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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支箭仿佛打開了進攻的大門,車壁上的怪聲零星消散,羽箭一支接一支地飛進車裏,遮擋的三層黑布被穿刺成殘缺襤褸的布條,車內瞬間成了荊棘叢,羽箭插得橫七豎八到處都是。


    柳姬躲在蕭琅身後一個勁兒地往角落裏縮,油燈晃了幾下倒在她身上。燈油潑在衣裳上立刻暈開一大圈,暗紅的布料一下躥起尺高火光,驚慌失措的尖叫聲簡直震耳欲聾。


    此時已近晌午,官道上人煙無幾,僅兩輛射成篩子的車與四麵農夫打扮的弓手,一眼掃過去至少有七八十人。


    “好像、好像是西夷弓兵。”西夷弓兵執弓的方式很特別,別家都是豎著拿,他家偏偏要橫著,生生將弓箭用成了不弩不弓的奇怪模樣。這些人亦是橫弓,但又有些說不出的別扭,鍾離邯略有遲疑不敢確認。


    西夷兵將?


    容宣不禁竊喜,他沒有想到對方竟如此大膽且猥瑣,沒有派紅塵刺客前來搶人反倒調遣了四隊弓箭手劫道,看這箭雨的架勢西夷怕是已經放棄了越柳二女,一心想要置二人於死地,甚至不惜違反兩國約定私自調遣兵將入境。


    如此有恃無恐,可真是個天賜的好把柄!


    越姬聞言險些喜極而泣,她一把撩開簾子尖聲叫道,“救我!我是西夷的明珠夫人,快救我!我是明珠夫人……”


    對方對這聲嘶力竭的大叫不為所動,為首之人一揚手,四麵飛箭亂射,若非容宣拉了一把越姬早就被紮成了蜂窩。


    盡管車外有鍾離邯奮力抵擋但仍有漏網之魚鑽進車裏。一支箭穿過越姬的發髻釘在車壁上,緊接著又是兩支,一支紮在她手邊一支擦過她肩膀。越姬嚇得臉色煞白,忘記了頭皮拉扯的疼痛,哆嗦著嘴唇已然失聲。


    這一番驚嚇比郡守和容宣挑撥離間多少次都好使,癱坐的越姬神情有些恍惚,視之冷漠的弓兵告訴她她已經被無盡紅塵和西夷王拋棄了,她那位高高在上的大王不但不想讓她這位明珠夫人迴宮去,甚至還想要她的命!


    “殺人,滅口。這樣一想,西夷王很重視你,你該欣慰才是。”容宣好心地幫她把箭拔下來,箭簇上纏了一小撮頭發也被拔了下來,應該很疼,對方卻呆呆愣愣地無甚反應。


    外麵叮叮當當兵刃碰撞的聲音不絕於耳,突然傳來鍾離邯無比焦急的聲音,“先生的車著了!”


    容宣聞言一下愣住了,張了張口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那輛車外層藤條塗了油,一點火星即著,裏麵又是鐵板,若是起了火蕭琅怕是要活活燙死在車裏!


    鍾離邯來不及叮囑不要下車他已經跳下了車,揮袖掃開兩支羽箭,抬眼便瞧見後方的車已經燒成了一個大火球,分不清內外地熊熊燃燒著,火舌灼熱的氣息撲麵而來,烤得人臉頰發燙。


    容宣高聲喊著蕭琅的名字衝過去,未到跟前便被火焰灼了個趔趄,鍾離邯趁箭雨停歇的空隙趕緊將他拉迴來,“少主你瘋了?你去就是送死啊!”


    “你看好越姬,我心裏有數!”容宣一把甩開,摸出車上的水壺迎頭澆了自己一身,掩住口鼻鑽進火堆裏。


    “你你你……我……”鍾離邯想去救人又不敢放任越姬不管不顧,越姬要是死了和蕭琅被燒死的後果也沒什麽區別,他急得直跳腳,氣得要命。


    火焰自中心蔓延開來,拉車的馬早在韁繩燒斷的那一刻跑得無影無蹤,容宣徒勞地撥開火焰大聲喊著“疆景子”。車內遲遲無人應答,他一顆心如墜冰窖,險些魂飛魄散之際卻聽一聲大喊“快迴車”,他趕緊身形後退扯過鍾離邯鑽迴了車中。


    車外轟鳴緊隨而至,似有火焰裹挾風聲以雷電之勢席卷天地,車中人隻覺腳下劇烈一晃外麵猛然一亮,車內瞬間升溫,就像個悶熱的蒸籠,燒得臉通紅,很快便大汗涔涔濕透衣背。


    鍾離邯好奇地撩了下車簾,手指立刻燙起一串水泡,他“哎喲”一聲縮迴來,驚異地看向容宣。對方向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側耳聽著動靜。


    然而外麵一片死寂,隻見豔烈的火苗隱隱跳動。


    映在簾上的火光跳躍了許久才漸漸熄了,溫度也一點一點消退下去。鍾離邯抹了把額頭的汗水小心翼翼地挑起一側車簾,露出窄窄一片光景。他偷瞄了幾眼,疑惑地掀開簾子問容宣,“您瞧見了嗎?”


