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後三十歲上下,姿容絕美,淡雅脫俗,儀容嫻靜,清亮的眸子籠上淡淡愁緒,身體略顯清瘦,臉色也有些蒼白,缺少血色,整個人有些懶洋洋的,顯得猶若無力,似乎這個世間沒有任何事,能讓她提得起興趣。


    雖然是病懨懨,但依然是美得驚心動魄。


    這樣絕美的女子,她絕對沒有見過,但不知怎的就莫名感到熟悉,莫非是夢中曾出現過?但若夢中見過此等貌美之人,豈能不記得?落塵忍不住一看再看,但越看就越迷惘,真的是沒見過呀!


    “皇後,你我是不是見過?”落塵禁不住問,她實在有些按耐不住,南帝看著熟悉,南後竟然也看著熟悉。


    “水大夫今年幾歲?”南後含笑而問,竟有兩個淺淺的酒窩,讓她更顯得楚楚動人,生出幾分少女的明媚柔美。


    “迴皇後,草民今年已經十八歲了。”落塵如實稟告,一邊看還一邊偷偷打量著皇後。


    “十八歲,正是大好年齡,但你未出世,我已經入宮,這些年,我都沒有出宮,你我不可能見過。”南後一雙清澈若溪流的眸子上下打量著落塵,笑意更濃,這孩子這模樣真討人歡喜,好些年沒見過如此出色男兒了。


    “流雲冒昧了,皇後不要見怪。”


    落塵一邊皇後閑話,一邊觀察她的氣色談吐,最後再細細給她把脈。


    “恭喜皇上,皇後並無大病,稍稍調養即可。”落塵笑著說,但心卻微微沉了沉。


    “我就說我無病,非得要勞煩醫仙。”皇後嗔怪道,自帶一分慵懶,幾分柔弱,我見尤憐,南帝含笑看著,一臉寵溺。但內心卻失望不已,青城醫仙也這般說,這如何是好?禦醫也都說無病,怎麽瑤兒卻日漸消瘦,日漸萎靡?


    閑話幾句,落塵告辭而出,不久南帝也從未央宮出來,快步朝落塵走了過來。


    “水大夫,朕的皇後真的無大病?”南帝眉眼帶著憂色。


    “不是,皇後有病。”


    南帝心頭一震,剛剛說她無大病,他心中失望,但如今說她有病,他又心慌。


    “朕的皇後是什麽病,請大夫明言,朕決不會因此而降罪於你。”


    “皇後這是心病,抑鬱成疾,年歲頗長,若心病不除,仙丹良藥皆無用,人會日漸消瘦,日益萎靡,這病能否治療,就看皇後能否放開胸懷。”


    聽到落塵的話,南帝一聲長歎,似乎也是知道病因。


    “朕日理萬機,皇兒又常出宮,平日能與瑤兒說話的人也不多,我若相問,瑤兒總說無心事,事事順心,樣樣如意,什麽都積壓在心裏,今日瑤兒見著水大夫,說感覺好生親切,頗有好感。水大夫若有時間,請多留宮中一段時間,替朕好好開解開解皇後。”


    “流雲甚是樂意。”落塵笑著說。


    第二天,用過早點,落塵就前去未央宮,還沒有到未央宮,已經傳出幽幽琴音,正是北國名曲《望江調》,明明頗為輕快的曲子,卻帶著說不出的惆悵,道不盡的哀傷,細心一聽,又有幾分寂寥彷徨,聽著聽著,竟讓人肝腸寸斷,落塵聽著聽著,竟眼中含淚,這南後琴技好生了得,一曲歡樂的《望江調》竟能彈得催人淚下,但她內心該有多少抑鬱事,才能將如此歡樂的曲子,彈得如此悲涼?


    落塵站在門外靜靜地聽,整個人竟沉浸在南後憂傷的琴音中,直到琴音停歇,心胸處還彌漫著淡淡的感傷,感覺天地愁雲慘霧,一片昏暗。


    好一會,落塵才迴過神來。


    “皇後琴技高超,流雲也是愛琴之人,若不嫌棄,落塵也彈奏一曲,聽皇後指點一二。”


    “水大夫也精通音律,那快請。”南後的眸子閃過驚喜之色,落塵落座,輕撫琴弦,琴音輕快,時而像策馬草原,時而像兒童嬉戲笑鬧,時而清晨鳥鳴,清脆而歡樂,皇後聽著聽著竟閉上了眼睛,臉上抑鬱之色盡褪,淺淺笑意浮在臉上,整個人似乎籠罩著淡淡的曙光,良久她才睜開眼睛,眸子竟神采飛揚。


    “水大夫,你怎麽也會彈奏北國之曲,莫非是北國人?小小年紀彈得如此出神入化,實在讓人驚歎。”皇後目光流露出欽佩。


    “流雲本是北國人,因種種原因才來到青城,今日聽皇後一曲,勾起了思鄉情,莫非皇後也是北國人?”落塵試探地問。


    皇後聽到這話,目光變得幽深,剛剛的笑意漸漸消退,消失的愁緒用重新籠上眉心。


    “水大夫,你跟我說說北國吧,如今北國如何了?”


