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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時剛過,又是一陣惱人的敲門聲,蕭琅暴躁地扯過衾被蒙上頭堵住耳朵。少頃,聲音停了,有人站在門外小聲說話,聽上去應是一男一女兩個人。


    二人說著話漸漸走遠,蕭琅拉下衾被深吸一口氣,轉個身團了團又睡過去。然而被吵醒之後她輾轉反側地睡不著,越睡不著越焦躁,越焦躁越生氣,最後氣得睡不著,一下坐起來抱著衾被倚著牆發呆。


    申初,郡守府來人秉報車馬已備好,越柳二女所乘之囚車也已改裝完成,隨時可以啟程。郡守貼心地分派了四十名隸卒跟隨,一為保護容宣,一為看守越柳二女。


    蕭琅打量著這些人,不甚滿意,“不過爾爾,倒是四十條人命。”


    容宣立刻了解,轉身婉拒了郡守的好意,聲稱扈從鍾離邯勇猛異常,曾有“以一敵十”之功績,同行的疆景子亦不會袖手旁觀。


    郡守連連稱奇,他不敢與蕭琅對視便轉臉去看鍾離邯,滿臉都是驚奇讚歎,“小將軍年少有為啊!”


    “不不不敢,沒沒沒、沒那麽厲害……”鍾離邯幹笑著,心虛地摸了摸後腦勺。


    外人怎知他那“以一敵十”的輝煌戰績其實來自於十條土狗。


    越柳二女乘坐的囚車外罩了三層黑布,蕭琅掀開往裏麵瞄了瞄頓時對這位文郡守有了全新的認識,一時竟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的心情。她意味深長地看了容宣一眼,對方亦是滿臉的無可奈何。


    雙方談妥之後,郡守與隸卒護送容宣一行人自北側門出城。城門前,郡守旁敲側擊地打探著容宣此行對臨淄的態度,見容宣言辭之間尚且滿意才鬆了一口氣,而後又支支吾吾地問起無盡紅塵之事——樓內橫死近百號人,死狀詭異,左鄰右舍亦有所耳聞,他不知該如何記錄在冊,生怕處理不當造成恐慌影響整個臨淄城的國人生計,遂想讓容宣試探一下蕭琅的態度,問清此案卷宗如何整理才算妥當。


    “照實記載便是,無盡紅塵刺客欲行不軌,陰陽巫挑釁與疆景子鬥法,無奈陰謀敗露紛紛葬身陰陽術法之下。”說著,容宣瞟了他一眼。


    這一眼瞟得郡守冷汗涔涔心虛不已,低著頭連連稱是,心裏忍不住抱怨,“陰陽兩家鬥法為甚要選在我臨淄,真真時運不濟啊!”


    容宣略微勉勵寬慰他幾句便告辭了,兩輛車一前一後離開臨淄城,一個時辰後駛入臨淄城北青州原的官道。


    路上行人來往,官道兩側亦不乏草廬客舍,遮著黑布的車十分惹眼,凡見者無不充滿了好奇,忍不住打量幾眼、猜測幾分。


    蕭琅坐在車裏窮極無聊,想睡又不敢睡,身旁的越姬也不肯理她,無論如何搭訕都漠然視之,似乎車裏並沒有她這號人存在。


    好像我願意搭理你似的!


    蕭琅撇著嘴,心中有些不忿,若非事關重大誰要待在這籠子裏!


    那文郡守為了保住越柳二人的性命可謂是絞盡腦汁。他在車上置了個木籠子,籠外蒙了一層鐵片,鐵片外又蓋了一層浸過油的藤條,最外麵才是三層黑布……一層疊一層地將籠內遮得密不透風,僅角落裏一盞小小的油燈照亮,稍坐一會兒便感覺壓抑得透不過氣來。


    “唉……”蕭琅一臉生無可戀地縮在角落裏歪著頭發呆,指間金絲纏在越姬身上。


    金蟲在越姬臉頰上蠕動著,不時擺出各種形狀姿態嚇唬人,然而對方根本沒在怕的,任憑它在臉上爬來爬去,依仗的無非是蕭琅等人不敢殺她罷了。


    車中不知晝夜,一路顛簸搖晃著向北而去,走了不知多久終於慢悠悠地停了下來,容宣掀開簾子提示留宿時蕭琅才發現外麵夜色消褪星子黯淡,竟已是次日淩晨。


    五人圍坐在篝火旁,準確地說應當是容宣三人圍坐一旁看不遠處的越柳二人低聲爭吵,兩女極力壓低聲音,然而臉上的怒火卻壓不住,越姬更是火冒三丈恨不得咬死柳姬一般。


    “這兩人不演姊妹情深改演姊妹反目了?那個柳姬倒真是個厲害的,一路上嘴就沒停過,叭叭叭地吵得人腦仁兒疼。”鍾離邯撥弄著火堆,篝火架上的兔子烤得“滋滋”滴油,他心裏撓癢癢似的,忍不住低頭嗅了下香味,竄起的火苗險些掠著他頭發。


    若非鍾離邯開口容宣險些忘了一茬子事,他撕下一條兔腿討好地塞給蕭琅,“天亮之後咱們上路時你把柳姬接到你們車裏可否?”


    “否。”蕭琅捏著兔腿背過身去,兔腿不可能放棄,柳姬更不可能要!別以為她不知道那個姓柳的多招人煩,如今越柳反目再放在一起怕不是要掀了車頂!


