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因為我,小念莊就不會死。”


    看到南後梨花帶雨,悲痛欲絕的模樣,落塵很想給她擦去眼角的淚,但礙於男子身份,手伸了出去,又縮了迴來。


    “孩子就是父母的心頭肉,皇後的心情,流雲十分明白,但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這並不是皇後的錯,並且已經事隔多年,皇後也有了二皇子,與其整天思念死去的大皇子,不如把這份愛傾注給二皇子與南帝,不更好?”


    “不,念莊的死與我有關,那年念莊剛剛一歲,我抱著他的皇家福靈寺祈福,祈求他身體健康,祈求爹娘康健,祈求北國強盛,祈求楚烈哥哥此生能覓到心愛的女子,我請求佛祖原諒年少的莽撞,我把所有事情,都告訴了佛祖。”


    “那天早上,我帶念莊上福靈寺的時候,他還手舞足蹈,還咿呀學語,他還掙紮著從我懷中下來,自己爬上爬下,他還朝著我笑,他最喜歡朝我笑了,笑臉粉嫩粉嫩的,大眼睛黑溜溜,像黑寶石一般,他最是喜歡我了。”


    “但祈福迴去,他突然身體發黑,不停的嘔吐,我和萬裏嚇得不行,召集了所有太醫,但太醫們全都束手無策,連是什麽病症都看不出,僅僅三天,我的孩兒,我的你安莊就離我而去了。”


    “我帶念莊去福靈寺之前,他健健康康,迴來才不過一柱香的時間,他就渾身烏黑,連太醫也查不出什麽病。我想應該是遭天譴了,上天譴責我了,佛祖怪罪我了,但為什麽就不降罪給我呢?”


    十九年了,我還常常在夢中看到念莊,夢中他還是朝我笑,笑容燦爛,我的小念莊很堅強,旁的孩子摔倒總是哇哇大哭,但他每次摔倒拍拍小手,又繼續跑。念莊長得很好看,若他現在活著,定已經是美男兒。


    “我常常想,若不是我帶他出去祈福,若不是我向佛祖懺悔,佛祖興許不會降罪,我對不起念莊。”皇後喃喃地說,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一滴滴往下掉。


    “皇後,母子也是講求緣分的,許是念莊與你母子情薄,許是他如今已經投胎到另一戶好人家,如今正幸福地生活著,如今二皇子還需你照顧,你若不養好身體,豈不是讓他憂心?”


    聽到落塵的話,皇後臉上的愧疚之色更濃。


    “我對不起知墨,我也對不起萬裏,對不起南楚文武百官,對不起千千萬萬南楚子民,我更對不起南家的列祖列宗,我是一個罪人,是我讓南家後繼無人,南家天下無人——”南後聲音哽咽,無法說下去。


    落塵聽到這話,微微有些愕然,莫非南知默不是帝後親生?那可真是後宮秘聞,她連這個都聽了,日後會不會北南帝殺人滅口?但不知道皇後心結,他又如何開解?


    “皇後,你心中有什麽鬱結,都說出來吧,就像潑水一般,一下子就潑走了。”落塵柔聲道,然後遞給皇後一杯茶,茶香嫋嫋,與宮室淡淡的熏香混在一起,讓人心神寧靜,但縱是如此,南後的手還是顫抖著。


    “嫁給萬裏,夫妻恩愛,他寵我,愛我,護我,這些年為顧及我的感受,竟不納一妃一嬪,念莊死後,我兩年無所出,百官要求他納妃的奏折堆積如山,甚至當朝元老以死相逼,要他廣選秀女,充盈後宮。”


    “我獨霸帝王萬千寵愛於一身,但卻無所出,心中常戚戚,但我實在不情願他有旁的女子,我實在不願他與旁的女子有子嗣,我對他說過狠話,若他娶旁的女子,我就從宮城上跳下,追隨念莊而去。”


    我自私,我無理,我想獨霸萬裏,我不願意與旁的女子分享,三年後,知墨出生,他欣喜若狂,向世人宣布,喜得一子。


    從此文武百官,雖有微詞,但知道他心意堅定,也不再請求他納妃嬪之事。但我心中的不安卻一日甚於一日,焦慮一日甚於一日。


    知墨是女孩,她並不是男兒,為了堵大臣悠悠之口,為得片刻安寧,萬裏向天下宣布了知墨是男兒,鑄成大錯。


    知墨從小到大,未穿過一次裙子,從小到大不曾貼過紅妝,就是珠釵簪子也偷偷藏著,漂亮的衣裙,也隻得羨慕得看著,她得穿男子衣服,他得學男兒走路,他得背治國韜略,她自小得艱辛學武,與男兒堆打滾,與脂粉無緣。她小時候哭過,鬧過,她哭著問我們,明明她是女孩子,為什麽要裝男兒?他曾哭著求我和萬裏,能不能不天天練武看書,學習治國韜略?她曾在夢中大哭說她不想做男兒,練武太苦,男子衣服太難看。


