,眼裏盛著細碎的煙火。


    煙花放完,百姓都迴自己關門守歲,小販們收攤的收攤,剛剛還熱鬧的街市很快就清冷了下來。


    略顯空曠的路中,這二人卓然的身姿自然引人注目。路邊一幫喝得醉醺醺的人從勾欄裏走出來,看來是剛剛再此尋歡作樂的人。一個身穿金紅色錦衣的男子送走了一批貴客,站在路邊,朝兩人的方向看了看,眯了眯眼,招來一旁的從人,吩咐了幾句,從人往前頭看了一眼,依言走開。


    男子盯著兩人的背影,眼睛放著精光,嘴角勾了勾。


    離北市愈遠,街道愈清冷。還未走到城東,行人都已散了,街上隻餘幻蕪兩人。


    倏爾,從路口躥出幾人,手持棍棒,將兩人團團圍住。


    長絕將幻蕪護在身後,眸光漸冷。他雖跟著霖淇燠習武,但時日尚短,對付那麽多人,並沒有把握,何況還有幻蕪。


    這般想著,一邊拉著幻蕪,一邊緩緩往一個方向挪步。幻蕪雖然不會武,但還能保持冷靜,看了看那些人,服裝樣式都是一致的,而且並未蒙麵,手持的也不過是棍棒,想來是那家的武侍,來得也急忙,不然雖是半夜,也不至於這般明目張膽。不過也沒有想要他們性命的樣子,不然就不會隻拿些棍棒了。長絕應該可以應對吧,想到這,轉頭看了看護在自己身前的少年。實在不行,就試試師父給的手套吧,能撂倒一個是一個。幻蕪把手按在胸口處,想到裏麵藏著的手套,略安下心來。


    倏爾,長絕出手,打翻最近處的兩個人,打開了一個口子,朝幻蕪喊了聲“快跑”,便與他們攻上來的人纏鬥在一處。


    幻蕪聽了,卯足了勁就往開口處跑,這會停留就是個拖累,趁著沒人顧及這邊,往大路跑興許能碰見巡城的金吾衛,實在不行,再跑兩個街口就能到自家巷子找霖淇燠幫忙。


    路口忽然又追出兩個人來,朝幻蕪追去,長絕見了,一邊招架著,一邊追上。


    養尊處優的幻蕪哪裏跑得過兩人,即便是使出吃奶的勁兒了,還是被人追著往深巷裏趕。


    看到眼前出現的死胡同,幻蕪心道不好,這是請君入甕啊。想退已是來不及,被巷子裏埋伏好的人兜頭撒了一臉迷、藥,幻蕪哪裏怕過迷、藥啊,隻是被粉糊了一臉。看到沒將人藥倒,那人唬了一瞬,沒等幻蕪將眼睛睜開,就被一棍子敲在後頸處,暈了過去。


    迷、藥可以抗,蒙棍可扛不住啊,在徹底暈死前,幻蕪忍不住哀歎。


    追上來的長絕隻聽見幻蕪悶哼一聲就沒了動靜,心下著急,掃開一人便衝進巷子裏,隻看見倒地的幻蕪,剛想上前,就見一陣迷霧從天降,晃了晃身子,也暈死了過去。


    當幻蕪恢複意識的時候,隻覺得自己腦後生疼,想伸手摸一摸,才發現動彈不得,自己被縛手縛腳綁在一根柱子上。


    唉,流年不利。


    屋裏陳設簡單,像是個庫房,一盞蠟燭少了一半,想來自己也沒暈多久。側耳細聽,有一陣樂曲聲飄來,伴著淺淺低唱:“月華流碧瓦,纖雲散,窕窕素女欲下。霓裳輕舞,看楚女,纖腰一把。”唱詞迤邐,曲調婉轉,被伶人唱得嬌媚多情。


    不用細想,幻蕪也猜到自己現在大概是被抓到某個秦樓楚館中了。難道剛剛那幫打手就是這勾欄裏的?這麽突然地綁了自己,看來是今晚才被盯上的,可一般的勾欄也不會這般大膽的當街綁人才是,莫不是自己得罪了什麽人?


