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柳雲抱著我飛奔了多長時間,隻知道他帶著我來到一輛比較寬大的馬車裏,然後將我放在上麵,接著一個年輕人過來。他跟那個年輕人耳語了一下,那年輕人就轉身去拿什麽東西了。他將我扶好坐正,命我閉上眼睛,然後坐在我身後運功為我療傷。

    一股暖流從胸中騰起,慢慢地安撫好了翻江倒海般的五髒六腑,令我全身為之一輕。待我睜開眼來時,那年輕人已經來了,將一粒紅藥丸呈現在我的麵前。柳雲命令我吞下去,我起初不願意,柳雲就強製命我吞了下去。我是敢怒不敢言。不過,吞下那藥丸不久,不再是四肢疼痛,我能站了起來。

    “幸好皇上手下留情,否則你熬不過今晚,”柳雲在一旁並沒有起身,看著我的眼神帶著輕柔的責備。隻是他臉上變得蒼白,說話有些無力,想來是為我運功療傷的緣故。年輕人將另一粒藥丸送入他的嘴中,然後扶他起來。

    “你到底是什麽人?”我依然戒備十足地望著他。

    “你應該知道我是什麽人。”他在一個軟榻上坐了下來,將話返送迴來。

    “我要知道你是什麽人,我是不會問的,”我放鬆了戒心。

    “知道嗎,她開始叫我傳授你武藝,我並不樂意,”見我在他身旁坐了下來,他微微一笑。“但見到你後,我改變了主意,是將全身的武藝盡情傳授。”

    我苦澀地搖了搖頭。

    “因為那時的你,讓我有了一股莫明的觸動,仿佛迴到第一次與她相見時的情景當中。我這才明白她為什麽要收養你。你的身上有著一種與她相似的氣質,而且隨著年齡的增長,這種相似由模糊變為清晰。”他溫雅的聲音中帶著一抹嚴謹。“正如你今天的所作所為,也是少年時的她常犯的錯誤。”

    “我並不想謀刺帝王,我隻是不忍心看著帝王這麽狠心地折磨著她。”我半垂著眼簾,不服氣道。

    “難道你不覺得帝王在折磨著她的同時,也在折磨著他自己嗎?”他輕歎道。

    “啊!”我愕然地抬起頭來。

    “嗯,你還不懂男女之間的情事,”他莫測地一笑。

    “她真的是帝王最愛的女人嗎?”我咽了咽口水。

    他眯著眼睛直視我半天後,笑了一下,說:“想知道我第一次是如何和她見麵了嗎?”

    我點點頭。

    他悠悠望向車窗外那幽藍色的天空,記憶開始走迴了遙遠的當年,那蘊涵信任和承諾和托付,讓一切都像在昨日……

    他是一位孤兒,一位戰爭的孤兒。卻有幸得到一位武功高超的異人的收留。異人對於他的報答方式隻要一個,就是聽命於一個即將成為帝王的年輕人。但這個人卻把他帶到了一個美麗而清雅的花園裏。

    “你能夠將她看重於自己的生命,奉她的話為聖旨,保護她,照顧她,無論她想做什麽,你都能盡一切力量幫她嗎?”當時,那位即將成為帝王的年輕人,對他說著這些話。平時,這位年輕的儲君總是一副清冷淡漠的麵龐,此刻卻不複存在。他深深望著眼前在草地上一個約莫八,九歲的長發小女孩,眸中盈滿溫柔,彷佛看著眼前的人,就是他生命中最大的力量。

    “哪怕她要我背叛你,甚至殺你,也都無所謂?”看著眼前的人——他對前方的長發小女孩所露出的溫暖神色,和他全身所散出的感情,件件都不是柳雲所聽聞的這位年輕儲君所能展現的一麵。於是,柳雲貿然地開口詢問。

    聽著這些問題,對方隻是釋然的一笑:“是的,哪怕是背叛我,殺我,隻要是她想要做的,你都要幫她完成。去吧,到她身邊去,隻要你接近她,就會知道,不用對我承諾,你自會為她傾盡一切,她有擄獲人心的力量,任誰都想為她張開保護網,追隨她,哪怕是天上黃泉亦在所不惜。”

    點點的星空,徐徐的微風,迴顧至今,貝卡已能明白這幾句話,跟隨在這銀發天使身邊,數年來伴她走過一切喜怒哀樂,哪怕付出生命,哪怕天上黃泉,他都隻想張開最好的保護網,維護今生唯一的主人,希望陽光能常在她身,讓那燦爛的笑容永遠綻開。

    望著星空,柳雲深思頷首。我聽著是心潮澎湃,胸中一片釋然。

    由於她的身體開始好轉,隊伍的行駛速度開始加快。但快的依然隻是白天,不是晚上。因為晚上她要休息,帝王不希望搖晃的車輿打攪了她的美夢。但隊伍卻分成了兩部分,一部分由靖西王帶領,日夜加馬快鞭趕往京城,一部分就這樣快也快不下來,慢也慢不下來地行駛著前往京城的路上。我的馬車自然列在帝王車輿的後麵,而且是最後麵。

    這天,鹿兒帶來一個人。我一見,竟然是那位吹笛的迦滿人。我很奇怪,他來找我幹什麽?