    容宣盯著簾外沉默良久,一聲不吭地跳下車舉目四望。


    還是那個新草冒芽的曠野,泛著鵝黃草綠,官道上飛揚的塵土貌似平靜了些,遠處青州城的房頂隱隱約約,潑灑的陽光照得空氣裏漂浮的微塵顆粒分明,帶著淺淺的光芒。


    這一切全然不似大火灼燒過一般,隻是那些弓手已不知去向,消失得無影無蹤,好像從未來過。


    車後方,蕭琅一腳踩在地上一腳踩著車轅,兩隻手用力將釘在車壁上的羽箭拔下來,踮著腳費力地轉著外層黑布,將破碎的一麵轉到一側,另一側紮了些洞的破布尚算完整,勉強作簾。


    抬頭看見容宣直勾勾地盯著自己,臉色有些不太好看,蕭琅拍了拍手上的灰問他可是越姬出事了。容宣木訥地搖了搖頭,她“哦”一聲,趴在車轅上往外撿車裏的亂箭,隨口補充說柳姬也還活著,語氣裏滿是責怪與不耐,“都怪她撞翻了燭台,我衣裳都燎著了還得分一件給她蔽體,甚都不會隻會嗷嗷叫,說兩句還急了……馬也驚了,跑得比兔子還快,等下還要進城買馬,煩死了……”


    “我我我買!”


    容宣忽然反應過來急忙應聲,快步上前將她拉到一旁,前後上下仔細摸了個遍。蕭琅瞪著眼睛罵他登徒浪子,揚手一巴掌卻被他握在手裏,她趕快收迴手藏在身後,慌張地左右瞄了幾眼,見四周無人才鬆了口氣。


    “我以為……”容宣著急辯解,然張了張口卻沒有繼續說下去,他目不轉睛地盯著蕭琅,突然臉紅到耳根,磕磕巴巴地解釋道,“對、對不起,我我我以為你那什麽……也著了,嚇死我了,我我不是故意要、要……”


    “不過幻象而已,讓你們迴車裏便是怕你們堪不破燒死在幻境中。”見他這般呆鵝模樣蕭琅一下笑出了聲,心裏又軟又暖,容宣這個狗男人竟也會驚慌失措,有點意思。她指使容宣將兩輛車套住,拉車的繩索用的是柳姬那件燒破的外裳,沾了水擰成一股將前後兩輛車綁在一起,眼下也隻能托僅剩的那匹白馬的福將車拉到青州城。


    鍾離邯對這項安排不甚滿意,拉車的白馬年紀也不小了,大家還指望著它迴伊邑,拉兩輛車萬一累著它可如何是好。


    容宣毫不猶豫地將絞好的繩遞過去,“你來。”


    鍾離邯識相地閉嘴,乖巧地套好車等候吩咐。


    午後春風乍起,帶著些寒意自南方而來,吹起塵埃向北飛去,白馬高亢長鳴,禦風而行。


    馬蹄紛亂踢踏,揚起一陣枯白的灰塵,鍾離邯遮掩不及狠狠嗆了幾口,涕泗橫流地和容宣抱怨到底是誰這麽不講道德竟敢無視律令規定棄灰於道路中央。容宣涼涼地提醒了他一句“此處曾有弓兵廿餘人”,鍾離邯先是茫然而後大驚失色,抹了把黏在臉上的灰塵使指肚搓了搓,差點摔下車去,至此對蕭琅的敬重已完全演化為畏懼。


    車裏沒了燈火照亮昏暗得看不清他人的麵容,柳姬裹著蕭琅的衣裳縮在角落裏一聲不吭十分乖巧,蕭琅倒有些不習慣了,頻頻與她搭訕,有話要說,沒話找話也要說。柳姬不大敢理她也不敢不理她,不過有問即答罷了,活像隻兔子。


    然而柳姬隻是無盡紅塵當中最低級的諜,越姬肯將她帶出來也是為了掙份功勞迴去好提一提地位將來幫襯她。誰知事情極不順利,她尚未來得及知曉些秘事便隨阿姊搭進去了,連藏身東原負責與越姬聯係的那些人都不知道是誰。


    “我看你也不像是老實人,怎地一問三不知?你在臨淄白白待了這些時日!”蕭琅直翻白眼。


    “我……”柳姬習慣性地張口欲辯,突然想起對麵這人是蕭琅,她趕緊把嘴邊的話咽下去,憋屈不已。


    “我且問你,明珠夫人自幼嫁與西夷王為夫人,她與太子相熟否?”


    蕭琅很隨意的問了一句,越姬怎麽說也算季無止的庶母之一,跟隨西夷王的年歲又久遠,應當會多了解一些。


    柳姬點了點頭,又記起車中昏暗蕭琅可能看不見便趕緊“嗯”了聲,“並非特別熟識,隻比旁人多見過幾麵,太子在宮裏時明珠偶爾會遇到他的車駕,也說過一兩句話。”


    “太子何時為何人送出宮?”


    “太子剛出生不久就被國後送到千裏之外修學,具體不知何處,聽說是那裏的掌學親自來接的。”


    難不成季無止和西夷王不對付是因為少小離家無養恩的緣故?


    蕭琅摸了摸下巴,不置可否,緊接著又問道,“那她可能曾聽聞關於太子婦的隻言片語?也就是未來的西夷國後。”


    “太子婦?並無。”


    柳姬答後便沉默了,正當蕭琅準備換個話題時卻又聽她說,“但我見過肖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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