    “好,若皇後喜歡聽,流雲可以說上一頭半個月。”落塵笑著說,那年逃亡,她和子默穿越了北國大多數城池,對各地的風土人情如數家珍,皇後聽得入神,時而微笑,時而驚歎,之前的萎靡之色一掃而光。


    南帝進來之時,落塵正說得好玩處,皇後聽得喜不自勝,整個人變得光彩奪目,南王仿佛又見到當年那個俏麗淘氣的少女,一時呆呆看著,一臉柔情蜜語。


    “說什麽有趣的事兒,竟這般開心。”落塵看見南帝進來,忙站起來行禮。


    “水大夫能哄得皇後如此開心,是有功之人,不用多禮。”


    三人閑話,落塵覺得這南楚帝後好生親切,呆在他們身邊實在是一件愉悅的事情。


    “今日皇後竟然吃了一碗飯,胃口極好,好些年不見她這般開心了,聽說水大夫,是北國人,朕的皇後其實就是北國人,許是遠離家國,思鄉心切。”


    “皇後之病,應該不僅僅是思鄉情切,應該心有鬱結,藏於心中多年,抑鬱成症,心病還需心藥醫,要不會越來越嚴重,今日的歡欣也隻不過是暫時,並沒有解開皇後心結。”


    “這朕知道,隻是——隻是——”南王欲言又止,似乎有難言之隱。


    “是朕不對,許是應該帶她迴一躺北國,隻是三番兩次跟她說起,卻總是不同意,總說不思鄉,不想迴去,但朕知道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是朕虧欠了她。”


    “皇上,我知道你定是有難言之隱,但皇後之病,若不知道她心中所想所思,很難對症下藥,皇上要不你和皇後聊聊,看看她心中有那些難解的心結。”


    “若是皇後肯向朕傾吐,何以至此?朕會跟皇後說說,讓她不要有所顧慮,有什麽鬱結之事,都向大夫說說,皇後極其信賴水大夫,這是從來未有過之事,但有些事可能不足外人道,萬望水大夫也隻是聽過也就罷了。”


    “流雲並不是多嘴之人,隻是本著救人之心,皇後說的任何話,除了流雲,並不會有第三人知道,請皇上放心。”落塵心中微驚,如此聽來,皇後口中,定是有很多不能為人知之事,帝王家的秘密知道得越多,死得可能就越慘,落塵既想抽身離去,但又想要南帝一紙諾言,她想保青城平安,她想為子默贏得更多的時間,南帝如此鍾愛皇後,若她治好皇後,起碼欠她一個恩情。


    “其實也沒有什麽不足與人道,隻要皇後能身體康健,其它朕也都不在意。”


    第二天一早,皇後就命人請了落塵過去。


    “水大夫,你昨日說得正有趣,今日接下去再說吧。”皇後此時如一個好奇的孩子那般,落塵於是將自己知道的事一一道來。皇後專注異常,南帝端坐一旁,靜靜聽兩人聊天。


    “墨瑤,你好些日子沒這般開心了,朕得好好謝謝水大夫。”落塵離開之時,南帝感激說道。


    墨瑤這名字怎麽聽著那麽熟悉?似乎在哪裏聽過?這南後不僅看著熟悉,就是聽名字也熟悉,但偏偏就什麽也想不起來。


    落塵與皇後接連相處五天,兩人甚是投緣,皇後性情溫和,對落塵關懷備至,落塵覺得她有著母親般的慈愛、溫暖,又有知己良友般投契,落塵看著她,總是想起自己的娘,不知道自己的娘是不是也這般貌美溫暖,這般慈愛溫柔。


    “不知道你爹娘是何等人物,才能有流雲你這般出色的兒子。”


    “爹娘可能有不得已的原因,並沒有將我留在身邊,我自小跟隨師傅長大,並沒有見過爹娘。”落塵心中感傷,西蜀聖女是不是他娘呢?


    “哦,原來是這樣。”皇後的眸子憐愛之色漸濃。


    “我二十多年不迴北國了,聽聞北國今日如此繁榮,我心中也十分寬慰。”


    “北帝是一代明君,北國百姓人人頌揚,北國男兒個個都想建功立業,報效朝廷,效忠北帝,不管是北國,還是青城,走到大街上都是稱頌北帝聖明,如今他的二皇子北離墨,也是勇猛善戰之人,隻是——隻是——”落塵本想說,隻是此人心胸狹窄,有時也極為無恥,但話到嘴邊,又吞了迴去,這話也隻能心裏說說。


    “北離墨,北離墨,他的兒子叫北離墨。”一聲淡淡的歎息從皇後的嘴裏逸了出來,眸子盡是愧疚。落塵猛地抬頭,腦海中有些片斷迅速掠過。


    “別提那賤女人,那簡直是我們北國之恥,竟然與北帝新婚當天跟人私奔離國,這賤人置我們北帝顏麵何存啊!也隻有我們北帝這樣胸襟廣闊,才不將莊家一族滅門,但實在讓人憤慨。”


    “莊族長也羞愧難當,當日就揚言,他莊烏列從此不認莊墨瑤這個女兒,如若她膽敢再踏入家門,亂棍打死,族人如若見到她,格殺之。”


    “這樣的賤人千刀萬剮都不為過,隻有北帝仁慈,竟昭告天下許她迴國,莊家上下與及天下人不得傷之,這等比天地廣闊的胸襟誰有呀?”


