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很快過去,轉眼又到了運送糧草的時候。原本,這是於承樹的差事。隻因我收到了一封家書,上麵隻有兩個字,盼歸。瞧字跡,不像她的,字體運力之充沛,不是她的力道,而且還不如她飄逸。倒是有點兒像鹿兒的手跡。隻是我記得離開襄陽城時,鹿兒的字體還沒有這麽好。管他的,既然是盼歸,想必是有什麽事。再說了,沒有襄陽王府的首肯,這樣的信是不可能送到我的手裏。所以,我就跟於承樹借用了這個差事,順便迴家看。

    比戈壁、荒原變化無常的天氣,進入弓劍山脈後的天氣則要穩定多了。這兒大雪紛飛,遠比那風雪夾擊的荒原好。

    雪在下著。這應該是寧靜的冬日,人們期待已久的一場雪。因為在這裏,沒有雪的冬天就不能稱其為冬天。雪就是冬的意象,是這個季節特有的風景。也許是在大漠邊關呆長了,我已經好久沒有享受這種寧靜的雪了。

    遠處有無數雙眼睛,清澈如水,也在閱讀著這雪的孤獨。通向遠方的路,此刻沒有一雙腳印,隻有那一株株紅梅在雪原上怒放。梅的芬芳隨風飄送,那應該是雪的芬芳。如火的梅花在點綴著這兒的一切,讓這兒升騰著白色的火焰。

    鄉村渴望著這樣的雪。農人們在正佇望著來年地喜悅,然後以雪天作背影,帶著我們這些遠方的客人,以滴落的簷水為音樂,圍坐在火塘,暖一壺烈酒與雪交談。

    吃飽喝足以後,又該上路了。“盼歸”兩個字似沉甸甸的石頭,壓在我的心頭,在催促著我前行的腳步。不知走了多少裏路,直到有人告訴我說:“大人,我們快到襄陽城了。”我這才抬起頭來。果然,這座對自己來說再也熟悉不過城頭,已在雪中屹立。

    我沒有給任何人寫信,說我要迴來。所以,猜想不會有人來迎接我。但還是有人來前處等著我。我走近一看,一時間,竟有些停不住腳。因為這個人竟是父親。

    父女二人相見,竟然無語。我向他行了一禮,抬頭時才發現他的雙鬢已有幾絲白發。

    “迴來了!”他麵無表情地說了這麽一句。

    “嗯!”我有些受寵若驚。

    接著,再無話可說。最後,他先行離去。

    我恭送他離去。突然,他卻站住了,又轉過身赤細細地打量著我。我不解,隻能迎著他的目光。半響,他皺眉,搖頭道:“金子,你不是她!也是!”他自嘲地說了最後兩個字,仿佛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

    “父親!”我瞪大了眼睛。因為我的記憶中,父親很少笑過。這是他第一次對我露出的笑容。

    “你到底不是她的孩子……金子,襄陽王是獨一無二的,不是模仿就可以的!比如,我方才那句話,她聽了根本不會動容,她隻會平淡地說,她本來就不是。”

    我感覺很無力。這些年,我的確在學習她的風範,卻總是不得要領,今天被父親一語道破,我連惱羞成怒的心情都沒有,隻覺得沮喪。

    “金子,你是我的女兒,不是她的子嗣!”說完這句話,父親就離開了。留下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無法動彈一下。

    這畢竟是我熟悉的城市,每一個角落都似乎有我熟悉的味道。隻有離開它很久了,才能知道它的可貴。我把軍士安排城外的驛站,就獨自一人來到城裏。

    此刻已經是半夜,皓皓星空下,如一絲蒼茫的月光。我不知道會有什麽等待著我,但我迴家的心是有些急的。

    忽然,遠處有一人一騎猝然投入我的視線。夜這麽深了,是誰不去睡覺,跑出來溜馬。好彪悍的一匹馬兒!我不由得多注視了一會兒。但馬速實在太快,轉眼間就從我眼前飛過。這麽好的馬,白天不讓它溜達,晚上卻讓它這麽買力的奔馳,糟蹋了。唉,我不由得搖了搖頭。

    雕弓寫明月,駿馬疑流電。讓我沒有料到的是,這匹黑馬由遠及近,竟會疾疾地向我筆直衝來。就在我來不及躲閃的當兒,它卻在我身前兩尺處嘎然止步。千鈞一發後,它對我吐著粗氣。這是一匹黑蹄烏。曾聽過於承樹聊過此馬,說是突厥馬中的極品,十分稀少。前朝皇宮中曾育此良種,隻可惜朝代變換,不知道皇宮中還有否此良馬。不想今日得見此良駒,真是幸事。是何人匹配此良馬?

    我抬頭尋找答案,試圖看清騎者的樣貌。風塵未淨的戎裝襯著一張意氣飛揚的臉龐,約是二十多歲的年紀。雙眉如劍,顯出淩厲之氣,他的眼睛裏有一種從容不迫的平靜,仿佛可以隨時俯視眾生,而此時那一灣深潭裏卻浮動著溫柔的笑。對我來說,他似是那麽的熟悉。