    吹笛人向我行了禮,告知他的來意。原來她十分喜歡他的笛聲,常喚他去吹奏。有人就說他笛聲舉世無雙。她一聽,微微一笑,說她的女兒撫的琴就不錯,笛聲隻適合幽幽古情,不適雅雅閑韻。吹笛人有些不服氣,便來找我,想看看是否如她所說。

    我微微一笑,喚鹿兒取來琴,道:“我與你合奏那一曲《樓蘭歌》如何?”

    “郡主聽過我的笛聲?”那迦滿人有些吃驚,但很快就了然,“郡主是喜音之人,想來以前必聽過我的笛聲。不過,笛之曲與琴之曲可是天壤之別。”

    我微微一笑,先起琴音,清越低迴,似悠悠古道,黃沙遍野。他笛音續起,清朗明快,似沉沉沼澤,蘆葦漫布。兩音合璧,契合無間。

    殘陽似血,孔雀河裏的水漸漸幹涸,黃沙帶著魔鬼的詛咒,襲擊繁華空虛的都城。沙丘上拉長的陰影,湮沒了眾人悲望的足跡。孤獨的鹽澤,在守侯中漸漸衰老。 為了爭奪豐盈的土地,國與國的戰爭,打了一年又一年。

    戰爭的袖子卷走明月,悲壯的男人走進戰場,任憑婦嫗在身後哭泣。田間絕望地長出雜草,牛羊頂著枯瘦的皮毛,奄奄一息地等待宰割。悵望不見操戈的親人,更不見,成堆的屍首,埋在漫漫黃沙的盡頭。

    鮮血染紅了羅布泊湖邊的杜鵑,瘋長的水草糾纏成妖嬈的沼澤,到處飄浮著蒼白的肢體和手。夜夜,白骨附在牆頭哭泣,死亡的黑鳥低低徘徊,嘶啞地召喚著寂寞的亡靈。

    一年又一年,天之無雨,日子漸泣成一眼苦泉……

    誰能尋迴故國曾經的美麗,那流灌大漠的菊花,那滋潤綠洲的燕麥,那蔭蔭的胡楊林和汩汩的孔雀河水,還有皎潔月光下搖弋的牧草,水滴曾經沿著草尖滑落……

    曲尾,琴音先逝,簫音越吹越低,若炊煙將散,若有似無,最後散去卻讓人意猶未盡。

    在旁鹿兒和保姆,如癡如醉,隻是淚流滿麵。

    迦滿人情不自禁地看向我,臉上隻有驚詫。我叫了幾聲鹿兒,直到保姆把她從似醉半醉中推醒,她才知道自己的本分,忙應了一聲。我便囑咐她給這位迦滿人奉上一杯上等的烏蒙茶。鹿兒有些不解,但立即遵命從事。

    “郡主琴藝果然高超,隻是還差了一點火侯。”迦滿人坦然地喝起茶,

    我亦從之。隻是在茶快喝完時,我說了一句:“不是差一點火侯,而是差了一點情。”

    “砰!”迦滿人聽到此語,不由得將茶蓋輕碰了茶杯。“郡主,此話何解!”

    “我無情寄於琴,故難敵先生笛之高藝。隻是先生把笛之情過於暴露,難道就不怕身份暴露嗎?”我繼續喝著茶,不露聲色。

    “郡主此意何解?”這茶,迦滿人更是喝不下去了。

    “從先生的笛聲,我聽到了這麽一個故事,不知道對否。”我淡淡一笑,放下茶杯。

    “願聽其詳!”迦滿人的臉色突變,但眨眼就恢複了常態。

    我手撫著茶杯,不緊不慢地說著。

    紫紗緯幔,公主啼哭落地,羅布泊湖金光漫起,佛塔鍾聲憑空而鳴,萬千雨露從天而降,河水開始奔流,萬物複蘇生機,王宮徹夜歡唿。

    公主的成長沒有煩憂,潺潺泉水,清洗她嬌嫩的肌膚,滴滴乳香,滋潤她萬千的芳華。翩舞的蝴蝶、流雲以及皓藍的天空,為她投下美麗的影子。她在漁舟晚歌裏陶醉,在清清碧湖邊沉睡,破碎的月光、皎潔的星芒在她眼中、唇角和發梢上盈盈躍動,映照著無邪的麵容。

    但戰爭紛起,為國之安危,隻得與他國締結婚約,共休百年之好,世世絕不侵犯。

    黃昏,瀝瀝細雨打濕經卷,公主的哀傷澈入心骨,長長的頭發,散亂的心,垂落在傷動的湖麵。曾經慈悲渡生的心懷,早已成為落日最後的煙花。滿地的夕光,碎成片片淒楚的琴音,陪伴她的,唯有落淚的遠山和哭泣的流水。

