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初夏跟著引路的老門房直接就進了書院山長的書房,剛一進門,就被裏麵繚繞的煙霧嗆了個半死。


    原來從前的尚書大人還是個老煙槍?


    雲初夏腹誹不已,在低頭拜下去的時候偷偷掀起眼皮,隔著一扇屏風描摹著這個書院山長的輪廓。


    “咳,姑娘起來吧。”


    屏風那頭的聲音十分蒼老,還帶著些痰音,顯然身體不怎麽好。不過想想人家是老病致仕而迴,也就不那麽令人奇怪了。


    雲初夏依言起身,心中卻對這個叫她過來的山長既好奇,又警惕。


    她長成什麽模樣她還是自己知道的,不然雲大老爺也不會處心積慮地把她提拔到和嫡女同一高度上。


    書院山長老是老,卻不妨礙曾經權高位重,手底也是桃李遍天下。他要是看重顏色,想必雲大老爺十分樂意直接就把她打包送到人家府上做小。


    雲初夏心懷警惕,語調自然也就發生了細微變化,但書院山長人老成精,又是在波詭雲譎的朝堂上全身而退的大佬,怎會不清楚對方懷的是怎樣的心態。


    吧嗒吧嗒抽了幾口煙後,書院山長嗬嗬一笑,道:


    “姑娘不必緊張,你送上來的那封信老朽也看過了。謙抑那小子自從科場上失利之後,說什麽無顏來見老朽,一走就是二十幾年,想不到今天還能見到他教的女弟子。”


    雲初夏霍然抬頭,整個人震動不已。


    先前墨夫子直說是寫給他的師父,從前在書院裏教過書的程夫子,可沒提過他那夫子就是麵前這個前戶部尚書,現書院山長啊!


    震驚歸震驚,但禮數還是不能失掉的,雲初夏咬了咬舌尖,斂眉垂目道:


    “原來是師祖當麵,小女子失敬了。”


    程山長敲了敲煙杆,語氣裏不覺帶了些無奈:


    “當年謙抑那小子多狂傲的一個人,怎麽教出來的弟子這麽多禮。你好歹也算是老朽徒孫,彼此之間說話不必這麽多禮。這裏隻需要清清靜靜地念書就行了,可不是官場那種烏煙瘴氣的地方。你坐吧,咱們好好聊聊。”


    雲初夏自覺撿了個凳子坐下,隻坐了半邊,打起十二分精神隨時準備迴話。


    ……


    “好,好,你倒是塊良才美質,也不枉謙抑那小子寫信推薦給老朽。”


    程山長雖說是從朝堂上退下來的大臣,平時卻沒什麽架子,而雲初夏得知他真實身份之後,更是曲意逢迎,生怕有禮數有半點不周,兩人一時間相處得十分融洽。


    有了墨夫子推薦信作保,她入學的事算是板上釘釘了。隻不過書院處事一向講究公平,便把雲初夏安排到了丙班去,倘若學得好,再行升級。


    臨別之際,老尚書也從屏風裏麵走了出來,正巧看見雲初夏手舉帷帽,將要戴上去,光影朦朧間,直如神妃仙子一般豔光照人,整個人不由一愣。


    “老夫活了大半輩子,今日方知妲己褒姒,紅顏禍水一說,不是虛言。”


    雲初夏的動作頓時停在半空。


    老尚書見狀,也是略顯尷尬地又抽了口旱煙。


    “是老朽唐突了……隻不過,既然你身為老朽徒孫,老朽就不得不告誡你一句,女人天生麗質自然好,卻也往往招來禍事。昔日吳王滅國、安史之亂,未必就是西施楊妃的過錯,隻是攔不住後人的筆杆,要把人寫成禍水。”


    “你既然生成這副模樣,就更該自尊自重,不能讓人看輕了身子骨,以免有禍事上身。”


    要換個年輕氣盛的人過來,一準以為老家夥是沒事找事,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就過去了,但雲初夏有了上輩子悲慘經曆打底,自然明白老尚書這句話是金玉良言,笑吟吟地領受了。


    最後,老尚書深懷期許地揮揮手,道:


    “五日後秋班開學,不許遲到。”


    五日時間一晃而過,轉眼就到了鹿門山院秋班開學的時候。


    還沒到山門門口,在長梯上就見識了一番開學盛況。


    各家子弟衣著錦繡,奴仆成群,抬轎子的抬轎子,背人的背人,人喊馬嘶,好不熱鬧。她這個身邊隻帶著一二仆從的人,淹沒在人潮間,就如一粒灰塵般不起眼。


    結果這群各顯神通的富家子弟剛到山門,就被打迴了原形。


    書院不許有太多人隨行侍候,至多隻能帶一兩個書童伴讀,大多時候還得自己親力親為。這群奢靡慣了的膏粱子弟自然是叫苦不迭,反而便宜了雲初夏這個從小吃苦的孩子。


    喧鬧了一陣,就有手執戒尺的教書先生出來整頓隊列,接著就是聽山長發表講話,再正衣冠、拜衍聖公神位、給各班授業恩師獻上六禮束修、最後淨手淨心,讓授業之師開智。


    所謂開智,就是夫子用筆蘸了朱砂,在額頭上畫出一點如同紅痣般的紅點。“痣”通“智”,額頭點上朱砂,就意味著學生從此智慧通達,學業也一日千裏。


    結果就在開智這一環上,還鬧出了個不大不小的事情。


    雲初夏本就有一粒顯眼的朱砂痣,還正好長在額頭正中,先生點上去就跟沒點一樣,隻好另選了一處點上。點完之後,全丙班的人裏,就隻有她一個人頭上有兩粒紅痣。


    ……


    正所謂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小姑娘心靈正是敏感的時候,聚在一塊就難免有攀比。


    這一連串儀式過後,有些人見她額上有兩粒紅痣,心裏就有些發酸。


    “看見沒,那人頭上有兩顆呢。夫子真是偏心,憑什麽咱們頭上隻有一顆,她卻有兩顆。”