    想不明白,幹脆不想了,幻蕪搖搖頭。說實話,自己被綁到這種地方總比綁到個什麽都不清楚的地方好,勾欄嘛,無非是做皮肉、生意,跟他們周旋周旋,拖會兒時間就行,也不會有什麽生命危險。但長絕怎麽辦?也不知道他被關在哪裏了,他這種硬脖子,不要受欺負才好。幻蕪兀自愁雲慘淡萬裏凝,生出一種老母雞護雞仔的責任感。


    “人就在前頭那個屋子裏呢。”聽見外麵有人走來,幻蕪趕忙閉上眼裝暈。


    屋門被打開,陸續走進四個人來,當頭一個打扮得頗為豔麗的就是這秦月樓的鴇母月娘。混慣了風月場裏的人都聽說過月娘的大名,月娘年輕時豔名遠播,做了鴇母以後,以獨到狠厲聞名,一貫做勾欄生意的錢家將她高價聘請了來,單獨打理這秦月樓,短短幾年時間,月娘就把這秦月樓打理得井井有條聲名鵲起。


    “大公子找來的人,就是不一樣。”月娘挑起幻蕪的下巴看了看,緩緩說道。


    “那是自然,大公子說了,將人放在月娘這裏他最放心,還待月娘費心調


    教一番,他再來驗看,不著急見人。”一個小廝模樣的人上前,皮笑肉不笑地與月娘說道。


    大公子?看來就是這個大公子把自己綁來的,聽這口氣跟這鴇母還是熟人,幻蕪閉著眼睛思索。


    “哦?大公子還真是用心良苦呢。”月娘語氣不善,那小廝隻好陪笑臉。


    “你迴去吧,讓大公子安心,不會讓人跑了便是。”小廝得了保證,點頭哈腰地走了。


    “這大公子也真是的,不知道從哪綁來的人,就往我們樓裏塞。”待那小廝走遠了,一個跟在月娘身邊的紅倌不滿地說道。


    “又不是第一次了,大公子不能往自己府上塞,就隻能往我們這裏塞了,也不礙著他尋歡作樂不是,當我們這是他的私館了不成。”另一個紅倌接著說。


    “別多嘴。”月娘雖然也不滿,但想到大公子帶來的女子事後大多都能成樓裏的牌兒,也省的自己去買人,不滿也去了大半,再看這新來的女子如此美豔,教好了定能為樓裏進一大筆,便忍下了一口氣,吩咐道:“檢查下是不是清水貨,把衣服換了,身上的東西搜走,讓人看牢了。”說完轉身就走了。


    等月娘走了,那兩個紅倌便上前來,要為幻蕪換衣服。


    幻蕪再不能忍,睜開眼來。那倆人看她醒了,卻也沒說話,繼續幫她脫衣服。


    “二位姐姐,這麽綁著也不方便啊,不如二位幫我鬆綁,我自己換就是了。”看著兩人是不打算跟她對話,幻蕪直截了當地說道。


    “你可知道這裏是哪裏,我勸你別動什麽歪心思才好。”其中一人說道。


    “看二位的打扮就知道了,”幻蕪裝可憐,“我自己換省的二位姐姐辛苦,我無家可歸也不會跑,何況我也跑不了不是。”


    聽了這話,倆人倒是認同,便將幻蕪鬆了綁,在一旁看著她。


    幻蕪被鬆了綁,揉揉酸麻的手,轉身裝作解衣,迅速套上懷裏的手套,轉身對二人一揮。


    一片銀光溢出,那二人就像失了魂一般,雙眼發直。


    成功了!第一次用這手套,本來還擔心會失敗,還好這幾個月沒有荒廢了修煉。幻蕪收了手,將被幻境迷惑的兩人扶去坐好,想了想,拿了她們那堆衣服裏的一件水紅色披風,穿好帶上兜帽,才出了房門。


    還好她們還來不及吩咐人看守這裏,外麵並沒有什麽人,不然幻蕪也不能保證自己還能用這手套,那兩人還有一刻鍾就會清醒,得在之前找到長絕才行。幻蕪抬頭看了看月亮,看來自己並沒有暈多久,這麽點的時間,長絕應該離自己不遠才是,想到這,略定了定心神,拉低帽簷,往那些偏僻的房屋一間間搜去。


    那邊幻蕪還在樓中各處找人,這邊被迷暈的長絕將將才醒。這種*的藥性不算強,但從沒嚐過這種滋味的長絕還是使勁晃了晃腦袋,才把眼前的事物看清。一間不算大的臥房,裝飾得十分奢靡,來不及細看,長絕就一眼盯住了坐在不遠處的那個人。那人穿金戴銀,正眯著眼打量他,“是你?”雖然隻見過一次,長絕還是一眼認出了那人。


    “沒想到你還記得我,我可是對你念念不忘呢。”來人走進了,一張臉完全暴露在燭光下,正是當初在街上想強買長絕的錢厲。錢厲伸出手,一把扇子抵住長絕的下巴,眼裏是讓人厭惡的欲望。


    可長絕仿佛沒有看見,也不跟他周旋,雙眼直直地看向他:“她人呢?”