    命運將她從無欲的淨土推向好戰的國家,隻因她是唯一的公主。遠方稍縱即逝的蜃影,沒有她心的歸宿。

    無人問及她的感受,唯有澄淨的湖水願意聆聽她的傾訴,唯有母親慈祥的眼神將她關注。融入璀璨的羅布泊吧,穿透滿泓湖水,投向母親溫暖的懷抱,撫平那些溝壑綻裂的心紋,讓塵世的怨痕從心中殆去,讓一切,散若雲煙。

    ……

    篝火漸明漸滅,清晨的薄霧許許升起,纏著白色絲巾的公主靜靜躺在湖畔,黑亮的發辮,凝淚的睫毛,輕薄的身體纖瘦若無。男子輕輕地吹著蘆笛,眼神撫過她聖潔的麵容。

    救起她,尤如俯拾一片秋葉,如此美麗的女子,為何絕然地舍棄生命。她臉上揮之不去的迷愁,深深觸動庫樂善良的心。

    是誰……探入水湄的雙手,觸摸到我手的柔潤?是誰……停落湖麵的視線,捕捉到我眼中的淚光?又是誰,沿著破碎的曼陀鈴和歌聲,觸摸羅布泊聖潔的湖水,也觸動了我隱隱的心事?公主漸漸蘇醒,茫然眼前的一切。

    悠揚的笛聲傳來,公主輕輕迴頭,那個華服的長發男子,正站在岸邊的胡楊樹下,唇角微揚,含笑的眼裏有細碎的星芒。

    昨夜,你神秘的麵紗,讓我一無所求。直到孤寂的獨木舟,為你漂進羅布泊,才發覺,清瘦的你,竟是如此美麗。

    我不想詢問你的憂傷,隻想用一支蘆笛為你解憂,讓你心裏的煩惱,一閃而逝。

    男子望著她消瘦的背影,輕輕吹響幽長的蘆笛。

    那些遙遠的淒涼,那些載滿破碎靈魂的花朵已然枯萎,失去了夢、失去了溫情、失去了家的她,還有什麽是可以活下去的希望。

    男子為她拭去淚痕,將沙棘花編綴的嬌豔花環,戴在她的發間。他要帶著她,忘記煩惱,騎上馬在白雲藍天下飛翔。

    風兒鼓起她的長裙,吹散她的黑發,和著男子的歌聲,公主的驚恐與紛亂漸漸消失,曠野微風融融間,她心裏有了些許溫暖的芬芳。

    這個陌生的男子,竟讓她有種無法言知的親切。

    每天清晨,她都在湖畔與男子相見,一起漫步在田野山間,時間,在彼此眼中靜靜地流淌。公主的憂悒讓他深深迷戀,他多想拋棄一切,給她快樂,讓她幸福。但他不能,上天給他太多的無奈。

    短短的相聚即將別離,男子輕吻著蘭沁的發髻,將她緊緊擁入懷中,不忍離開。

    十日後若能在此與你相會,我一定帶你離開。我美麗芳香的花,我們不能滿懷憧憬在沙漠中流亡,我要給你美麗富足的生活,還有,我一生的珍愛。

    公主輕輕的微笑,淚光盈盈,十日相約多麽飄渺,他們終將天各一方。她是戰爭的犧牲品,不久將是他人的新娘,為了國人免受劫難,她,無法抗拒。

    在這傷感的湖畔,公主第一次穿上豔麗的服飾,插上幽藍的鳥羽,跳起美麗輕盈的吐火羅舞。她的心,隨著舞步,寸寸撕裂。她要將美麗的身影,永遠留在愛人心中。

    “夠了!”迦滿人再也坐不下去了,站了起來。他直視著我:“你是怎麽知道的?”

    “是你的笛聲告訴我的,”我帶著冷豔的笑意直視著他。

    “你的母親說得對,隻有曲藝修煉高深的人才會如此了解曲中所蘊含著的豐意,我輸了,”他不得不坦然承認自己的失敗。

    “該走了,王子,你在我們的國家呆得太長了,暴露的機會也就越來越大了。我的母親叫你來見,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我來到車窗,望著那列隊的巡邏的士兵。

    “你——”他簡直不敢相信。“怎麽知道的?”

    “笛聲中所蘊含著的雍容華貴,不是流浪的藝人所能領略到的。更何況公主的愛向來是王子。”我緩緩開口。

    “你——”他再也說不出任何話來,直視我很長時間後,轉身離去,隻是那管竹笛被扔在了我的馬車上。

    “公主,他真的是……王子嗎?”在旁的鹿兒這會有了開口的機會,她簡直難以置信。

    “你覺得這笛子能歸普通百姓所有嗎?”我伸手拿過這竹笛,看了看,然後遞給她。

    “天啊,是金子!”當我轉身要下馬車的時候,身後傳來了鹿兒的驚唿。我知道她已經抹去那笛子最外麵的一層綠色,看到裏麵如太陽一般的金色。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傾國帝顏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靈魂之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靈魂之子並收藏傾國帝顏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