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吹笛人就不見蹤影。這件事情也在隊伍裏傳開了。誰也不會相信那個低下的吹笛人竟會是迦滿人的王子。金笛的含金量,宮裏帶來的冶金師也已測量出來,百分百的純金,足可買下大宇上百畝的土地。

    於是,我感覺有些人開始注意到了我。我的馬車也開始有人來走動了。直至這時,我才知道父親也在這個隊伍之中。我有些擔憂,襄陽城對父親來說是安全的。如果離開襄陽城,喜怒無常的帝王能容得下他嗎?

    這時,有人來告知我,說她喚我去車輿。

    帶著喜悅,帶著盼望,我再一次走進了這座帝王專用的車輿。

    進來的時候,她正背門坐在妝台前,身後烏亮的頭發,如同黑緞一般,幾欲委地。她的手指一下一下慢慢捋著鬢邊的頭發,我看見她恍若白玉雕琢的手腕上戴的一隻翡翠手鐲,綠如春水。

    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此刻的她看起來是那樣的寂寞。

    那位侍女就侍立在旁,看見我,就笑著說:“郡主來了。”

    她慢慢地轉過身來。我發覺她的臉色還是那麽蒼白。

    我連忙問:“母親,身體好些了嗎?”

    她笑笑,點一點頭,說:“好多了,隻是動彈有些困難。你呢,沒什麽事吧?”

    “嗯。”我想了想,“好多了,柳師傅為我療了傷。”

    她輕輕歎了口氣:“你也太莽撞了。”

    “嗯!”我低眉點點頭說是。

    “你怎麽知道那個吹笛的迦滿人的身份?”我抬頭問她。

    她怔了怔,然後大笑起來。我不明白她為什麽覺得我的話這麽好笑,但是我覺得她笑的樣子實在很好看。

    “告訴你吧,我隻是覺得那笛子吹出來的聲音不像是從竹子裏吹出來的,而且悲愴的腔調就是馬兒聽了都會難過的趴下來。我曾經聽你說過,隻有經曆過悲傷的人,才能演奏出為人動容的樂曲。所以,我想,你可能從他身上探得一些什麽……哪知道……你竟……”她邊笑邊說,樣子顯得十分愉悅。

    連那侍女都流露出驚奇的神情,想來她有好長時間沒有這麽開心過了。

    “我聽人講了你對那個迦滿人說的故事,可我感覺你好像隻講了一部分,並沒有全部講完。”笑止,她緩緩地說出這些話來。

    “嗯,是沒有講完,”我有些吃驚。倒不是因為她也聽到了這個個故事,而是她很少對道聽途說的事感興趣,怎麽突然之間有了這種變化。

    “那你就跟我講完吧,”她顯得非常平靜。

    於是,我不得不把那個吹笛人的故事講完。男子的誓言,堅毅的眼神,讓公主不曾減退一點迷戀。端起酒杯是他們塞外同遊的風景,拿起畫筆是他月夜吹笛的背影。那些疼痛的迴憶在銅鏡裏吹過來吹過去,漫天的飛絮,漫天的往事,漫天還沒打開的年華,在這苦苦的守望裏,快要凋謝。她是多麽憎恨這殘忍的時代。 公主終於鼓起勇氣哀求父王,解除她的婚約。但無用。國之四麵楚歌,無路可退。

    不久,他國送來了聘禮,成箱的絲綢和黃金,還有彩繡蝴蝶的嫁衣。古銅鏡裏,映照的卻是人比黃花瘦的淒涼,佳期如夢,佳期如夢,公主滿心淒苦,期待古道西風中的瘦馬載著愛人歸來。

    花,在夜裏悄悄開放,星輝下,是誰迷離不肯睡去的唿吸。

    兩人私會的約期很快來到。公主擺脫糾纏的侍從,早早佇立在湖畔,戴著沙棘的花環,為了亙古的愛情,她要放棄國家,隨他離開,浪跡天涯。

    然後,久久地,那個男子沒有露麵。

    天上的月亮隕落了,天空暗了,星辰暗了,地麵開始哭泣,被大漠落日拉長的身影,孤獨而絕望。公主撥下腰間的匕首刺破手臂,讓思念的眼淚和著血滴滴灑在了羅布泊。

    那滿船蕩漾的星輝,那岸邊靜默的胡楊,那湖麵上放歌的長發飛揚的男子,離公主遠去的,將是那些永不再迴的美好迴憶。

    摘一片花瓣,細撚,是誰在憂鬱裏輕輕歎息?

    城外的鼓樂聲聲催人,公主對著銅鏡梳洗打扮,紅紅的胭脂,薄薄的朱唇,藍田的珠玉,柔軟華麗的綢緞,更有猩紅的羽飾像蝴蝶一樣燃燒。

    她從未如此端詳過自己的容顏,但她相信,今天,她是最美的新娘。

    獵獵旗風盡染五彩絲稠,沙漠馱鈴搖響串串音符,美麗的新娘,走在通往神殿的路上。

    國王及王子浩浩蕩蕩而來,兩隻陌生的手相挽,走向琴瑟合鳴的殿堂。

    熱血的纓槍,殘缺的旗幟突然樹起,歡笑的國人倒在了腳下。

    黃沙百戰穿金甲,他國的軍隊已將國人重重包圍。

    而父王率領的軍隊,將他國的國王和王子圍於神殿。

    一切都是陷井,兩國彼此虎視眈眈,都想以聯婚為榥,將對方一舉殲滅。

    公主伏在地上,伸手捧起的不是黃沙,而是族人的鮮血,殘裂的頭顱,對著公主笑著,嘲諷,還是,深深的仇恨?