    隻是那沉沉的眼透出的光芒,如兩顆低墜的星,逼視著我,灼灼欲燃。但我並不害怕。想想看,我出身於何等之家,才剛從生死莫測的關外迴來。

    “金子!”他牽動嘴角,扯出一個微弱卻仿佛洞察一切的笑容。

    “開業哥哥!”聽到那熟悉的聲音,我不再懷疑。兒時的一切曾是我心底最難以忘懷的紀念。

    “金子,終於長大了!”在雪中,他的雙臂有力的扣住我的腰,將我掠上馬背。

    唿唿北風從耳邊劃過,我感覺到他身上的氣息已不再是清新,多了些成熟。但那股溫暖依然讓我感到溫馨。

    不知這馬跑了多久,我隻知道他將我帶到了離襄陽城有些遠的小鎮。隻是這小鎮,燈光通明,到處都是士兵。人來人往。但每一個人都是有序的,都在盡著自己的本分。所以,讓人感覺不到絲毫的淩亂。而且每一個士兵的服飾都要比我們邊關要塞的參將服飾華麗得多。有的見到開業,行個禮。有的卻顯得有些愛理不理,開業也不生氣,靜靜地拉著我往裏走。

    在一個僻靜的房間,開業點亮了蠟燭。在月光下,他細細地看著我,伸手摸了摸我的頭。我有些犯嘀咕,人家都及笄了,還摸人家頭。他又喃喃地說了一句:“真的長大了!”然後,將我摟進懷中,輕吻我的秀發,弄得我頸邊癢癢的。我不太熟悉這種親昵,感覺有些羞澀,想推開他。

    忽然,有人敲門。他這才放開我,轉身去開門。那人看了我一眼,對他輕輕地耳語了一聲。他皺了皺眉,點點頭。

    那人離去後,他笑著對我說:“金子,你運氣真好!今天有一位吹笛的高手要來獻技,我們一起去看看。”

    許是親生母親的緣故,我對於琴樂的愛好並沒有因為母親的離去而逐漸變淡。除了撫琴沒有輕易舍棄外,還增添了對簫笛的樂趣。這一點,她沒有阻止我。因為她也有這方麵的嗜好,但隻能作為聽者,而無法成為奏樂者。我想我的笛應該吹得不錯的。在邊關,每當我吹起秋江月時,對音藝一竅不通的於承樹等人,都能聽得淚流滿麵,總是嚷著要我吹十麵埋伏。吹笛高手?哪兒來的?我可是從來沒有聽說過,想必是才剛到這兒的。不然,他應早就被喜好樂伎的父親請過去了,不至於跑到這樣的一個小鎮上來。

    對了,開業哥哥怎麽迴來了?他到這兒來幹什麽?我正想開口詢問,他已經牽著我手走出小屋,朝一間大屋子走去。那屋裏已經坐滿了許多人。但主座卻沒有一直空著。忽然,我看見了父親。他坐在離主位很近的地方,正在跟旁邊的人說著話兒,想來不會注意我也來了。開業哥哥帶著我站在離門口很近的地方。很快就有人端來了桌椅,動作極迅速,而且極敏捷,似乎是轉瞬就完成了。我有些吃驚,像這樣身手的人,在軍營中通常占有很高的級別,怎麽跑到這兒來做傭人的事。

    “坐,金子!”開業哥哥輕聲音地對我說。

    “嗯,”我跟著他坐了下來。

    一個迦滿人來到這屋裏,所有的人都安靜下來。離主位很近的幾個人,互相商量了一下,就揮揮手叫那個迦滿人開始吹笛。

    悠揚的笛聲響起,在場所有的人都豎起了耳朵。很快,我的心就醉了。

    一直在等你,那個湖邊盼你的人兒,瘦了南山,瘦了西湖,隻盼你能帶她離開。如今,見到你,我卻隻有先去了,我不怪你,因為我的生命隻有這麽短暫。

    原諒我,我不會再於悠靜的湖畔、蔥鬱的胡楊林等你,但是對你的愛,千年不變……

    熾熱的淚珠滑過臉頰,吻著愛人漸漸冰涼的唇,將愛的翎毛,輕輕別在她如緞的發上。今後不會有她一起共賞夕陽,月光下,剩下孤獨的吹笛郎。

    我愛,今夜你是我的新娘,我要將愛寫上木牘,用我深情的筆劃,用我眷戀的目光。我要用唇,吻你如蜜樣甜美;溫潤你,用樓蘭最神秘的檀香;用稠密的絲帛,包裹你千年不壞的身體。輕輕闔上美麗的雙眼吧,灑落河畔的朵朵鮮花,會陪著你走過亙古歲月。

    風,吹散了幹澀的枯瓣,吹滅了微弱的生命之光,吹走了埋藏千年的愛和憂傷,為何,我的淚還在流淌。今夜,就用這顫抖的笛音,訴說你我無盡的悲傷,任青絲一夜染滿白霜,任眼前失去所有光亮。時間可以佐證,還有不變的上蒼,我的感情沒有幹涸,愛依舊在蕩漾。

    讓黃沙漫去亙古的甜蜜與悲淒吧,不論千年萬年,我仍是你心愛的吹笛郎。

    “金子!”在笛聲的迴韻中難以自拔的我,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被開業哥哥這聲叫喚拉了迴來。這時,開業已經把我拉出了那間大屋,來到一處空曠的地帶,旁邊還有一匹馬。他將韁繩遞給我,告訴我:“你的母親受了重傷,你快迴去看她吧!順便告訴她,皇上來了。”

    怎麽,她受了重傷?還有,皇上來了?為什麽來?這一大堆迴問題徹底讓我有些措手不及。開業扶我上了馬,繼續說:“有些事,我以後會告訴你的,快走吧!”

    “嗯!”不管那麽多了,既然她受傷了,我就必須迴去看她,再多的事沒有她重要。“駕!”我揚起馬鞭,飛快向那襄陽城急馳。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傾國帝顏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靈魂之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靈魂之子並收藏傾國帝顏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