    “此女行為不端,舉止輕浮,所謂男女授受不親,她與我共乘一車不合禮數。”


    容宣說著鍾離邯便在一旁“嗯嗯嗯、對對對”幫腔,他早就想打發走柳姬了,這女子的父母親怕是生了十八張嘴在她身上,撒謊扯皮汙糟亂語張口即來,沒有她接不上的話茬。人也不甚安分,車內稍有晃動便往容宣身上倚,恨不得鑽進男人懷裏,簡直不知廉恥!


    蕭琅略微翻了個白眼,“你家少主明知男女授受不親還往我身上倚,恨不得鑽進女人懷裏,也沒見你罵他不知廉恥。”


    鍾離邯一下被她噎住,假意翻看火堆偷瞄著容宣的神情,對方表情有些尷尬,眼角餘光剜了他一下,他趕緊低下頭收迴視線,恨不得給自己兩巴掌。


    容宣訕訕一笑,“這個……一碼歸一碼,眼下還是公事要緊,昨夜雖風平浪靜,然……”


    “放不下,巴掌大點兒的地兒放三個人,虧你想得出來。”蕭琅斜睨著他,言辭中似有暗示。


    “還是疆景先生想得周到,我這便將……”容宣正欲接話,身旁的鍾離邯偷偷推了他一下,他一下明了,心中陡然一驚暗歎“幸好”,話到嘴邊趕緊咽下去,覷著蕭琅的臉色試探說道,“將……越姬……放在我車上?”


    鍾離邯見鬼似的瞪著他,深覺此人腦子壞掉了,這種話也敢說。誰曾想蕭琅竟一臉欣慰地說“甚好”,他愣了愣,深感這二人的世界果然與凡夫俗子大相徑庭。


    越柳二女爭吵了近兩個時辰,天亮前終於消停了。鍾離邯給二人送了一隻兔子果腹,不料越姬橫眉冷眼地將烤兔打落在地,一副欲絕食自盡的架勢。柳姬卻恰恰相反,嬌聲軟語地懇求鍾離邯給她些吃食,再來些清水潤喉淨麵更好。


    鍾離邯本不想理她,但對方抱著他的腿拉著他的衣袖不依不饒,撒嬌威脅輪番上陣,他頭都快炸了。容宣與蕭琅坐在旁邊看戲,絲毫幫忙的意思都沒有。


    柳姬這般煙視媚行的模樣一向得越姬誇讚,今日撕破臉皮便又成了“不知廉恥的娼婦”。柳姬也不是息事寧人的主兒,眼波一轉一句“我可是你教出來的貨色”氣得越姬七竅生煙險些破口大罵,兩人一直吵到再次啟程才消停些。


    許是無盡紅塵與陰陽巫尚未反應過來,亦或許兩者正在蟄伏預備一擊即中,這一日也是一個風平浪靜的開端,交錯的車轍、飛揚的塵埃和擦肩而過的行人牛馬與往日別無二致,兩輛車飛馳在青州原上,一刻也不敢停留。


    青州原的北端即青州郡,他們將要從城外的青州道上過路。


    說起青州郡,在南部諸郡當中很出名,因為它窮,而且窮得不合常理。


    這裏也算得上是個交通要道,向東有至洛城的官道,東南有至周郡的官道,西南與臨淄隻隔一片青州原,北城門外便是通向南北大道的官道,它與最遠的洛城也不過四五天車程的距離,南來北往的商人多半會在城中落腳……可即便有臨淄、周郡與南北大道的扶持,此城依舊清灰冷灶,郡守年末所呈文書更是頻頻自稱“財匱力絀”,實在令人疑惑。


    蕭琅掀開車簾往外看了一眼,前方依舊是曠野,隱約可見一座城池的頂端輪廓,灰撲撲的,海市蜃樓一般。


    “好人家的女子可不會隨意掀開簾子看外麵。”柳姬窩在角落裏陰陽怪氣地說了一句。


    “好人家的女子也不會想著禍害親生姊妹啊。”論吵架詭辯蕭琅還沒怕過誰,除了容宣。


    柳姬一下變了臉,柳眉倒豎地怒道,“你胡說什麽!”


    “這就惱羞成怒了?”蕭琅扒著眼皮做了個鬼臉,柳姬動彈不得隻能惡狠狠地瞪著她,聽她揭開那些不可宣之於口的秘密,“你與你阿姊相差近廿載,你年輕這許多卻還不如你阿姊過得好,你阿姊侍奉大王,而你卻得去侍奉那些個賤民,你是不是特別嫉妒特別怨恨,你的阿姊做了西夷的明珠夫人,而你卻隻是無盡紅塵最低級的諜,以色事人者……”


    “住口!你住口!”柳姬突然暴起,竟然掙脫了金絲的束縛,瘋了似的向蕭琅撲過來,“賤人!”


    蕭琅趕緊挽住金絲,柳姬猛地止住動作,像木偶一樣以奇怪的姿勢趴在地上。


    “你這樣與我說話可是要……”


    話音未落,車壁突然響起一陣雨打似的怪聲,緊接著馬匹嘶鳴車裏劇烈搖晃起來,蕭琅跌坐在柳姬身上兩人一同滾進了角落裏,一支羽箭“咄”地一聲射在她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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