    錢厲見他還是那樣無視自己,心內惱怒,但被那眼神看得心驚,不解為何才大半年時光,那個柔弱的少年竟變得如此攝人了。本來有些悻悻,聽見他如此問,又不懷好意地笑了:“誰?”


    “跟我一起被你綁來的人呢?”長絕有些著急,隻覺得胸腹中一股灼熱。


    “你說的是那個漂亮的小娘子啊,怎麽,你果然是被她買去了?”錢厲看他怒意漸盛,越發得意,他就是喜歡看別人這幅痛苦不甘的神色。所以男子就是比女子有趣多了,尤其是那些心性高傲的,在自己身下受盡百般折辱的的模樣,實在是讓他記憶猶新,欲罷不能:“那個小美人麽,自然是跟你一樣咯,不過也不一定,月娘的手段可比我高明得多了,說不定此刻她已經在哪個男人身下,哦不,興許是哪幾個男人身下婉轉承歡呢……”他特意囑咐過月娘在自己享受之前不能把那女子送去接客,這般說隻不過是為了氣一氣長絕罷了,他看得出來那女子在長絕心中的地位非同一般,這樣隻會讓人更痛苦絕望罷了。


    錢厲話音未落,隻覺得一股勁風鋪麵,力道大得讓人站不住,隻一晃眼,那本該被綁著的少年已經來到自己眼前,自己的脖子被少年單手捏著,身後一片火光漸起,少年的麵容隱在其中看不真切,錢厲隻能看見盯著自己的一雙眼隱隱透出血色,仿佛下一刻,閻羅殿就能出現在自己眼前。


    長絕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他隻是覺得聽到錢厲的那些話,一種難以言說的痛苦湧上心頭,胸腹裏的灼熱再不能忍,連視線都模糊成了血紅色。原本緊緊綁著自己的麻繩被自己輕輕一掙就鬆了,化為粉粒燃燒在火裏,自己每走一步,就能在地上烙下一個火印,原本綁著自己的柱子此刻已燃起熊熊火焰,身形也比以往快了許多,隻一瞬就將眼前人的脖頸握在手中,隻需自己稍用力,就能將他捏得粉碎。


    “她人在哪?”錢厲腿都軟了,此刻他毫不懷疑眼前的修羅能在瞬間殺了自己,他忍著喉間的劇痛道:“在月娘手上……我可以帶你去……”


    聽到動靜的仆從都被這陣勢嚇傻了,大少爺要找樂子,自然將仆從趕得遠遠的,待他們趕到,屋子已經燒著,火光衝天,有的人已經提水來滅火,卻發現怎麽都滅不掉。他們的大少爺也被一個少年人掐著脖子,像拎著一個麻袋一樣走,那少年身過之處,都是火焰,眾人隻覺得看到了地獄業火中走出來的修羅,紛紛退後,不敢上前。


    幻蕪在秦月樓裏找了許久,倒是找到了其他幾個被鎖著的姑娘,並沒有見到長絕,跟那些被關的姑娘打聽過才知道,原來這秦月樓隻做女子生意,隔壁的楚星閣才是象姑館,這秦月樓跟楚星閣都是錢家的產業,年輕男子被抓來的或者賣身的都會往楚星閣送。


    幻蕪一路弄暈了看守的從人,讓那幾個姑娘送後門走,就要去楚星閣。“你還要去啊?”其中一個姑娘對幻蕪心存感激,忍不住出聲道。


    “我弟弟還在他們手上,我當然要去。”幻蕪說道,眼神堅定。


    原來是親人啊,幾個姑娘聽到也不便阻攔,道謝後就離去了。


    幻蕪飛快往楚星閣走,看到近在眼前的簷牙飛閣,也不知為何,默默地念了一聲:“嗯,弟弟。”


    趕到楚星閣前,幻蕪就被人攔住了:“是月娘讓我來找大少爺的,說是有急事……”可話還沒說完,就聽見身後有人喊道:“是從咱樓裏跑的,抓住她!”


    難不成那些姑娘被發現了,幻蕪懊惱,已經被眼前聽到喊聲的仆從給按住了,這樣沒辦法施法啊。


    幻蕪還在想著對策,就覺得身上一輕,原來那些仆從被一坨人形暗器給打飛了,那“暗器”此刻已經暈了,摔在自己腳邊,還來不及細看,幻蕪就被人從地上拉了起來,一把抱進懷裏。


    “阿絕!”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幻夢長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青我山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青我山並收藏幻夢長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