    公主癱軟在地,陣陣眩暈,體內的毒藥開始發作。

    她不想困於這種無望的政治婚姻,沒有心愛的人帶她離開,唯有美麗地結束生命。

    冰冷的刀輕吻她修長的脖頸,她成了要挾父王投降的棋子,

    父王遠遠躲在戰車裏,一片沉寂。父王會為她交出疆印,世世向他國稱臣嗎?

    不會……

    公主徐徐站起,淒淒地笑著,轉身將柔軟的胸膛刺向鋒利的長劍,血液溫熱地流瀉,釋放的快感自身體湧出,公主聽到劍鋒快樂的低喊。頭上蒙著的紅色蓋布隨著她墜落的身體緩緩飄落。

    那是怎樣一個傾國傾城的容貌,和一雙憂悒絕望的雙眼。

    長劍嗆啷落地,麵前煞白的麵容和驚駭的雙眼,公主曾經是多麽熟悉。

    那個穿著華服,與她牽手步出神殿的王子,那個持劍相挾,逼王降服的人,竟是公主日思夜想的那位男子。

    血一絲絲從公主嘴角滲出。

    五子瘋狂將她抱起,不可置信地搖頭,淚水奪眶而出。你就是公主?為何不告訴我?

    為什麽?上天如此愚弄我們,什麽戰爭,什麽仇恨,這場卑鄙的聯姻,毀了你我一生的幸福。

    上次去刺探軍情,不想會在湖畔認識了你,我沒告訴你我的身份,是因為我想拒絕聯婚,我想帶你離開,去追求一生的幸福,可是父王,竟把我關押直到昨天……

    蘭沁微笑著閉上眼睛,淚水滴滴滑落。

    帶我離開這裏,我好累……

    水如公主生命般漸漸枯竭,哭泣的黃沙覆蓋了血肉相搏的將士,還有她曾經住過的小樓。

    王子抱著她,靜靜坐在羅布泊湖畔,那是他們相識相戀的地方。

    公主的雙眼空洞無神,不再流光溢彩,不再顧盼神飛。

    喧囂盡去,夜幕的黑發為何早早落下,一會朦朧,一會迷惘。

    “唔唔!”憂傷的故事講完,那個年輕的侍女再也忍耐不住地哭泣起來。

    母親沉默地注視著我。然後,對那侍女說:“你下去吧,給郡主倒杯茶來!”

    “是!”那侍女這才醒悟過來,不好意思地匆匆下去了。

    “她比鹿兒好多了,鹿兒聽了這個故事後,一整天都皺眉不展,”我望著侍女離去的背影,笑著對她說。

    “唉!”半晌,她卻歎了口氣,然後把我摟在懷裏,一股淡淡的幽香,從她柔軟而溫暖的身體裏散發出來,這味道讓我十分安心。

    “你的父親今天要走了,你跟他一起走吧。”她在我的耳邊輕語。

    “嗯!”我應了一聲。

    “注意一點,這兒的眼線特別多!”她把我抱得更緊了,就好像一鬆手,我就會消失一樣。

    “嗯,”我抬起頭,看見她的眼中一點淚光閃閃爍爍。我感覺十分地困惑,問:“我還能再見到你嗎?還能再和你一起嗎?”

    她沒有迴答,隻是淺淺一笑。

    父親告別了所有來送行的人,帶著一群人浩浩蕩蕩地啟程而去。但沒有走多遠,父親突然停了下來。他下了馬車,來到馬車後的行李箱裏,說了一聲:“別再躲了,出來吧!”

    旁邊所有的人都莫名其妙,不知道父親在對誰說話。直至我和鹿兒從那行李箱裏露出來,很多人都嚇了一跳。

    “為什麽要躲在那兒?”父親環著胸,帶著難測的目光凝向我。

    “她說,京城不適合我,”我有些急促。

    “嗯!”父親戚了戚眉,便手一揮,“繼續前行!”

    但還是晚了,啼啼地馬蹄聲從遠處飛速地駛來。接著,一大隊飛騎快速地將我們這群人圍了起來。眾人戒備地護住了我和父親。

    “襄東侯和悟金郡主接旨,”一個內侍從遠處氣喘籲籲地催馬趕來了。他手舉著那金黃色的聖旨。

    “臣等接旨,吾皇萬歲,萬萬歲!”父親不得不帶領著我和眾人跪了下來。

    聖旨中明確指出北部軍事由父親全麵負責,不再是過去和她分管,並普父親二等侯為一等侯。同時,冊封我為襄陽郡主,賜邑三千,留住京城。

    對於聖旨中前麵的一項,眾人早已料到,隻是後麵的,大家都吃了一驚。要知道,本朝公主也不過是食邑兩千,我一個小小郡主竟在其之上,其中意味著什麽就不言而喻了。

    父親手捧著聖旨,深吟了良久。然後過來,對我說:“孩子,你還是留在她的身邊吧,有個照應。”

    望著遠方,父親的神情充滿了憂慮與無奈。

    “孩子,記住,你是她,也不是她!”臨了,我聽到父親那在風中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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