    “這都十幾年了,後位還空著,錦繡宮無人入住,估計是北帝還惦記著她,英雄難過美人關啊!”


    落塵腦海突然冒出一個名字,莊墨瑤,這個南楚皇後難道就是當年北帝的未婚妻?


    落塵也突然明白,為什麽這些年關於皇後的身份竟這般隱秘,南國帝王新婚當天帶著北國皇子的未婚妻私奔,這不僅不光彩,傳言出去,不僅被千夫所指,弄不好,還兩國兵戎相見,這等隱秘之事,她是裝不知道,還是——


    落塵頗有些猶豫。


    “皇後,能否問一下你的姓氏?”


    “我本姓莊,隻是如今——”說起這個皇後臉色鬱色漸濃。


    “我剛剛聽皇上喚皇後墨瑤,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水大夫,你自小在北國長大,又四處遊曆,你剛剛問我姓氏,定是已經知道是誰?萬裏要我無所顧忌將心中鬱結說與你聽,但我心有千千結,纏繞得讓我不得安生,並且大錯都已經鑄成,說與不說又有什麽區別?”


    “皇後積壓在心裏二十幾年的話,興許有很多麵對南帝亦是道不得,若皇後信得過流雲,不妨說出來,說不定流雲也能開解一二。”


    “我與水大夫實在是投緣,看著你,我恍若見著親人一般,說來你可能不信,但是真有此感,但——”皇後搖頭,似乎還是不願意提及。


    “皇後可是思念家鄉,思念爹娘?”


    “我自幼在父母身邊長大,爹娘把我當掌上明珠,兩位哥哥也是寵我,愛我,這一走就是二十年,北國遠在天邊,親人遠在天涯,日日思念,不能見,肝腸寸斷。”


    “我也對不起楚烈哥哥,我自幼與他有婚約,他也一直疼愛墨瑤,但偏墨瑤頑劣,溜出家門,認識了萬裏,卻不想愛上了他,從此不能自拔。”


    “萬裏離開前說一定迴來尋我,與我一起稟告父親,共同麵對楚烈哥哥,卻不曾他迴國不久,他父皇病重,他未能前來,接下來他父皇駕崩,他登基為王,而我也以為他也已經忘了我,於是也決定下楚烈,萬裏聽到我與哥哥成親的消息,拚命趕來,趕到之時,已經是我與哥哥成親當日。”


    那時年幼,為愛義無反顧,隻想隨著心愛的人到天涯,沒想到這樣會給家族帶來滅頂之災,沒想到此生再也無法見到爹娘,也沒多想新婚之夜逃跑,讓楚烈哥哥多難堪。


    幸好楚烈哥哥寬恕了莊家一族,幸好日後也兒女優秀,甚至允許我迴國,但我有何麵目迴北國,我有何麵目見爹娘?


    “若讓皇後重來,你是否會改初衷?”


    “我愛萬裏,無論過多少年都不變,但若重來絕對不會這般莽撞,我定早早告訴楚烈我已經愛上他人,我應讓他前來退婚,而不是新婚日逃跑,讓他獨自滿對滿座賓客,成為天下人的笑柄,每每想起,我心中都愧疚無比。”


    “大錯已鑄,皇後再想也無補於事,雖然你二十年未見父母,但父母兄弟皆康健,並不因此受到責罰,良緣天定,今生注定你與北帝無夫妻之緣分,如今他也妃嬪、兒女相伴,前塵往事估計也已經放下,皇後如今還這般,你茶飯不思,南帝得為你日日憂慮。苦的隻是南帝。”


    “水大夫年紀輕輕,甚會開解人,聽到你的話,我這心也好受了不少,隻是對楚烈哥哥愧疚,對爹娘不孝,每次想起,心不安,長夜漫漫總是無法入眠,這些年,我做了太多的錯事,負了太多的人。煩憂之事,夜夜像擾。”


    “皇後若是信賴流雲,請盡傾訴。”南後抬頭看著眼前這少年,他眸子清澈純淨得沒有一絲雜質,他的笑容清朗如日光,整個人坦坦蕩蕩讓人信賴。


    “皇後,說吧,我在聽著,有什麽煩心事一股腦說出來就好,別藏在心中,這話都藏了二十年了,還想藏著?”午後的太陽暖洋洋的,眼前少年眉目如畫,聲音柔和得讓人聽著這顆心就變得寧靜。莊墨瑤竟感覺心無比舒暢,這是這二十年都從來沒有試過的感覺。


    “我與萬裏成親後有一子,取名南念莊,寄托我的思鄉之情,他若不死,今年恰恰十九歲,正是好年華。”


    “我的小念莊,我的小念莊,我的……”南後聲音顫抖,一行清淚就這般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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