    一個淡黃衣衫的姑娘絞著帕子,不服氣地撇了撇嘴。


    “誰說不是呢。”被她拉住的姑娘迴頭一看,見雲初夏神采飛揚,正拉著丫頭有說有笑,心裏也頗覺不是滋味,“看她長成那樣,說不定是夫子覺得她好看,才多給她點上一點的。”


    “嘁,一看她那張臉,就知道她不是什麽正經人。妖裏妖氣的,走起路來一搖三晃,活脫脫就是個狐狸精。我看她啊,不是來上學的,就是衝著來釣金龜婿的。”


    黃衫姑娘看著對方那姣好的形貌,再和自己的中人之姿一比,肚子裏的酸水就咕嚕咕嚕直冒。


    ……


    “姑娘,那邊有人在罵咱們呢!”


    青雀整個人都不好了,她一丁點大的時候就進了府,此後就再沒出去過,這迴又有這麽多人,心下難免就沒了主意。


    雲初夏加上上輩子的年齡,總共有好幾十歲,再大的陣仗也經曆過了,於是笑著拍了拍她的手,道:


    “你急什麽,咱們在府裏被人罵得還少嗎,在外麵被人說幾句又有什麽打緊?人家也不過是酸幾句而已,難道還能酸掉你身上幾塊肉?好歹咱們還是跟她們是同窗,鬧得太僵沒好處。”


    即便如此,也拉著青雀的手往外挪了幾步,遠遠離開那群看她不順眼的少女。


    既然她們非富即貴,她身份不高,那她惹不起,總躲得起吧?


    ……


    “誒,那人連招唿都不打一聲,怎麽就走了,真是不把咱們放在眼裏。咱們要是不給她點教訓,她怕是以後更看不起咱們了。”


    見雲初夏拉著青雀就往外走,像是要直奔教室的樣子,那一小撮人頓時就有些惱。


    “這樣……怕是不好吧,咱們畢竟是來念書的,壞了規矩就不好了。再說,咱們之前不也每跟她打招唿麽,也算不上人家看不上咱們吧。”


    一個穿著杏色裙衫,頭梳墮馬髻的姑娘懦懦道,她本姓胡,正是出身雲家老太太出閣之前的娘家。


    那黃衫姑娘頓時啐了她一口。


    “你怕什麽,書院裏的先生自有他們要做的事,不被發現,又怎麽算得上是壞了規矩?你去是不去,不去咱們就不跟你一道出去玩了。”


    胡姑娘抿了抿唇,正要開口答應,忽然又看見兩個打扮入時,舉止之間頗帶傲氣的姑娘走了過來,正和那個容貌頗為風流的姑娘相談正歡。


    “你看,那不是縣尊家的陳姑娘和織造府的吳大姑娘?”


    “吳大姑娘,這是雲妹妹,之前咱們山長還親自來請她來相談呢。”


    還沒走幾步,身邊就飄來一陣頗為耳熟的談話聲,雲初夏定睛一看,那個滿臉諂笑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五天前在書院門口遇見的那個火樹銀花的陳姑娘。


    本以為她被老尚書的名頭嚇住了,沒想到今天又貼上來了。


    “不用你在這兒做人情,我早就認識她。”


    織造大臣家的嫡長女眼波微轉,頓時就和雲初夏的眼睛對上了,隨手就撇開陳姑娘,攔著雲初夏的肩膀。


    “初夏,我可是好久沒見你了。聽說你跟著夫子在學什麽東西,也不出來走動,我開了好幾場賞花宴,連你的影子都見不到呢。今天可算在書院裏見到你了,真是天定的緣法。”


    兩人有說有笑,隻留下之前找過麻煩的陳姑娘在後麵目瞪口呆。


    虧她還想著牽線搭橋,賺個人情,結果這兩人本來就認識嗎?


    她心裏老大不高興,正巧眼角餘光瞥到一群小姑娘,正對著雲初夏兩人欲言又止的模樣,索性拿出學姐的架子,氣勢洶洶地就走了過去。


    “你們幾個,愣在這裏做什麽,還不快收拾了東西,趕緊到屋子裏找位置去!到時候夫子來了,看見你們人沒在,我可不幫你們說話!”


    ……


    雲初夏把手輕輕一垂,那柄泥金扇子就落到了掌心。


    吳大姑娘一見她手上的東西,忍不住拿手輕輕點了點她頭上畫好的朱砂痣。


    “不過就是把扇子,什麽必要時時刻刻帶在身邊的。你要是喜歡,我迴頭送你十把八把的,不過現在天氣涼了,想也用不到。”


    雲初夏神情一動,豎起扇子抵在唇邊,話語中盡是對吳姑娘的感激:


    “這種扇子原也花不了幾個錢,我看重它,不過因為是你送的罷了。那天老祖宗壽辰,要不是你幫我說話,我哪有如今的風光。說起來,那日匆匆一晤,我還不知道姑娘你名諱呢。”


    吳大姑娘在織造府裏混了這麽多年,還一直穩穩坐著織造大臣最寵愛的嫡長女的位置,哪還不知道雲初夏這是在拉關係,正好她也有心探探雲初夏的心思,便也親親密密地說了出來。


    吳大姑娘姓吳,單名一個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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