    但如今他卻對我說,其實做男兒也極好,一生不嫁不娶長伴我們身側也是極好,她說她喜歡背國策,喜歡策馬,喜歡舞搶弄劍,她說她喜歡穿男兒衣袍,他說他男兒豪邁不扭捏,他就是喜歡與男兒為伴,不想入脂粉堆。


    我知道這些都是謊言,我知道她隻是想寬慰我和萬裏,我知道她偷偷對鏡貼紅妝,我知道她半夜把美麗的裙子穿上,我知道她定希望覓得好兒郎。


    我和萬裏總想著,我們還年輕,還會有孩兒,但不曾想我卻多年無所出,身體一差一日,日後若知墨繼承皇位,這輩子怕隻是孤獨一人,我每次看著,心中愧疚不安。


    為了知墨日後幸福,我請求萬裏選秀女,充盈後宮,但無論我怎麽哀求,他終是不肯,他說許過諾言,此生定不負我。


    他說我們還年輕,再要一個孩兒並不難,但直到知默今年十七,我不曾再懷過子嗣。一晃就這麽多年過去,我常常在自責、愧疚中度日,夜夜噩夢驚醒。


    夢中有楚烈哥哥傷心的眸子,夢中有南家列祖列宗指著我鼻子罵,夢中有知墨孤獨寂寥的身影。


    如今知墨長大了,文武百官知道萬裏鐵定心不納妃,也不再勉強,於是打知墨的主意,希望他早早立妃,廣撒雨露,早日讓南家後繼有人。


    “名門望族、文武百官爭相將自己女兒,妹妹,甚至是侄女的畫像遞了上來,都是好人家的孩子,都長得極好,都知書識禮,嫻靜大方。但知墨卻是女子,再好也不能要。我們總以她年齡尚小,作為借口,推了又推,擋了又擋。”


    “但隨著年歲漸增,知墨已經到了適婚的年齡,如何去擋,我心常彷徨,若不公諸天下,知默許孤獨終老,嫁不得,娶不得。若此事公布天下,不僅讓萬裏引來萬古罪名,這皇位也引來各方爭奪,紛爭四起。實在是騎虎難下。


    西皇三番兩次想聯姻,我們不得不拒絕,二公主西含煙,竟因此香消玉殞,這是我們始料不及,知墨心中愧疚,冥婚是知墨提出,一是讓自己心安。二也不想與西蜀交惡。三想讓自己可以片刻安寧,但冥婚又如何?大臣的逼婚將日甚一日。


    是我讓知墨過的如此艱難,好端端的孩兒,卻要冥婚,成為全天下的笑話,好端端的公主,也因此香消玉殞,我這心日夜堵著,難受至極,如何能安生?


    落塵震驚不已,堂堂二皇子竟是女子,若傳揚出去,還真不知道得掀起多少風浪,雖然此刻她心中已掀起巨浪,但臉色還是顯得平靜。


    ”我愧對楚烈,我愧對萬裏,我也愧對知墨,我愧對父母,愧對滿朝文武,我愧對南家列祖列宗,萬裏的父皇、母後定是恨我的,雖然這些年,萬裏對我極好,但這些煩心事就像藤蔓般纏繞著夥,讓我不得歡顏。“


    ”皇後,事已至此,已經無力迴天,當初選擇了南帝,北帝你注定要負了。你明明與他有婚約,卻始終沒有走到一塊,這許是天意,你與南帝相隔萬裏,卻相遇相愛,共度了一生,這也許是天意,姻緣天定。“


    ”天意不可違,如今北帝也兒女成群,成為一代明君,百姓稱道,你也請寬心,南帝獨愛你一人,這份心意莫要辜負,若你常年抑鬱,南帝也常常愧疚,愧疚當年輕率,愧疚他讓你遠離北國,家國迴不得,親人見不得,他這身體也斷斷不會好。“


    ”如今南國後宮就隻有你一後,若你不放寬心,日後若有什麽——南帝獨自一人,豈不寂寥孤獨?大皇子念莊之死定是偶爾,並不是什麽天譴,如今念莊已經死去十九年,若你還沉浸在悲痛中,豈不忽略了二皇子知墨?“


    ”所以你什麽也不要想,就開開心心度日,早日將這身體養好,這樣一家和和美美不更好?“


    不能改變之事不想,已經發生的傷心事不想,就想著你們日後,我從小爹娘在身邊,我甚至不知道他們是誰?我發夢都想見他們一麵,我最盼望的就是爹娘身體康健,好好活著等我尋到他們。”


    “皇後,你好好活著,就是對北帝最大的慰藉,你活著就是彌補二皇子的最好方法。從今以後,不要再彈這些肝腸寸斷的曲子,這對你的身體隻有害。”


    “這二皇子,明是娶不得,嫁不得,但日後若覓得好男兒,暗中相陪,也是美事,雖然如今騎虎難下,也亦不是死局,說不定有一日能打開局麵,廓然然開朗。”


    莊墨瑤覺得將自己積壓在心裏的話,一股腦全說了出來,心竟無比的舒服踏實,安寧。


    淡淡的熏香徐徐飄來,她竟睡意襲來,沉沉睡去,隻是眼角還有晶瑩淚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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